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城步今天要上班, 雖然一晚上沒睡而且很想在元午的床上睡上一覺,但還是只能隨便瞇了一會兒就拿了掛在門後邊兒的備用鑰匙出門了。
元午家離春稚小館挺遠的,林城步提前了20分鐘出門,進後廚的時候都還是壓著點兒到的。
「哎?林哥?」廚房裡的人一見他就愣了,「換風格了啊?」
「嗯?」林城步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元午的衣服, 「這麼明顯嗎?」
「太明顯了啊, 」一個服務員路過, 笑著說了一句,「一看就不是你的衣服, 偷的吧?」
「是偷的, 替我保密。」林城步點點頭進了更衣室,站到鏡子前瞅了瞅自己,他拿的還是元午普通款的T恤, 就是印的圖案有點兒不明所以而已,也不至於就那麼明顯不是自己的吧?
嘖。他轉身拿了制服, 正想往身上套的時候又停下了, 背對著鏡子往裡瞄了一眼。
「哎你大爺什麼玩意兒……」他看著衣服後背上橫跨了從左肩到右胯的一個Q版雞雞,「我……操。」
這的確是非常明顯。
自己估計是累傻了才沒在穿上身的時候發現, 當時就看了一眼正面是亂七八糟的圖,沒寫FUCK ME之類的就穿了……
他趕緊從自己的儲物櫃裡拿了件T恤出來換上了,他沒有元午那種完全忽略四周眼光的本領。
今天一天還挺忙的, 客人多, 預約的幾桌要求也多, 點得還都是得林城步親自做的菜。
等忙完下班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 林城步坐在車上,感覺自己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為了提神,他從口袋裡摸出了那張在床縫裡找到的小紙片兒。
這個地址只寫著街名和門牌號,沒有具體哪個區之類的,林城步拿手機地圖查了一下,發現這條街離元午家倒是不算太遠,開車過去估計40分鐘差不多了。
這是個什麼地址?
元午的度假屋?不像,這人以前日子過得很瀟灑,並不需要團在哪兒度個假的。
元午隱藏男友的家?我操這必須不能!
那是……元申?
林城步皺了皺眉,真是元申的地址,元午會不會在那兒?他去那兒幹嘛?感覺元午應該已經不會再把自己當成元申,那是去懷念?自虐?
這還真是挺提神的,林城步感覺自己精神多了。
元午家外面有個小超市,林城步回去的時候小超市還沒關門,他進去買了點兒零食和方便食物什麼的,還有酸奶。
在樓下他照例抬頭看了看元午家窗戶,沒有亮燈。
有些失望,也有種鬆口氣的感覺。
說實話他並不確定如果元午知道了自己跑他家來了,會是什麼反應。
按照片以前元午的性子,估計會揍他,按照這段時間的元午……不知道。
林城步歎了口氣,上樓進了屋。
把所有的細節都檢查了一遍之後確定元午沒有回來過。
冰箱裡變質發霉的東西昨天都已經被林城步收拾乾淨了,他把剛才買的零食酸奶什麼的一樣樣放進去。
冰箱頓時變得溫馨可愛起來。
不錯。
林城步拿出小本子,把購物清單夾了進去。
看著一項項強行加到元午頭上的賬單,林城步突然有點兒想笑,靠著牆笑了一會兒之後又有點兒茫然。
這是幹嘛呢?
證明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不記得元午了,他還記得?
所有人都不管元午了,他還會管?
然後呢?
又怎麼樣?
