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午還有個二叔, 這讓林城步挺意外的,從來沒聽他提起過……當然,從來沒提起過是一點兒也不意外的。
林城步不想偷聽元午打電話,因為這個二叔的嗓門挺大的,喊得他坐在一邊都能聽到, 但他也不想下車。
……說白了還是想偷聽,雖然也聽不太清楚。
廢話, 只要涉及元午家人的事, 他就沒法放心,從兄弟到父母到爺爺奶奶, 沒一個省心的!
元午叫了一聲二叔之後就沒有再說話,林城步轉臉看著窗外,耳朵往後支著, 如果他是一條狗,這會兒耳朵肯定是立正向後轉。
電話裡二叔似乎挺著急的,林城步能聽到你爺爺,你奶奶,什麼身體,著急,醫院之類的, 幾乎都不用猜,就知道這是爺爺或者奶奶出了狀況, 生病了或者怎麼著了, 進了醫院。
元午一直不出聲的反應讓林城步有些吃不透, 忍不住又轉回頭看著他。
很平靜。
就是特別平靜。
元午靠在椅背上拿著手機,還把後視鏡往下扳了扳,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一直到二叔在那邊「喂喂喂有人在聽嗎」喊了兩遍,元午才坐直了身體,對著話筒輕聲說了一句:「我……不去。」
喊得很熱鬧的那邊突然就沒了聲音,沉默了半天之後林城步聽到二叔似乎是問了一句為什麼。
還能為什麼!有什麼可問的為什麼!
林城步有些著急,他著急的不是別的,就是元午面對家人時那種習慣性的沉默和忍讓,那天爺爺奶奶那樣對他,他都連一句重話都沒有。
每次林城步想到那個場面,都會覺得元午就像是一頭從小被細鐵鏈拴著,長大了還能被那條細鐵鏈拴著的大象。
「我能為什麼?」元午說。
林城步看著他,沒錯,元午還能為什麼!連自己爸爸病了都不允許去醫院看望的孩子,他還能為什麼?
不過元午的話並沒有像林城步內心翻騰的思緒那麼多,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就掛掉了電話。
「誰打來的?」林城步問,「你二叔嗎?是爺爺奶奶出什麼事兒了?」
元午看著他,眼神裡帶著研究,過了一會兒才笑了笑:「我要再晚一分鐘掛電話你是不是就要搶電話罵人了啊?」
「一分鐘?」林城步一瞪眼,「你太小看我了,最多十秒!就是這麼狂野!」
元午笑笑,沒說話,再次靠在椅背上看著後視鏡。
林城步也沒出聲,陪他安靜地坐著,看著車外。
秋風涼了,樹葉都黃了,風一過,打著小旋捲過去一片金黃,看上去有些蕭瑟,以前這種季節,林城步唯一的感想就是「啊該貼秋膘了」。
現在……他看了看元午,他的感想就複雜了不少,有些擔心這樣的季節會讓元午這種精神狀態不算太好的人心情受影響。
「我二叔,」元午關上車窗,「說爺爺住院了,什麼心臟啊血壓的說了一堆,我也沒仔細聽。」
「年紀大了,身體出問題也正常。」林城步馬上接了話,他就怕元午又把這事兒歸到自己身上。
「說是……」元午轉頭看著他,「拿了鑰匙之後,去了元申那裡……就不太好了。」
「什麼意思?」林城步感覺自己要有條尾巴,尾巴肯定現在是繃直了豎起來的,「這也要怪你嗎?你拿鑰匙去的時候你聽到他們說什麼沒?人死了這麼久,你才把鑰匙拿來,你安的什麼心?現在又想怪你把鑰匙拿去了?」
「沒有,」元午按了按他的肩,「我二叔沒有那個意思。」
「那就好!」林城步還是瞪著眼,「你自己最好也別有那個意思!要不我抽你!現在就抽!」
「別,」元午抬手擋著自己的臉,「我沒有。」
「擋臉有什麼用,」林城步往他腿上甩了一巴掌,「我又不打臉。」
「哎……」元午笑著歎了口氣。
「說正題吧,」林城步又在他腿上揉了揉,「二叔是帶話還是?」
「差不多吧,」元午皺皺眉,「說我爺爺感覺自己日子不多了,想見見我。」
