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盧巖第一次在面對很有可能出現的危險境地時束手無策。
王鉞的眼神和表情都變了,帶著讓人心悸的冰冷,而他後退了兩步之後卻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碰不著摸不著的,人家還能遙控。
裂了的茶杯裡的茶水淌了一桌子,正一滴滴地從桌沿滴到地板上。
屋裡很安靜,盧巖能聽見水滴砸在地板上的聲音。
「為什麼?」王鉞逼到了他跟前兒,盯著他又問了一次。
寒氣讓盧巖往後退了退,靠在了桌子上,再不解決這事兒,就得把鼻涕給凍出來了,他避開了王鉞的目光:「我不知道,我的遊戲界面一直是這樣的。」
「一直是這樣?沒有過WC服務器?」王鉞聲音還是很冷,但身影突然開始有些模糊,「不可能,我天天都玩的……」
盧巖迅速走進了廚房,把煤氣灶給打開了,不知道一會兒王鉞要是失控,用火能不能收拾一隻鬼魂。
但王鉞沒有跟進來,盧巖在廚房裡對著灶等了半天,最後慢慢走到廚房門口,看到了已經透明得幾乎看不見了的王鉞。
「你沒事兒吧?」盧巖看不清王鉞的表情,但之前晶晶亮透心涼的寒意已經沒有了。
「為什麼?」王鉞重複著這一句話,聲音細不可聞,「為什麼?」
盧巖已經不知道王鉞這個為什麼到底是對不存在的WC服務器還是別的,但王鉞那種逼人的殺氣已經消散。
他試著沖王鉞揮了揮手:「田……」
張著嘴話沒說完,在胳膊揮動的時候,他清楚地看到王鉞已經很模糊的影子隨著被帶起的空氣輕輕晃了晃。
盧巖頓了頓,又對著王鉞揮了揮手,王鉞就像一股煙似的又晃了晃,但一片模糊中他的眼睛卻突然抬起看向了盧巖。
「你先……」盧巖一看這眼神就有些不踏實,隨手拿過扔在旁邊的一件外套沖王鉞抖了了幾下。
外套捲起的風把煙一樣的王鉞帶向了門口,盧巖再接再厲地又扇了幾下,王鉞的身影開始像一個常規的鬼魂那樣飄蕩著,漸漸變得更淡,最後消失了。
盧巖扔下外套,打開門看了看,像王鉞每次離開一樣,這次也是同樣的沒有痕跡,走得乾乾淨淨。
雖然用這種神奇的方式把王鉞弄走了,盧巖卻談不上有什麼成就感。
王鉞看上去的確是因為找不到那個WC服務器而突然暴走了,盧巖把桌上碎成幾片的杯子拿起來看了看,發現杯子被整齊地切成了四片,要是按圈兒擺好,就是一朵花。
王鉞碰不到任何東西,卻能讓一個杯子碎得這麼文藝,盧巖汗毛有點兒想起立,如果不是杯子,是人……他想像了一下自己被豎著平均分配成四片兒的情形,迅速把杯子碎片扔進了垃圾桶。
這一夜幾個小時裡盧巖真正睡著的時間很短,大多數時間裡他都只是閉目養神,一直感覺著自己四周。
相比王鉞在他屋裡,不知道王鉞在哪裡更讓他不踏實。
不過一直到對門老太太準時起床開嗓,王鉞也沒再出現。
盧巖在老太太的大嗓門兒裡又睡了個回籠睡,快九點才起床洗了個澡,從冰箱裡拿了盒牛奶喝著出了門。
樓道裡很安靜,街上也很清淨,白天的文遠街永遠都透著一股子一夜瘋狂之後的破敗。
盧巖在早點鋪隨便吃了點兒東西,騎著小電瓶往新城那邊開去。
有些事不是他一個人能找到答案的,調查,搜集各種資料這是關寧的強項。
關寧在新城最繁華的地段有個事務所,開在一個高檔辦公樓的17層,表面上是個調查事務所,跟蹤小三兒,偷拍,捉姦拿雙什麼的,深一層的是承接靠譜老客戶介紹來的各種業務,背景調查,竊取文件。
最深那層盧巖知道的也不多,大概是殺個人越個貨什麼的,他只做自己那份兒,不多打聽,安全起見,別的他也不想多知道。
事務所永遠關著玻璃門,旁邊有個密碼鎖,這月的密碼是3838538。
盧巖站在門前,左上方的攝像頭往他這邊微微轉了轉,他按下密碼,門打開了。
進門的小廳裝修得很精緻,放滿綠植和滿牆抽像抽瘋或者不知道在抽什麼的油畫,穿過去拐個彎就是關寧的辦公室。
盧巖沒敲門,直接推門進去了。
關寧坐在大班桌後面背對著陽光,旁邊的沙發上還坐著個戴著墨鏡的男人,大概四十歲左右。
盧巖對人很敏感,瞬間就判斷出了這不是關寧的普通客戶,這是他的同行,於是他轉身又往外走:「不好意思。」
「你們聊。」男人站了起來很快地走出了辦公室。
「怎麼突然跑來了?」關寧把椅子往後退了退,看著他。
「幫我查點東西。」盧巖坐到沙發上,聞到一股很淡的雪茄味兒,關寧只抽女士煙,雪茄也不是在這兒抽的,應該是之前那個男人身上的。
盧巖下意識會留意很多細節,有用沒用的都會過一遍。
「我不白打工,」關寧雙手交叉抱在胸前,看到盧巖點了點頭之後才問,「查什麼?」
「查個研究所,看看這地兒是幹什麼的,」盧巖點了根煙,「W.C。」
「出門直走右轉。」關寧說。
「WC研究所,」盧巖從關寧桌上拿過煙缸放到自己面前的茶几上,又看了看煙缸裡的煙頭,「換口紅了?」
「一個研究所叫WC?」關寧皺了皺眉。
「據說是縮寫,你看能不能查出來。」盧巖叼著煙,他不知道這倆字母到底能擴寫成什麼,Wail Cave?World Cup?Wah Ching?working capital?without charge?
