傻子雖然沒有手錶,看樣子也沒手機,但是時間還掐得挺準的,差不多一個小時,他的船就撐了過來。
林城步穿著草裙跟在元午身後上了船,沒有牛在中間,就坐得很鬆快了,但是他身上的草裙也就展示得格外清楚。
傻子一邊撐船一邊笑,樂了一路,一直到把他倆送到元午的船邊看著他們上船了,還笑著沖林城步豎了豎拇指。
「謝謝。」林城步抱了抱拳。
「小步哥哥!」船頭傳來了大頭驚喜的喊聲,接著就看他一溜煙地跑了過來,「你……好美啊,美啊。」
「……給我找件衣服吧。」林城步扯了扯腰上的籐條,對元午說。
「自己拿吧,」元午指了指船艙裡的一個行李箱,又看了一眼大頭,「手上拿的什麼?」
大頭眼睛還盯著林城步的草裙,手舉起來晃了晃:「我在船頭撿到的。」
「撿個屁,」林城步正要進船艙找衣服穿,看到大頭手上的東西時突然有點兒緊張,「這是我帶來的。」
「你帶個對口杯來幹嘛?」元午看著他。
大頭手上拿的是波士頓壺的玻璃杯,說實話跟喝茶的光面兒玻璃杯沒什麼區別,但元午掃了一眼就認出來了,這讓林城步有些擔心,話都不知道該怎麼答了。
「我……那個……」他下意識地扯了扯草裙,一不小心把正面兩片最大的葉子扯掉了一片,他趕緊捂著兩步跳進了船艙裡,「哎我先穿條褲子吧。」
元午沒理他,伸手問大頭要了杯子,拿在手裡看著。
林城步打開了元午的行李箱,一邊隨手翻著一邊用餘光往元午那邊瞅著。
這套東西他本來就打算先帶著,看情況再說,下水之前就放在船艙裡了,沒想到大頭會過來玩。
現在他手上翻到了什麼衣服都沒留意,就光盯元午的反應。
玻璃杯上沒有元午的那個大白表情,但如果元午過去把廳杯拿過來……所有的不銹鋼器具上都有(●—●),連酒嘴上都有。
如果元午看到這些猛然清醒了那當然好,可萬一又往別的方向爆發一次怎麼辦?他摸了摸自己的頭髮,也許該去剃個光頭了。
元午拿著對口杯看了看,然後把杯子在手裡轉了兩圈,遞回給了大頭:「玩吧,別摔了。」
林城步看到這個動作的時候,先是鬆了口氣,然後心裡就是一陣壓不住的激動,鼻子也猛地有些發酸,眼淚差點兒都要下來了。
元午可能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這個無意識的動作,但對於林城步來說,這個隨手的小動作就像是元午的某種標誌,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儘管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
「隨便拿一件穿了就行了,」元午點了根煙站在船尾,「你還想把我所有衣服都挑一遍麼?」
「沒。」林城步趕緊把注意力放回到行李箱上。
以他對元午關注的程度,元午的所有衣服他差不多都見過,但這幾次過來,元午身上穿的衣服他都很陌生,現在打開了行李箱才發現,他眼熟的那些衣服全在面裡塞著。
而元午扔在外面的和穿在身上的,都不是以前那些。
只是……林城步感覺這些也不像是新買的。
「要不你還是光著吧?」元午轉過頭,「你是不是有選擇困難症?」
「好了好了,」林城步隨手拿了條大褲衩套上,又扯出兩件T恤,猶豫了一下之後拿了印著hyde頭像的那件穿上了,「好了。」
元午靠在船沿上盯著他身上的衣服看了好一會兒,然後一招手:「走吧,去小江鎮。」
「嗯。」林城步扯了扯衣服,元午的衣服他穿著還成,自我感覺挺性感。
