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奇怪的人

    盧巖沒有擇席的毛病,他在哪兒都能睡得著,當年被關寧以非人手段虐待的時候他在泥坑裡都能睡得舒舒服服。

    但今天他在自己的窩卻一秒鐘也沒睡著,基本是閉目養神。

    短短的幾個小時裡發生的事太多,他覺得自己腦子都轉得快冒煙了,扇子扇扇就能順利地煮出一鍋飯來。

    想到飯……他睜開眼睛,肚子有點兒餓了。

    手機上顯示時間是八點多,不過屋裡還是一片漆黑。

    倉庫本身不透光,小屋更是遮得嚴嚴實實。

    「斧斧?」盧巖擰亮檯燈,屋裡沒有人。

    他下了床,把槍拿在手裡,貼著門聽了聽外面的動靜,然後慢慢打開了門。

    倉庫裡很黑,頂上的玻璃窗早封死了,隱隱透進來幾絲光線。

    盧巖站在門口沒有動,藉著微弱的光仔細看著。

    最後在一堆舊集裝箱頂上看到了一個黑影。

    「王鉞。」盧巖抬起手,把槍口對準了那個黑影。

    「啊!」黑影動了動,轉過身,「早上好!巖巖!」

    「……早上好。」盧巖把槍收好,「你跑那兒去幹嘛?」

    「放哨,」王鉞很快從箱子頂上下來湊到了他面前,「你不是說要看看有沒有奇怪的人嗎?」

    「沒讓你在這兒看,」盧巖笑笑,「奇怪的人都到這兒了才看到就來不及了。」

    「哦……」王鉞拉長聲音,也不知道有沒有明白這話的意思。

    「你現在幫我到外面轉一圈兒看看有沒有奇怪的人,」盧巖指了指倉庫門口,「我洗個臉,一會兒出去一趟。」

    「好的。」王鉞點點頭,很積極地轉身就往倉庫門口跑過去了。

    倉庫的角落裡有個小小的水池,盧巖過去擰開水龍頭,水嘩嘩流出來,黃色的。

    他蹲在水池邊等了能有三分鐘,流出來的水顏色才算是恢復了正常。

    他胡亂地漱了漱口,又洗了把臉。

    扯著衣領聞了聞,一股子灰塵味兒直撲鼻子,天兒涼了,身上倒是沒臭。

    他回到小屋裡,彎腰把床上的床單揭開,在靠牆那邊的床板上摸索著按了按,最裡的那塊床板輕輕彈了起來。

    他伸手從裡面摸出了一個小盒子。

    這是他應急的小盒子,身份證,護照,銀行卡,他眾多身份之一。

    拿出銀行卡之後他又仔細看了看盒子裡的東西,但沒再發現像小紙條那樣的信息。

    看來他自己給自己只留了那張字條。

    字條沒留在盒子裡,而是放在了相對更容易發現的檯燈下。

    這是……當初擔心自己會連藏盒子的地方都忘了嗎?

    王鉞圍著倉庫轉了三圈,沒有看到「奇怪的人」。

    他不知道奇怪的人到底具體指的是什麼,不過倉庫周圍根本就沒有人。

    出於謹慎考慮,他又擴大了範圍,飛快地跑著,把附近兩條街都跑了一遍。

    碼頭倒是很多人,有船到了,有不少人和車在等貨,不過沒有什麼人看起來像奇怪的人。

    王鉞跑過牛肉麵店的時候慢下了腳步,站在玻璃窗外看了一會兒,最後沒忍住走了進去。

    站在別人桌子旁邊看著一個大媽吃完了一碗麵,他才又急急忙忙地把剩下的一半路跑完回了倉庫。

    「盧巖!巖巖——」他往小屋跑一路跑一路喊,他現在已經養成了好習慣,先出聲,以免嚇著盧巖。

    「這兒呢。」盧巖蹲在一個大箱子旁邊叼著煙。

    「我看完了,一直轉到碼頭那邊,還有牛肉麵那裡,沒有奇怪的人。」王鉞在他旁邊蹲下,向他匯報。

    「牛肉麵?」盧巖樂了,「你是覺得奇怪的人會先去吃個早餐嗎?」

    「誰知道呢,」王鉞有點兒不好意思,低下頭過了一會兒才小聲說,「是我想進去看看。」

    「再忍兩天,等我弄清是怎麼回事了帶你去吃,」盧巖笑著把煙頭在地上掐滅了彈進旁邊集裝廂和牆之間的縫隙裡,「這幾天我自己都只能隨便吃了。」

    「嗯。」王鉞點點頭。

    盧巖從屋裡的簡易衣櫃裡翻了件舊外套出來,一抖,撲面而來的霉味和灰塵頓時瀰漫在空氣裡。

    「哎這個味兒……」他把衣服穿上,「你聞到了沒?」

    「沒有,」王鉞往後退了退,「我聞不到味兒,我就看到好多灰。」

    「民工范兒十足,」盧巖笑笑,又從櫃子裡扯了頂帽子出來拍了拍戴在了頭上,轉過臉看著王鉞,「怎麼樣?」

    王鉞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扭頭走出了小屋:「第一次看到你要是這個樣子我肯定不會跟你說話……」