他坐到沙發上,輕輕歎了口氣。
又不是真的指望感天動地元午能以身相許……他真的許了自己還未必敢要呢,元午那種脾氣,憋著火許完了不定哪天爆發了就給自己一頓揍。
「啊……」林城步躺倒在沙發上扭了扭,「狗|日的你到底在哪兒呢!」
連續一個星期了,元午看著牆上的日曆,每過一天他就用筆做個記號,按梁醫生說的做到了,他就劃個勾,沒做到的他就劃個叉。
這週五個叉。
梁醫生說,有些事說起來很簡單,做起來卻並不容易,做到了就會有幫助,就看你能不能做到。
現在他要做的其實很多內容只是簡單的重複,他也知道這些功課的作用,暗示和肯定自己,把自己從對元申的愧疚裡分離出來。
不過他自己也清楚,就像梁醫生說的,問題並不只在元申自殺這一件事上,只是他想要的是首先從這種無時無刻都在干擾著他的情緒裡解脫出來,再去考慮別的。
梁醫生建議他回家去住,不要再讓自己留在充滿了元申痕跡的環境裡。
他聽從了這個建議,今天他打算先回家一趟。
其實倒不是非得留在這裡,而是……一想到已經空置了那麼久的房子,他就有一種絕望,得髒成什麼樣啊……一想到灰頭土臉的收拾屋子的情形,他就覺得還是在外面流浪比較舒服。
手頭也沒有靠譜的家政公司的電話,再說髒成那樣的房子,一般家政根本都不願意接。
元午開著挎子往家裡去的時候,都想給林城步打個電話了,問問他那個大姐願不願意接這個活,多給錢也沒問題。
鑰匙一直帶在身上,雖說有很長一段時間裡因為刻意地遺忘,他已經不知道這套鑰匙在哪兒,又是幹什麼的。
或者是知道也不願意去想起。
就像是混亂的日子裡每次見到林城步的時候他都會暴躁,他並不討厭林城步,雖然也談不上有什麼別的想法。
他對林城步的抗拒僅僅是因為潛意識裡他清楚地明白,林城步知道他是誰,林城步就代表著「我是元申」的生活的終結。
那些他不願意去細想,有意忽略掉的各種細節,都會讓他從夢裡醒來。
而林城步吧,簡直就像個起床號。
滴滴噠滴滴噠,不把人吹醒了不罷休。
元午把車停在了樓下,抬頭看了一眼樓上,差點兒沒想起來自己住的是哪一層,房子買了都沒到兩年,還沒住出慣性來呢。
他歎了口氣,給自己做了點兒心理建設,然後上了樓。
電梯門一打開他就看到了自己家乾淨的門以及發亮的門鎖。
黑人問號.jpg
錯層了?他又看了一眼樓層號,沒錯,不會是進錯樓了吧?
站在門口瞪著門猶豫了好一會兒,元午才拿出鑰匙,試著擰了一下鎖。
開了。
污濁的空氣和各種霉味兒並沒有如約而至,撲面而來的清新空氣讓他站在門口有點兒迷茫。
他愣了一會兒才往牆上摸了一把,把燈給打開了。
靠。
窗明几淨,空氣清新。
連木地板縫裡都沒有灰塵,宛如一個深度潔癖在此長期戰鬥。
門邊的鞋櫃旁邊還放著乾淨的新拖鞋。
盯著這雙拖鞋起碼有一分鐘,他才伸腳踢了踢它。
居然沒有機關。
這的確是他的家,他住了一年多的房子。
元午在屋裡轉了幾圈,所有的地方都被收拾過了,連廚房的灶具都是乾淨的,他站在冰箱前,拿出了酸奶,保質期都還沒過。
他現在幾乎可以肯定,林城步來過。
至於是什麼時候來的,他看了看酸奶的生產日期,應該不超過上周。
這種感覺不怎麼太好形容。
元午給自己倒了一杯酸奶,拿著杯子在客廳中央站著,不太好形容。
沙發罩估計都洗過,他過去摸了一把,曬透了的那種酥脆感覺都還殘留著,還有窗簾,床單被罩。
窗簾……肯定是洗過,他摸了摸臥室窗簾上的一道口子。
被撕破了又一針針縫了起來,針腳非常醜,線都用的不是同色,灰底兒白線,看著跟蚯蚓似的。
他想起了林城步說過的那個十字繡,感覺差不多能想像出是個什麼模樣了。
「你住我這兒了嗎?」元午坐到床沿上,輕輕拍了拍枕頭。
床收拾得也很整齊,元午趴在枕頭上也沒找到睡過的痕跡,連根兒頭髮絲都沒有。
林城步應該是沒有在他床上長時間睡過,枕套還帶著陽光的味道。
他在臥室待了一會兒,又轉去了陽台。
看到陽台上整齊擺著的幾盆蒲公英時,他愣住了。
湊過去仔細看了看蒲公英的桿兒,是老桿兒了,這一看就不是新種的,這應該是……之前自己種的那幾盆。
元午這時才注意到自己房子裡水電俱全,去開了一下燃氣灶,連氣兒都還是供著的。
此時此刻的感覺比剛打開門的時候更難以形容。
他想像了一下林城步過來,從樓下拿走他的水電燃氣催費單,然後長達兩年的時間按時交著費……
突然覺得眼睛有些發澀。
他按了按眼角,也許應該給林城步打個電話。
……推薦一下梁醫生。
沒有了收拾房間的困擾,元午把放在元申那裡的東西拿了回來,其實也沒什麼東西,只有幾件衣服。
他的東西都在船上,不,現在應該是都在林城步那裡。
這小子應該已經知道自己回來住了,但元午手機幾次開機,都只有江承宇發來的問候短信,林城步始終沒有聯繫過他。
在想什麼呢?