「……那你呢?怎麼想的?」林城步感覺這事兒不太好拿主意,說心裡話他不希望元午去,那種雖然沒挨過打但心理上如同酷刑一樣的生活,給元午留下的傷害太大。
「我跟二叔說了我不去。」元午說。
「對,」林城步想了想,「我剛聽到你說來著……那二叔呢?說什麼沒?罵你了嗎?」
「沒有,」元午搖頭,「我說完就掛了,罵了也聽不見。」
「我覺得吧,」林城步歎了口氣,「你以後就別跟你家裡的什麼親戚什麼的來往了,你知道你在他們面前那個樣子,我看著都來氣。」
「是麼。」元午苦笑了一下。
「你要拿出你在酒吧那個鬼見愁的臭脾氣來,」林城步嘖嘖兩聲,「這些親戚見了你估計話都不敢說。」
「我現在脾氣多好啊。」元午伸了個懶腰。
「那是對我,」林城步一臉得意地說,「我等著呢,看你回18號以後是什麼樣。」
「我覺得你的優點就是特別會自我安慰。」元午看了他一眼。
「那是,還有很多別的優點,比如做飯好吃啊,長得帥啊,專一啊,□□兒很好啊……」林城步說著說著把自己給說樂了,「你應該拿個本兒記一下,以後猶豫要不要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就看一看。」
「好。」元午點點頭。
因為二叔的電話,林城步感覺元午雖然努力控制,但心情還是受了影響,吃飯的時候都沒怎麼說話。
吃完飯林城步說想去轉轉,元午也沒同意。
「大夫說你要靜養,」元午看了看時間,「回家去靜養吧。」
「哎……」林城步拉長聲音歎了口氣,想了想又突然盯著元午,「那你呢?」
「嗯?」元午看著他,「我回家啊。」
「回家?」林城步頓時失望得跟掉進黑洞了似的,「回家啊……」
「你不會是想要我天天守著你吧,」元午有些無奈,「你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手上紮著針還能自己尿尿呢對不對?最多是尿完了沒洗手。」
「……我那不是特殊情況麼而且還被嚇了一跳,尷尬都來不及還洗個屁的手,」林城步很不爽,「再說我吃飯之前不是也洗手了麼!」
「我就是想說你生活能自理。」元午說。
林城步話都不想說了,只能揮了揮手,表示同意。
不過元午開著車把他送回家之後,沒有馬上走。
「上樓?」林城步感覺精神一振。
「嗯,」元午應了一聲,「我熱水器壞了,洗個澡再走。」
「好!你可以天天來,」林城步聲音都揚起來了,「你還可以放點兒衣服……哦不,你有衣服在我這兒,正好,不用拿走了。」
元午回頭看了他一眼。
「怎麼?」林城步跟他對盯著。
「沒。」元午轉身進了電梯。
林城步說話說得挺來勁的,但回了家往沙發上一坐,他才發現自己很累,全身都是軟的,在外面一直撐著也沒什麼太大感覺,回來一放鬆,頓時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有些發虛。
「哎,」林城步倒在沙發上,「之前醫生說得個把星期,觀察都要觀察15天,我還覺得他太看不起我了,現在感覺人家醫生的話還是有道理的。」
「累吧?」元午說。
「嗯,」林城步閉上眼睛,「困死我了。」
「洗個熱水澡睡一覺吧。」元午說。
「你先洗吧,」林城步說,「我不著急,我先歇會兒的。」
元午進臥室從衣櫃裡拿了自己的衣服進了浴室。
路過客廳的時候,他看到林城步四仰八叉地躺在沙發上,腿和胳膊都垂在地上,好像已經睡著了。
看著林城步的睡相,元午莫名其妙地就感覺很舒服,不知道為什麼。
以前他沒有注意過,但這一次跟林城步走得近了之後,他發現很多時候林城步都會讓他覺得舒服,做飯的樣子,吃飯的樣子,一本正經聲稱要打他的樣子,還有睡覺的樣子。
說起來,林城步今天舉著吊水瓶子的站姿也挺不錯的,長胳膊長腿看著很舒展,感覺就像是伸了個懶腰把身上的筋都繃開了似的。