而且很滿足。
一個迷弟的心路歷程。
「I just saw you……」元午在前面唱了一句,伸了個懶腰。
林城步想接一句,但無奈後面是日語,他不會。
其實元午也不會,以前每次哼哼兩句,也就是挑英文部分……
林城步的車就停在碼頭,走到車邊的時候發現輪轂上插了很多草和野花。
「這什麼?」他湊過去看了看。
「大頭的抽像作品,」元午拉開副駕的門坐了上去。
「那要不要告訴他一聲車要開走了?」林城步問,「感覺挺大工程的。」
「他不介意的,」元午靠在車座上,「他在他家船上創作得更多,他媽收拾完了還打他一頓從來不通知。」
林城步笑了笑,上了車。
車順著路往外開的時候,林城步心裡不是太踏實,已經兩次了,當他帶著元午往外走的時候,元午都出了問題。
他一邊看著前面的路,一邊餘光關注著元午那邊的動靜。
不過元午一直到開出土路也沒出現什麼異常,偏頭看著窗外,還哼了兩句,一句I just saw you,一句純哼哼。
林城步放下車窗,風吹了進來,他很舒服地深呼吸了兩口,然後試著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喜歡hyde?」
「嗯?」元午把目光從窗外收了回來,看了看他。
林城步等著他回答,但元午嗯完之後就把胳膊放在車窗上,手指頂著額角,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表情像是在思考。
雖然林城步覺得這樣有點兒冷場,但還是耐心地等著元午思考。
兩分鐘之後他抽空往元午那邊瞄了一眼,發現這人用這個沉思的姿勢睡著了……
車開到了小江鎮郵局門口,元午才醒了過來,往外看了看:「就停這兒吧。」
「有沒有停車位?」林城步問。
元午用一種看二傻子的眼神看了他兩眼:「除了路中間,沒有擺攤的地方都是停車位。」
「……哦,」林城步把車停到了路邊的樹蔭下,「直接去蛋糕店嗎?」
「你想趕個集嗎?今天是集,不過……」元午看了看車上的時間,「這個點兒早散了。」
「我就隨便問問。」林城步打開車門下了車。
小江鎮沒有集的時間很安靜,雖然看上去挺破敗,而且有些髒亂,但太陽之下帶著小鎮特有的寧靜。
林城步站在樹蔭下,等著元午帶路,時不時掃過來的風是涼的,很舒服。
元午站在他旁邊,似乎沒有動起來的意思,他頓時有些緊張,趕緊轉頭盯著元午的臉:「你……」
「我想想。」元午說。
看上去元午挺正常,林城步問了一句:「想什麼?」
「蛋糕店,不記得在哪兒了。」元午說。
「哦,」林城步舒出一口氣,指了指往市場那邊去的路,「應該是在那邊,路右邊。」
「是麼,」元午戴上帽子,從兜裡掏出口罩捂上,「你怎麼知道的。」
「上回來找你的時候肚子餓了,」林城步笑笑,「去買了個麵包吃。」
林城步的記性不錯,蛋糕店的確就在路右邊,土氣而充滿了小鎮氣息的一個店,裡面櫃檯裡放著些蛋糕,店門口架著兩個攤子,堆著一塊五毛錢四個的麵包,還有按斤稱的無水小蛋糕。
他倆進了店裡,在櫃檯前看了看。
林城步剛想說弄個最小的就行,元午很小聲地說:「哎操。」
「怎麼?」林城步也小聲地問,「你沒帶錢?」
「不是,」元午轉頭看了看門口站著的老闆娘,又回過頭來看著櫃檯裡的蛋糕,「真……丑啊,爆炸了。」
林城步愣了愣,沒忍住笑了起來,半天都沒剎住。