真的是耶和華麼,你好,我就放心了?
元午沒有聯繫林城步。
在感覺沒有回到正常生活,起碼是沒回到自己以前的生活節奏之前,他不想聯繫任何人。
他不習慣被人關心地各種訊問。
也討厭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安慰和開解。
梁醫生的建議還是管用的,在回到自己家裡之後,沒有了四周包圍著的元申的氣息,元午覺得自己至少能做到梁醫生那些看似簡單卻很難做到的要求中的一樣,每天琢磨元申的事固定在一個時間內,到點兒開始琢磨,時間結束停止,無論還有沒有東西可想,這段時間都可以用來想。
至於這個時間之外的時間,元午看著桌上自己買回來的十字繡……也許他的水平比林城步要高呢。
他打開了第一張十字繡。
這是他精心挑選的,買回來的一堆十字繡裡最大的一張,他跑了很多家店才買到的。
買下張十字繡之後他還被迫聽了一個六十多的姐妹長達半小時的傳教,聽得他頭暈腦漲的差點兒想給梁醫生打電話。
這張十字繡的名字叫……天父。
顏色什麼的還挺複雜。
元午感覺自己的生活一天天地變得規律起來,每隔一天跟梁醫生見面聊一小時,按時起床,跑步吃飯睡覺繡天父。
林城步買的酸奶是他沒喝過的牌子,味道還挺濃厚的,喝完之後他去門口小超市轉了一圈,找到了相同的,買了兩大罐。
這小子依舊沒有聯繫過他,就像是消失了一樣。
不過元午也沒打算找他,他現在的狀態還做不到跟任何人恢復從前的往來而不會彆扭,而且如果他想找林城步,比林城步找他要容易得多。
只要掀開一點窗簾,拿出望遠鏡,對著小區外面的那條街看一眼,就能看到路邊的長椅上坐著一個戴著棒球帽戴著口罩的人。
元午歎了口氣,他都沒有經過思索就能看出這人是林城步,並不是他對林城步有多熟悉,而是林城步臉上捂的那個口罩,是他的。
這個智商。
簡直感天動地。
林城步坐在長椅上的時間很有規律,元午感覺來一個月甚至都能根據他出現的時間知道他每週上班的規律。
元午不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還是不敢直接聯繫自己,總之林城步這麼有規律地出現在長椅上,已經快有一個月了。
不過每次元午出門的時候,他都會從長椅上躲開,元午留意過好幾次,但都沒發現他躲哪兒去了。
小孩兒捉迷藏呢?
元午覺得這小子幼稚得讓人有點兒莫名其妙地心疼。
今天他不用去梁醫生那兒,從這周起他去見梁醫生的次數減少了一次。
他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元申房間的鑰匙一下下轉著,轉了快有五分鐘,他拿起手機開了機,給梁醫生打了個電話。
「梁醫生,你覺得我應該把我弟的鑰匙給我爺爺奶奶嗎?」他看著鑰匙,「那房子是租的,我之前續組過一次,時間快到了。」
他不會再繼續租這套房子。
但如果把房子退掉,屋子裡所有的東西就都得搬出來,元申的東西,該怎麼處理?