    「巴不得呢。」盧巖也走出小屋,回手關上門,從衣服邊兒上扯了根線頭夾在門縫裡。

    「你說什麼?」王鉞猛地回過頭。

    「我說還好沒穿這樣。」盧巖立馬回答。

    「你穿肯德基和麥當勞的衣服也挺好看的。」王鉞笑了起來,挺高興地挨著他站著。

    走出倉庫的時候,盧巖看了看四周,沒人,路邊鋪著厚厚的落葉,風吹過的時候打著旋。

    盧巖就著風又在自己身上拍了拍。

    其實衣服只是舊,並不破,拍掉灰之後看上去就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路人。

    從這裡去沈南家要橫跨半個城,打車和地鐵是最簡單的方式,但盧巖選擇了公汽兒。

    站短,人多,容易藏也容易脫身。

    王鉞沒有跟著他上車,盧巖站在公車後門,能看到王鉞就在車門外跟著車跑。

    王鉞的步速不算快,但跟上公車的速度卻很輕鬆,還一直扭臉衝他笑。

    盧巖身邊都擠著人,還有倆人一邊一個臉對著他的,他只能面無表情地看著外面跟放風箏似的王鉞。

    跑得還挺歡,*青年歡樂多啊。

    盧巖提前兩站下了車,王鉞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盧巖大致掃了一眼四周就埋頭往前走。

    「我看過啦,」王鉞從他身後追了過來,「沒有奇怪的人。」

    「嗯,」盧巖應了一聲,王鉞這麼認真地執行著他的話讓他突然有點兒感動,「謝謝斧斧。」

    「是去上次那個房子嗎?」王鉞問。

    「嗯。」盧巖過了街,沈南說了要搬家,那麼就說明他有不安全的感覺,這段時間就不會再回公開的住處。

    盧巖到了地方,在街邊的小花壇旁邊坐下了。

    沈南的房子就在面街這邊兒,從馬路上就能看到他家窗戶。

    窗戶也開著,窗簾也沒有拉,大開著。

    窗台上放著三盆花,兩盆多肉,一盆綠蘿。

    盧巖看著放在兩盆多肉中間的綠蘿,輕輕歎了口氣,還真是出事了。

    沈南調換了三個花盆的位置,這是留給他的信號。

    盧巖拿手機裝著撥了號,對蹲在他身邊的王鉞說:「斧斧,你幫我……」

    「上去看看?」王鉞馬上站了起來。

    「嗯,」盧巖對著電話,「看看屋裡有沒有人,再看看隔壁,樓上樓下的屋裡有沒有奇怪的人。」

    「好的。」王鉞馬上往對面樓道跑了過去。

    踏進樓道的瞬間,王鉞的步子頓了頓。

    他感覺到了熟悉的東西。

    他回過頭,看了看在花壇邊坐著的盧巖,盧巖還拿著電話,眼睛沒有往他這邊看,低頭看著地。

    是什麼?

    王鉞慢慢往樓上走,熟悉的這種感覺是什麼?

    沈南的屋裡很亂,王鉞站在客廳裡看著四周被翻得亂七八糟的東西愣了半天。

    是什麼感覺?

    他在幾個房間裡轉了轉,與其說是感覺,不如說是某種殘留著的氣息。

    不是氣味,他聞不到。

    是感應,他能感應到的曾經熟悉的什麼東西在這裡留下的痕跡。

    是什麼?