「查這個幹嘛?」關寧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盯著他的臉。
「我現在是你客戶,」盧巖笑笑站了起來,「有消息了告訴我就行。」
「盧巖,別忘了你是我的人。」關寧看著咖啡。
「碰上點事兒,不是什麼大事,但這是唯一的線索,」盧巖拉開辦公室的門,猶豫了一下又補了一句,「沒準兒跟我前兩年的事兒有關呢。」
在他往外走的時候,關寧低聲說了一句:「最近多留神,不太平。」
盧巖關上門,看到剛才的那個男人站在小廳裡一幅畫前,聽到他出來,男人轉臉看了他一眼,盧巖沒理會,直接走出了事務所。
關寧最後那句話並不是慣常的關心,她沒這麼溫柔體貼。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最直白地告訴盧巖,最近有人出事了,被殺,失蹤都有可能。
盧巖會留神,不用關寧說他也一直沒有放鬆過,但他並不是太在意,儘管現在他接不了大活兒,也不知道自己幾年前究竟碰上了什麼事,但是生是死是什麼下場他都能接受。
盧巖回到文遠街的時候時間還早……其實現在什麼時間對他來說都挺早的,他目前處於無所事事的狀態中。
他從樓上拉了插板下來,打算給小電瓶充充電。
剛把車挪好,就聽到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跑得很急,步子也很沉。
本來他沒在意,但腳步聲接近之後他發現這人是衝著他跑過來的,回過頭看了一眼,一個半老頭兒跑到了他跟前兒,呼哧帶喘地看著他:「盧巖!」
「誰?」盧巖愣了愣,他不認識這人,也沒見過,這人肯定不是文遠街的住戶,但是……
聲音他卻很熟悉,這是王鉞的聲音。
「我啊,我……」半老頭兒有些急切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我是37……對,王鉞!我是王鉞!」
「你搞什麼!」雖然已經猜到了,但盧巖還是被嚇了一跳,這是他頭回看到王鉞上別人的身,確切是頭回看到鬼上身。
「你有錢嗎,這個爺爺身上沒有錢,我想吃那個,」半老頭兒回手指了指街對面的一個小攤兒,「那是麵條是嗎,看上去很好吃,聞起來也很香!我想吃啊,我死了以後還什麼也沒吃成呢……」
那是個賣擔子面的小攤兒,麵條味兒是不錯,但衛生條件很有限,幾個不銹鋼碗外邊套個塑料袋就盛面了,吃完了把袋兒一撤再換一個。
「你別把人老頭兒吃拉肚子了。」盧巖說是這麼說,但還是拿出錢包往對面走過去。
他不擔心別的,他怕被樓裡的人聽見他倆說話,這對話內容怎麼聽都不像在正常人範圍之內的。
「你別出聲。」盧巖帶著他過了街,在小攤兒前給王鉞要了一碗麵。
王鉞接過面,坐在旁邊的小凳上低頭挑了一筷子吃了,然後抬起了頭想說什麼,盧巖狠狠瞪了他一眼,壓低聲音:「快吃別廢話。」
擺攤兒的老頭兒往他身上瞅了瞅,盧巖扭開臉,人沒準兒覺得他虐待自己爹呢。
一小碗麵被王鉞幾口就吃完了,湯也全喝了,沒等盧巖開口,他很麻利地把套著塑料袋的碗往旁邊的水桶裡一放,低下頭就準備洗碗。
「哎!」盧巖趕緊拉了他一把,「幹嘛呢?」
王鉞轉頭迷茫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閒的吧你,走,」盧巖拉著他往回走,過了街才說了一句,「你還打算洗碗?」
「不洗嗎?吃完了不洗嗎?會……」王鉞頓了頓,聲音突然低了下去,有些顫抖,「不會被罰嗎?」
「罰什麼?」盧巖皺皺眉,這鬼活著的時候究竟過的是什麼日子?