梁醫生沒有直接告訴他應該怎麼做,只讓他自己決定。
東西他有沒有要留的,留什麼,為什麼,不留的東西怎麼處理,給爺爺奶奶還是扔掉,給爺爺奶奶的話,他勢必要跟兩個老人見面,見面會怎麼樣?
所有的這些,他都要考慮,自己是否可以面對和承受。
這樣的決定不容易做。
元午很清楚,但這樣的決定只能他自己來做。
他拿著本子,躺在沙發上勾劃著。
本子上是這段時間以來各種治療疏導的記錄,他慢慢翻了一遍。
字兒真難看啊,其實不用繡什麼十字繡,他沒事兒應該練練字才是真的。
之前元申的那個記事本,他不願意總往前翻,就是因為自己的字跟元申的字相差太遠,一眼就能認出來。
嘖。
「我感覺他最近這陣挺不錯的,跑步的習慣都恢復了,只是沒去健身房,」林城步坐在長椅上給江承宇打電話,「他聯繫過你嗎?」
「沒有,」江承宇打著呵欠,「不過他應該是每天都會開機,短信發過去他都看了。」
「肯定會開機,他要聯繫梁醫生的,」林城步說,「我覺得我差不多也不用這麼天天盯著了,過陣兒他估計就能真沒事兒了,應該還會回18號吧?」
「他不回我也會求著他回來的,」江承宇說,「我的招牌調酒師,再說了,我是真習慣了他在吧檯的樣子。」
「嗯。」林城步應了一聲。
「你聽聲音挺惆悵啊?」江承宇笑笑。
「也沒有,」林城步也笑笑,「不就跟以前一樣嗎,有什麼惆悵的。」
「這話太假了,」江承宇說,「你跟哥說實話,你想沒想過他一直好不了也挺不錯的,至少他這一兩年跟你關係還挺密切的。」
「什麼不錯啊,我後來再去沉橋找他,之前的事兒他都不記得了,我跟他從頭認識好幾次,」林城步嘖了一聲,「我又不是個完全的變態,我受不了隔幾個月就自我介紹一次。」
江承宇在那邊笑了半天:「哎,他現在應該都能想起來了,有機會真得採訪一下他,什麼感覺。」
「我覺得吧,」林城步小聲說,「我覺得,我自己想了一下,如果是我碰上我這麼個人,我會覺得這人有病。」
江承宇笑得更厲害了:「趕緊的,我覺得梁醫生靠譜,你跟元午你倆結伴去看看,增加點兒同病相連的好感度。」
「你得了吧,我……」林城步抬了抬眼睛,突然愣住了,半天才語無倫次地說,「我先……我靠,我掛……我得掛了……」
「怎麼了?」江承宇問。
「元午……過來了。」林城步說完掛掉了電話,瞪著街對面。
元午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的,平時這個時間他不會出門,林城步才這麼放心打著電話都沒往小區大門那邊瞅。
這會兒他想躲都已經來不及了,元午就站在對街。
這是條小街,現在元午跟他距離頂多20米。
他要現在站起來走開,元午馬上就能看到他,雖然他把自己捂得挺嚴實的,但……元午就那麼站著,視線停留在他身上。
他估計元午已經認出了他。
路上開過去第四輛車之後,元午往這邊走了過來,速度挺慢的,像他一慣的風格,步子總拖著,帶點兒懶勁。
林城步不知道自己這時候應該用什麼樣的姿態來迎接這個意外的會面,只能坐著沒動,胳膊撐在膝蓋上看著元午從對街慢慢晃到了他跟前兒。
已經面對面了,再往前一步就得撞上了,元午才停了下來,沒等林城步站起來,他的手伸了過來,手指勾著口罩往下拽了拽。
「那個……我就是……我就是來……」林城步只得把口罩拉了下去,「我就是來……」
「借個火對吧大爺。」元午從兜裡拿了個打火機遞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