「要訂生日蛋糕嗎?」老闆娘走了過來,「這幾個都是今天做的。」
「能現做嗎?」林城步邊樂邊問,「有沒有圖樣我們挑一下?」
「做蛋糕的師傅下班了,」老闆娘說,「今天要的話就這幾個你們選吧,明天要的話可以說個樣子幫你們做。」
「那你挑一個吧。」元午說。
說實話,做好的生日蛋糕一共三個,真心都挺丑,林城步一邊看一邊小聲說:「這個猴子抱壽桃的肯定不行,老年人的……」
「那個是壽星,不是猴子。」元午說。
「……哦,」林城步又看了兩眼,元午說了之後他依稀能看出這是個人了,再往後一個綠草地上三個扁蘑菇的,太幼稚,「那就這個吧。」
除去這倆,就只能要剩下的那個白底兒紅牡丹加綠葉子的了,不過好歹是立體的。
「要寫什麼字?」老闆娘拿出蛋糕,「我可以幫你們寫字上去。」
「寫……」元午剛想說就寫個生日快樂得了,但是林城步打斷了他的話。
「祝親愛的小步步生日快樂。」林城步說。
「好的。」老闆娘端著蛋糕到後面操作間去了。
元午扭頭看著林城步。
「怎麼了?」林城步揉揉鼻子,「不行麼?」
「你爸真的很愛你嗎?」元午問。
「……我撒個嬌不行麼?」林城步嘖了一聲。
「衝我?」元午看著他。
「是啊,怎麼著。」林城步說,本來還想再說兩句,兜裡的手機響了。
電話是江承宇打來的,林城步走到一邊接起了電話:「什麼事?」
「你明天上班吧?」江承宇問,「我明天帶朋友過去吃飯。」
「嗯。」林城步應了一聲。
「今天晚上有空沒?」江承宇又問。
「沒有,」林城步猶豫一下,「我現在在小江鎮。」
「去沉橋了?又去找元午?」江承宇歎了口氣,「你還真是不怕煩。」
「不煩,好玩著呢。」林城步說。
「玩什麼?」江承宇笑了笑。
「我在過生日。」林城步也笑了笑。
「滾蛋,你生日下個月呢。」江承宇說。
「我樂意,我要心情好了我天天過生日,」林城步往元午那邊看了一眼,「行了沒事兒我掛了。」
「對我就這態度啊?」江承宇似乎是伸了個懶腰,說話拖著聲音,「把我逼急了信不信哪天我給你灌點兒藥。」
「強扭的瓜不甜,承宇哥哥。」林城步笑笑。
「操,」江承宇歎了口氣,「行了掛吧,明天見。」
往蛋糕上寫字應該是挺簡單的,林城步掛了電話回到櫃檯旁邊的時候,蛋糕已經寫好字裝進盒子裡了,元午正在付錢。
「寫好了?」林城步想看看,但是盒子已經打好了蝴蝶結了。
「嗯,」元午拎起盒子,「走吧。」
林城步心情很好地跟上去:「我拿吧。」
「不用,」元午抬頭看了看天,「幾點了?」
「四點多,」林城步說,「要不去買點兒菜?我給你炒幾個菜。」
「那得連鍋碗瓢盆一塊兒買。」元午說。
「買啊,反正都要用的,」林城步很認真地說,「以後我會經常過來給你改善伙食的。」
林城步在商店裡挑了兩口鍋,炒菜的是個大鐵鍋,拿在手上很有感覺:「這鍋挺好的。」
「別沉醉了,」元午有些不耐煩地催他,「一個鏟子倆鍋你美了二十分鐘了。」
「還有碗呢,好了,齊了,」林城步攔住了想要付錢的元午,「這些算我的,主要是我用。」
「不用幫我省錢。」元午說。
出了商店,倆人又去買了點兒菜,回到車上,林城步看了看他:「你現在的收入……主要是寫小說嗎?」
「嗯。」元午點了點頭。
「那我看專欄很久都……沒寫了呢。」林城步發動了車子。
元午沒說話。
林城步也沒再出聲,他不想就這麼停止,哪怕現在這種狀態也會讓他覺得驚喜和享受,但這不是他想要的。
只是話也不敢一次就說到頭。
你快兩年沒寫小說了,哪兒還有收入?