浴室裡超級奔放的噴頭一擰開就跟發了瘋似噴人一臉水,雖然適應了也覺得挺享受,但元午實在想不通林城步為什麼會想到去把這個噴頭改成這樣。
自己那個熱水器換了之後是不是應該順便也換個大噴頭呢?再讓林城步給改個雙噴頭什麼的……
元午皺了皺眉,仰頭把臉對著噴頭,把水擰到了最大。
水辟里啪啦地打在臉上,居然會有點兒疼。
最近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接觸的人只有林城步,元午發現自己很多時候都會想到林城步。
感覺這不是什麼好兆頭。
他一直提醒著林城步不要陷得太深,雖然沒什麼用,但他就像是要盡到告知義務一樣反覆地提醒。
也許林城步並不能體會到他的感受。
得不到就永遠也不會失去,寂寞來寂寞走,這是很簡單很大眾的道理。
就像他從來沒有得到過家人的關懷和愛,那麼,失去的時候……也就不會難受。
多麼簡單。
可惜林城步不懂。
元午跟梁醫生聊了那麼久,也知道自己的這種心態並不正常,但他覺得這是他自己的選擇,無傷大雅,對自己和別人都不有什麼影響……並不是非得去修正的問題。
元午低下頭,頂著牆,噴頭裡的水打在脖子和肩上,耳邊一片嘈雜的水聲。
他有些發慌,心裡的不安始終沒有消失過,倒是越來越強烈。
他知道這不安的源頭是什麼。
所以會更加不安。
是的,他雖然對林城步沒有什麼喜歡不喜歡,愛不愛,但他會害怕。
害怕有一天,林城步不見了。
多少年了?
從他懶得搭理林城步到現在願意跟他說說笑笑,林城步就像他生活的一部分,無論你在意與否,無論你有沒有看到他,他永遠都在那裡。
身邊有一個不穩定的隨時有可能失去的,卻又已經嵌在你生活裡的人,一個你以為自己沒有看到他,他卻留心了你一切小心地保護著你的人。
這是多麼可怕的一種狀態。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一個從來沒想過跟人談感情的人,怎麼可能有人永遠對你這樣付出?
是的,不會有這樣的人,所以林城步不會永遠在那裡,當他自己生活的所有角落裡都習慣了林城步的存在之後,他走了,會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
浴室門被敲響了,元午隔著水聲聽到了林城步的聲音。
「元午!開門!」他在外面喊。
「我沒事兒!」元午埋在水滴裡也喊了一聲。
「誰管你啊!」林城步敲了敲門,「我有事兒!」
元午愣了愣,看了一眼旁邊的馬桶,有些難以接受:「你不是要在我洗澡的時候進來拉肚子吧!」
「開門!」林城步又喊,「哪兒來那麼多廢話!」
「你急嗎?」元午拿起洗髮水瓶子,「能忍的話等我一分鐘……」
「急!非常急!」林城步一邊敲門一邊說,「我一秒鐘都等不了。」
元午歎了口氣,放下洗髮水瓶子,伸手把門打開了:「你也真夠可以的,中午是不是吃……你怎麼光個膀子啊!」
光個膀子有什麼,下邊兒也只有一條內褲啊。
林城步在元午伸手去關噴頭之前蹦進了浴室裡,一把摟住了他:「你居然不遮一下就開門?」
「你不是急得要拉褲子上了麼?」元午看著他。
「誰要拉肚子了啊,」林城步在噴頭下一秒鐘就全身灑滿了水,摟著元午在他耳邊小聲說,「我是要進行肉體的溝通!」
元午愣了愣,突然就笑了,對著噴頭差點兒沒嗆著:「你是覺得自己病好得太慢了是吧?」
「我是怕你今兒晚上走了就不來陪我了,」林城步嘖嘖兩聲,「你看,我肯定是一天比一天好起來,除非再病一次,要不讓你過來都找不著理由了!」
林城步進來之前看過時間,自己大概躺沙發上睡了15分鐘左右,睜眼的時候聽到了浴室裡嘩啦啦的水聲,他突然就有一種自己睡了一個半小時的感覺。
神清氣爽精神百倍的。
於是他就用這種乾脆利落的方式進了浴室。
這種倆大噴頭也燒不滅的火焰屬於他們年輕人!
