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男友?
那辰說得很隨意卻也是正常判斷的三個字, 讓安赫整個人一下沉到了河底。
灑在身上的午後的陽光一下也變成了紛亂的波光粼粼,讓人情緒跟著晃得厲害。
他有過前女友,前男友。
但不是這個他連名字都不願意提起的人。
「去買菜吧。」安赫轉身準備過街。
那辰拉住了他:「這邊,對面是寵物市場。」
「哦。」安赫應了一聲, 跟著那辰往農貿市場走。
那辰從口袋裡拿出個草莓樣子的東西,遞給安赫:「拿著,一會兒裝菜用的。」
安赫接過來看了看,發現這是個小區老太太常用的草莓環保袋,那辰買菜居然會帶著這麼個東西讓他挺吃驚。
「很快就能買好, 我都列了單子了。」那辰又摸出一張紙衝他晃了晃, 上面列著一大溜要買的東西。
「就倆人, 」安赫看著單子上的字,「你怎麼弄得跟食堂老闆買菜一樣。」
「今天的主要目的不是吃。」那辰捏著紙嘩啦嘩啦地甩著。
「那是什麼。」安赫看了他一眼,那辰今天穿得很休閒,一臉輕鬆,看著心情似乎不錯。
「秀技能。」那辰打了個響指。
本著秀技能的原則,那辰在農貿市場裡轉了能有三圈, 把菜和作料都買齊了, 草莓口袋也都裝滿了。
安赫拎著草莓袋子, 手被勒得生疼,指尖都麻了:「差不多了吧,那大廚, 小工撐不住了。」
「夠了, 」那辰低頭看了看單子, 手指往上啪地一彈,「走。」
安赫鬆了口氣,這還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進農貿市場買菜,各種菜堆得跟小山似的,人也多,還有拉菜過來的車,折騰得頭暈眼花的。
「我來。」那辰拿過他手裡的袋子,甩到背上扛著,還在東張西望。
「還找什麼?」安赫捏著自己的手指。
「找……」那辰突然湊到他身邊,指了指前方,「那個。」
農貿市場裡有不少因為品相稍微有一點兒不好就被扔掉的菜,就堆在路邊,之前安赫就看到有大媽在菜堆裡撿來著。
現在他們前方靠右的路邊就有一小堆因為長得不夠美貌而被拋棄的茄子。
「你……」安赫話還沒說完,那辰已經飛快地跑了過去,彎腰抓了兩個塞到了袋子裡,他有點兒想笑,「你幹嘛呢,倆茄子才多少錢。」
「你懂什麼,」那辰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袋子,「好玩。」
回到停車場拿車的時候,停在他們旁邊的那輛已經開走了,換成了一輛小麵包。
安赫上了車,坐在駕駛室裡,情緒卻怎麼也提不起來,那些被壓了很久的回憶特別臭不要臉地來回浮現著。
那辰沒有上車,把菜放後備廂裡之後,他繞到了駕駛室這邊敲了敲車窗:「下來。」
「嗯?」安赫放下車窗,「幹嘛?」
「我開。」那辰拉開車門。
安赫猶豫了一下:「你無證駕駛?」
「誰告訴你我無證了?」那辰抓著他胳膊把他拉了下來,「我不光有證,我還不需要停車卡延長器。」
「滾蛋,」安赫笑了笑,「真有?這段時間查得嚴。」
那辰嘖了一聲,從褲兜裡掏出駕照扔在了安赫手裡:「上車。」
安赫坐到副駕上打開了那辰的駕照,看到照片的時候他愣了愣,忍不住小聲吹了聲口哨。
「帥麼。」那辰發動車子。
「嗯,」安赫點點頭,「這什麼時候的照片,看著挺小。」
「18歲,」那辰笑笑,笑容很快從嘴角消失了,「我爸帶我去照的,他就帶我出去過這一次,大概是吃錯藥了。」
安赫沉默了一會兒,轉開了話題:「能把證件照拍這麼帥的,算上你,我就見過倆。」
「還一個是誰?」那辰轉過頭。
安赫指了指自己:「我。」
那辰樂了,瞇縫著眼也吹了聲口哨:「我看看。」
「隨便看。」安赫拿出錢包,把身份證拿出來舉到那辰眼前。
路口正好紅燈,那辰停了車,拿過身份證盯著看了一會兒:「你下巴特別好看。」
「是麼,」安赫從他手裡抽回身份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早知道多長倆了。」
「嘴也好看。」那辰說。
「倆嘴沒地兒長了。」
「我呢?」那辰轉過頭,很認真地看著他。
「眼睛,鼻子……」安赫手指撐著額角,研究了一會兒,「其實你哪兒都長得不錯,第一次見的時候就挺驚艷的。」