寫小說能有多少收入能支撐你這麼長時間的消費?買船,抽50一包的煙,喝進口咖啡?除了吃的都是方便面之外,元午別的消費全都不低。
那是你以前積蓄。
林城步現在還不敢說。
回到老碼頭的時候,太陽已經斜在了水面上,夕陽的光芒灑下來,把遠處的蘆葦蕩都映成了金色,漂亮得有些不真實。
大頭蹲在碼頭上,背著同樣映成了金色的大葫蘆。
「怎麼沒回家。」元午走過去,鞋尖在他屁股上輕輕頂了一下。
大頭重心不穩地往前栽了一下,用手撐在了地上,回過頭很開心地喊了一嗓子:「小……叔叔!」
「小叔叔?」林城步愣了愣,「那你叫我大叔叔好不好。」
「大叔叔。」大頭馬上喊了一聲。
「你家還沒吃飯嗎?」林城步問。
「我爸我媽今天上市裡了,晚上才回來,」大頭看著元午,「讓我今天上你那兒吃飯。」
「不給吃。」元午說,跳下碼頭到了船上。
「我吃一點點,」大頭也跳了下去,跟在他身後,「我小,吃一口就飽了。」
「一口也不給。」元午說。
「真的嗎?」大頭仰起頭看著他。
「真的,」元午點點頭,「我專門欺負小孩兒。」
「那我多可憐啊,」大頭說,「我會餓的。」
林城步在後面笑了起來,摸了摸他的腦袋:「我給你吃。」
回到元午的船上,林城步先到船尾用大鐵鍋煮了一鍋水,放了點兒姜去鐵油味兒。
等著水燒開的時候他進了船艙,緊張地發現元午和大頭面對面地坐著,中間放著那個裝著調酒工具的盒子。
「這個是什麼?」大頭往盒子裡指著。、
「量杯,量酒的。」元午說。
「為什麼有兩頭啊?」大頭拿出了一個量杯。
「一邊是15毫升,另一邊是30毫升。」元午回答。
「什麼是毫升?」大頭問。
「就是毫升。」元午說。
「哦,」大頭又指了指盒子,「那這個呢?是勺嗎?為什麼這麼長啊?」
「酒吧匙,」元午看了看,「調酒用的。」
「調酒是什麼?」大頭又問。
「就是調酒。」元午說。
林城步站在一邊沒有說話,元午看上去很平靜,跟大頭之間的對話讓林城步有些想笑,但又笑不出來。
這些都是元午熟悉的東西,在他一樣一樣給大頭解釋的時候,會不會開始懷疑自己為什麼會對這些如此瞭解?
一旦意識到這些不該是現在的他應該有的知識範圍時,他會怎麼樣?
林城步退出船艙,坐在船尾的小凳子上看著鐵鍋愣著。
心裡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緊張,期待,害怕,擔心……
「怎麼玩?」大頭興奮的聲音從船艙裡傳了出來。
林城步立馬轉頭往船艙裡看過去,元午手裡拿著個廳杯,大頭正期待地看著他。
「我想想,」元午盯著手裡的廳杯,過了一會兒他往船尾看了過來,「給我個酒瓶。」
林城步從旁邊拿了一個空啤酒瓶,猶豫了一之後往元午那邊扔了過去。
元午很穩地接住了瓶子,緊跟著就順著慣性把瓶子往身後一帶,回手用廳杯接住了。
「哇!」大頭喊了一聲,眼睛瞪大了,緊緊地盯著他的手。
林城步的眼睛也盯在了元午身上,心裡像是火山噴發,各種滋味全湧了出來,在身體裡奔流著。
這熟悉的動作,熟悉的神情,儘管只是一個隨意而簡單的動作,跟元午之前在酒吧的表演根本不能比,卻還是讓他的眼眶猛地一熱。
幾乎沒有反應的時間,林城步感覺到了臉上有些細癢。
手摸過去的時候摸到了一片濕潤。
大頭還歡欣雀躍地等著看元午「拋瓶子玩」的時候,元午卻像是突然失去了興致,停下了。
「怎麼了?」大頭問。
「手疼,」元午放下了手裡的廳杯和酒瓶,「你自己玩一下。」
「好!」大頭馬上興奮地點頭。
元午過來了,林城步能感覺到,他腦子裡一片混亂,只來得及偏開頭,眼淚都還沒清理乾淨,元午已經蹲到了他面前。
「我問你,」元午捏著他下巴把他的臉轉了過來對著自己,「哭了?」
林城步也顧不上掩飾了,飛快地用手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
「你為什麼哭?」元午看著他。
「……你的表演太精彩了,」林城步說,「我激動哭了。」
「放屁。」元午說。
林城步沒有說話。
元午拿開了手,盯著他的臉,看了能有好幾分鐘才開了口,聲音很低,帶著沙啞:「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