就是這麼狂野!
元午還在笑著的時候,他把元午一把推到了牆上,就著劈頭蓋臉的水就吻了過去。
水噴得眼睛都睜不開,他先在元午的鼻尖上啃了一下,才往下移到了唇上。
元午一向略微有些發乾的唇在熱乎乎的水幕裡變得濕潤溫暖,林城步忍不住輕輕咬了一下。
沒嘗出什麼味兒來。
因為正在他品味兒的時候,元午的手突然往下探了過去。
這是林城步意料之外的突發事件,因為元午接了那個電話之後情緒一直沒爬上來,他還想著要好好勾引一下,不行的話考慮來點兒硬的。
沒想到元午就這麼突然地給了回應。
強大的回應。
林城步在呼嚕嘩啦唰唰唰的水聲裡居然都聽到了自己想壓沒壓住的一聲喘息。
在他愣神的瞬間,元午的舌尖已經探進他嘴裡,一挑一纏,立馬轉守為攻,林城步深深覺得自己跟個木頭似的,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要反擊啊年輕人!
怎麼能讓一個大叔佔了上風!
林城步迅速迎上去,感覺這不是接吻,而是一場揚名立萬奠定自己從肉體到感情的計劃順利發展的戰役!
不過。
計劃總是會有漏洞和意外。
元午的手指,帶起了小小的電流,從小腹往上一路傳導上去。
林城步在這時才體會到了什麼叫胃炎還沒好。
電流被胃給截胡了。
辟里啪啦一通滋滋,林城步頓時就覺得胃裡像是有鈍刀刮過,興奮地喘息在凝固了一秒鐘之後,變成了抽涼氣兒。
而疼痛沒有因為他抽了涼氣兒就停止,一把鈍刀變成了好幾把,跟泥工大賽似的開始了連環刮大白。
太過份了。
實在是太過份了。
林城步閉眼兒咬著牙,簡直委屈得無法用語言形容。
「怎麼?」元午感覺到了他的變化。
林城步彎腰低下了頭,腦門兒頂在元午胸口上,擠出一個字:「沒。」
「拉肚子?」元午推了推他的肩,「哪兒不舒服?」
林城步實在不想說,但這種情況之下他也實在進行不下去了,總得給元午一個交待,在胃裡再次翻騰過後,他悶著聲音:「胃疼。」
「知道什麼叫作麼?」元午拽著他的頭髮,把他從自己胸口上拽了起來,又抓過旁邊的毛巾,「擦乾,出去穿衣服。」
「不……擦了,」林城步捂著胃,撐著牆轉身慢慢走出了浴室,「這他媽……天要絕我……」
元午沒說話,胡亂擦了擦,換上衣服跟了出去。
林城步一身水地團在沙發上,臉色煞白地閉著眼睛:「我就日了……這他媽什麼事兒啊……」
「有沒有什麼藥?」元午拿過茶几上的袋子,裡面都是這次開的藥,他有些著急地翻著。
林城步哼哼了兩聲沒說話。
「吃他媽什麼藥啊!」元午吼了一聲,「哼個屁啊說話!」
林城步停止了哼哼,睜開了眼睛,突然笑了起來。
「傻逼吧你是?」元午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拿了一盒藥砸到了他鼻子上。
「哎,」林城步皺皺眉,然後又笑了,「元午……就是這樣。」
「什麼樣。」元午沒好氣兒地繼續在袋子裡翻著。
「發火這樣子,」林城步擰著眉笑著,「哎我太喜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