「不記得了……」王鉞低下頭。
「還想吃什麼?」盧巖看了他一眼,說實話他面對著個半老頭兒真是彆扭得不行。
「想……」王鉞突然沒說話了,過了一會兒才有些驚慌地往四周看了看,「我得出來,不舒服,這個爺爺……」
「怎麼了?」盧巖猛地想起了上回在K記嘎崩一下死自己跟前兒的那個人,頓時一陣緊張。
面前站著的半老頭兒沒再說話,過了幾秒鐘,盧巖看到他身後出現了一個模糊的人影,是王鉞。
半老頭兒在原地愣了愣,看了盧巖一眼。
從眼神裡盧巖看出來這老頭兒已經大概已經恢復了意識,他轉身進了樓道,老頭兒也沒理他,順著路慢慢往街口走了。
盧巖又走出樓道,沒看到王鉞。
吃飽了?夙願了了去投胎了?
他進了雜物房翻了老半天,翻出一個舊的後視鏡,是上輛電瓶斷下來的,他打算把這個裝到自己現在那輛上去。
慢吞吞地跟用了二十多分鐘他才把後視鏡裝上了,閒著的時候慢動作最享受,他坐在車座上欣賞了一下一黑一紅兩個後視鏡,一輛救護車一路叫著從外面小街上穿了過去,速度很快。
兩秒鐘之後盧巖撥掉了正在充電的插頭,開著小電瓶追了過去。
救護車開到街口轉了個彎就停下了,人行道上圍了不少人,看到救護車過來都讓開了。
盧巖把電瓶車扔旁邊跑過去,一眼就看到了地上躺著的是個老頭兒。
看衣服就知道這就是之前被王鉞用過身體的那個老頭兒。
他手有些發涼,心也往下沉了沉。
果然!
「這大爺怎麼了?」盧巖問了問旁邊一個圍觀群眾。
「不知道,突然就暈倒了,好像喊頭痛來著,」旁邊的人回答,「救護車來得太晚了,這都快半小時了,估計……」
頭痛?盧巖往前又湊了湊,老頭的臉色一看就不妙,人可能已經沒了,醫生護士把老頭兒抬上了擔架正往車上放,他看到老頭兒倒地的地方不遠有些嘔吐物,腦溢血?
救護車開走了之後,盧巖才開著小電瓶回到了樓下,重新插好電,慢慢上了樓。
王鉞站在三樓的走道裡,盧巖從二樓一轉上來就感覺到了隱約的寒意,他現在基本能從王鉞自帶的製冷系統強弱判斷王鉞是否處於正常狀態了。
「你來。」盧巖走過他身邊的時候說了一句。
王鉞跟在他身後上樓進了屋。
盧巖燒水給自己泡了杯茶坐下了,看著站在客廳中間的王鉞:「那老頭兒你弄死的?」
「不是!」王鉞瞪圓了眼睛,搖搖頭,「我沒有弄他,他自己死的。」
「上回在肯德基死的那人,是你弄死的?」盧巖又問。
「不是我,我只是用一下身體……」王鉞有些著急,「我沒有要弄死誰!」
「這麼巧?」盧巖看著他,「我見兩回,兩回都有人死我跟前兒?你知道我名字麼?」
「盧巖。」王鉞也看著他。
「嗯,我叫盧巖,我不叫柯南,」盧巖喝了口茶,「兩次都這樣,用巧合很難解釋。」
「我沒有做什麼,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這樣……」王鉞看起來很沮喪,低著頭,聲音越來越低,「我真的不知道……」
「田……王鉞,那個,小王啊,」盧巖一看他這狀態就有點兒緊張,這車轱轆話來幾輪他手上的杯子沒準兒又得碎,趕緊打了個岔,「你……」
「幹嘛叫我小王?」王鉞抬起頭。
「隨便叫的,別人也叫我小盧。」盧巖放下杯子。
「別叫我小王,不好聽。」王鉞在屋裡轉了轉。
「老王麼,你也不老,那大王吧。」盧巖隨口說著。
「不要大王!什麼大王啊!」
「女王大人?」盧巖點了根煙叼著,「算了,王鉞,我問你。」
「嗯?」
「是不是你上過身的人就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