    他慢慢走出房間,打算去對面屋裡看看。

    走了兩步又猛地停下了,王鉞低下頭,這種感覺,讓人害怕想躲開,卻又因為熟悉而覺得安全。

    這是……

    王鉞心裡的猜想還沒有來得及清晰起來就猛地覺得一陣發空,恍惚中四週一下暗了下去,意識漸漸模糊,最後歸於黑暗。

    兩秒鐘之後王鉞抬起了頭,走進了對面的那戶房子裡看了看,接著是樓上,樓下,檢查了一圈了之後他回到了沈南的屋裡。

    「是你麼?」王鉞站在客廳裡,輕輕打了個響指,屋裡被翻得很亂的書和衣服像是失去了重力,同時飄了起來,然後重新落回了原地,「還要去哪裡?」

    王鉞轉身走出屋子下了樓。

    盧巖拿著手機正在玩遊戲,抬頭看到王鉞從樓裡出來的時候,他輕輕歎了口氣。

    就進屋轉一圈就能把狀態給轉成另一個也夠牛的了。

    「怎麼樣?」他低下頭繼續玩遊戲。

    「沒有人,隔壁也沒有奇怪的人。」王鉞站在他面前。

    「嗯。」盧巖站了起來,把手機放回兜裡,往對面走了過去。

    屋裡亂七八糟的樣子讓盧巖有點兒鬱悶,他在已經被翻過一次的東西裡繼續翻著。

    沈南有時間把花盆換個擺法,就有可能在什麼不經意的地方給他留下線索。

    「在找什麼?」王鉞站在門邊問。

    「不知道,」盧巖趴到地上往桌子和沙發下面瞅著,「你覺得呢?」

    王鉞笑了笑沒說話。

    「沈南被帶走了?」盧巖趴在沙發前的地上,沙發下面靠近牆角的地方掉了個鑰匙扣。

    這個鑰匙扣盧巖認識,這是很多年前送給沈南的,沈南這樣細心的人絕對不會讓他送的東西就這麼掉在沙發後面。

    盧巖趴到地上,伸手夠了夠,蹭了一臉灰也沒碰著。

    他扭頭看著王鉞:「幫我弄出來,那個鑰匙扣。」

    王鉞沒說話,走到他身邊彎腰往下看了看。

    直起腰時鑰匙扣像是被人踢了一腳,從沙發下面滑了出來。

    盧巖看了王鉞一眼,拿起鑰匙扣坐到了一邊。

    鑰匙扣在盧巖手指間慢慢翻動著,看上去沒什麼異常的,就一個普通的金屬小牌,上面的圖案是一把小刀。

    盧巖看著這個圖案,當初沈南還很不滿意這個鑰匙扣的質量,說你去哪兒撿個破玩意兒就當禮物送人,這是什麼刀?

    盧巖說這是匕首,沈南笑了半天,說像把手術刀。

    盧巖轉著鑰匙扣的動作停下了,手術刀?

    醫院?

    還是……醫學研究所?

    wc?

    沈南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

    「斧斧。」盧巖點了根煙。

    「嗯?」王鉞應了一聲。

    「不是你。」盧巖叼著煙,在煙霧裡看著他。

    王鉞笑了笑,坐到了他對面的椅子上,慢慢低下了頭。

    幾秒鐘之後,盧巖試著又叫了一聲:「斧斧?」

    「啊!」王鉞像是嚇了一跳似的猛地蹦了起來。

    「走了,」盧巖站起來,「回倉庫,我有話問你。」

    「哦,」王鉞跟在他身後走出沈南家,看著盧巖小心地把門關好,「完事了?」

    「沒有,有些東西我要問了你才知道。」盧巖現在已經能肯定王鉞跟這些人有關係,而自己記不住的那段時間,跟王鉞有關係。

    但如果跟王鉞有關,那麼無論是那個四歲的小王鉞死亡時間還是王鉞自己說的死亡時間,都對不上號。

    王鉞自己說的那個時間,有問題。

    不管王鉞是在騙他,還是記錯了,往後多推半年,就是他最後一次任務失敗的時間。

    怎樣推後這半年……

    沈南說過錄像被人大手筆地動過手腳,對方如果真有這麼高大上,那麼他心裡猛地冒出來的想法就有可能是合理的。

    回到舊碼頭,盧巖在小超市裡買了袋麵包拿回了倉庫。

    「這個好吃嗎?看上去一點也不香。」王鉞看著他手裡的麵包。

    盧巖從袋子裡拿了一個出來咬了一口:「……不好吃。」

    的確是不好吃,他挑的是最便宜看上去最醜的那種,挑個趙薇代言的他還怕王鉞又因為吃不上發狂呢。

    「你要問我什麼啊。」王鉞進了小屋,坐到了床邊。

    盧巖關上門,又靜靜地站在屋裡聽了一會兒動靜,然後才坐到椅子上慢慢把手上的麵包吃完了。

    「你以前是不是經常上網?」盧巖靠著椅子,「看個b站掃掃新聞什麼的?」

    「是啊,」王鉞點點頭,「不過我每天只能上一兩個小時。」

    「知道*嗎?」盧巖想了半天,找出了一個時間點。

    「*?」王鉞愣了愣,「知道,怎麼了?」

    「記得他什麼時候死的嗎?」盧巖看著他。

    「啊?」王鉞皺著眉頭想了半天,「他死了嗎?好像是死了……被槍斃了對吧?」

    「嗯,什麼時候記得嗎?」

    「……具體時間誰記得啊,我自己什麼時候死的都不知道,」王鉞低著頭,在床上一會躺下一會坐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了一句,「不過那時天冷了,我記得那時有被子蓋啦。」

    盧巖沒有說話,啪一下打著了手裡的打火機,看著跳動的火苗。

    *死是五月,只要王鉞沒在南半球呆著就不會是天冷的時候。

    「知道神舟八號嗎?」盧巖又按了一下打火機。

    「不知道。」王鉞搖搖頭。

    「這些都是從網上看到的嗎?」盧巖問。

    神舟八號是十一月上天,他轉了轉手裡的打火機,扔到了桌上。

    半年的時間差。

    呵呵。

    呵呵。

    「從網上看的啊,q上會彈新聞出來的嘛,」王鉞下了床走到他身邊,「怎麼了?」

    盧巖靠在椅背上看著他,伸手在他胳膊上輕輕劃了一下:「斧斧。」

    「嗯?」王鉞彎下腰。

    「我覺得……不過還不能確定……」盧巖說得有些吃力,「我大概,以前認識你?」

    「什麼?」王鉞的眼睛一下瞪圓了。

《死來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