那辰跟著前面的車慢慢往前挪,嘴角的笑容裡又帶上了一絲不屑:「那會兒想上我吧。」
安赫笑了笑沒說話。
現在也一樣。
「想上我的人挺多的。」那辰突然盯著前方的路說了一句,聲音很冷。
安赫轉開頭看著窗外,這話他不知道該怎麼接。
車轉出路口之後安赫發現這不是去車場的路。
「不去你的秘密基地?」他問。
「去我家,」那辰說,「秘密基地傢伙什兒不全,東西都在家裡呢,烤箱什麼的。」
「什麼東西還要用烤箱?」安赫從那辰口袋裡拿出之前的那張單子一行行看。
「掛爐叉燒!」那辰打了個響指,「絕對好吃!肉我昨天都醃好了。」
「在家做?用烤箱?」安赫愛吃肉,但他對在家怎麼做叉燒完全沒有概念。
「嗯,給你三分鐘膜拜一下我。」那辰勾勾嘴角。
「啊你好厲害。」安赫很配合地接了一句。
那辰嘴角的笑容加深了,一點點地在臉上泛開:「我是挺厲害的。」
安赫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沒說話,把天窗打開摸了支煙點上了。
那辰到家就換了套運動服,先往放在茶几上的小豬存錢罐裡扔了兩塊錢,再給安赫拿了自己烤的曲奇餅和茶,然後就進廚房開始忙活了。
跟餐廳連在一塊兒的開放式廚房很大,那辰往裡一站,大廚的氣勢還挺磅礡。
安赫咬了一口都做成了小豬樣子的曲奇餅,味道很好,比他屋裡那盒餅乾強多了。
今天的茶不是菠蘿百香果了,安赫嘗了嘗,不知道放了什麼。
「這什麼茶?」他拿著杯子走到餐廳。
「蜂蜜姜茶,放了紅糖,」那辰低著頭處理雞翅,「暖胃的,不知道有沒有用,小時候跟我姥姥學的,好喝麼?」
「好喝,」安赫點點頭,那辰在做吃的方面滿點的技能每次都會讓他吃驚,「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沒有,你負責欣賞就行,」那辰把雞翅裹好料放在了盤子裡,「有叉燒了,雞翅吃炸的怎麼樣?」
「嗯。」
安赫看了一會兒,自己的確是幫不上什麼忙,就連煮飯他都不知道該放多少米多少水,於是他拿著杯子又轉回了客廳。
上回來的時候沒有仔細看過,客廳裡掛著不少畫,很抽像,對於安赫來說,這些全都由色塊和線條組成的畫完全欣賞不了,如果從心理學角度看……
「這畫是誰畫的?」安赫沒在畫上看到落款,回頭沖那辰問了一句。
那辰抬頭看了一眼,很快又低下了頭:「我媽畫的,有些是去五院之前,有些是在醫院畫的,後來怕她自殺,就不讓畫了。」
「哦。」安赫有些感慨,轉過身看到了旁邊的鋼琴,琴蓋是開著的,他在琴鍵上輕輕敲了一下,往廚房走過去,感覺還是呆在有人做飯的地方會舒服一些。
那辰聽到了琴鍵被敲響的聲音,看了看他:「你是不是會彈小星星。」
「還會彈新年好呢。」安赫笑笑,拿了塊曲奇在茶裡泡了泡放到嘴裡,味道不錯。
「給我伴個奏吧,」那辰不知道在調什麼汁,用筷子蘸了點伸到他嘴邊,「嘗嘗鹹淡合適麼。」
安赫舔了舔筷子,酸甜口兒,他點點頭:「合適。」
「彈麼?」那辰把筷子放自己嘴裡也舔了舔。
「做個飯還要伴奏,一會做好了是不是還得換套正裝來吃啊。」安赫笑笑,靠餐桌站著沒動,鋼琴應該是那辰他媽媽的,那辰那天晚上說的話讓他有點兒不是太願意碰那個琴。
而且那辰想聽他彈琴讓他有些意外,他以為那辰對鋼琴應該有陰影才對。
「不彈啊?」那辰打開冰箱門,拿出一個小飯盒打開了,遞到安赫面前,「看看,漂亮吧。」
「叉燒原料?」安赫看了看,肉醃得的確挺漂亮,讓人有生吃一口的衝動。
「嗯,」那辰把飯盒蓋好,拿過筷子在盒蓋上一連串地敲著,「為掛爐叉燒伴奏麼?」
安赫情緒並不高,停車場的偶遇讓他在河底啃泥的心情一時半會兒浮不起來,但那辰一直努力想要讓他開心起來的舉動他還是都看在了眼裡。
他在心裡歎了口氣,轉身往鋼琴走過去:「小星星?」
「還有沒有比小星星新年好高級點兒的?」那辰問。
「有。」
安赫坐到鋼琴前,手指在琴鍵上輕輕摸了摸,他上一次彈琴是在學校的音樂教室,到現在也好幾個月了,這下猛地讓他彈一曲,他除了小星星還真想不出別的。
「你要不會彈,現在承認,我不會笑你的。」那辰手撐著餐桌看著他,嘴角的笑意很明顯。
「你會麼?」安赫吸了口氣,想好了曲子,估計會彈得比較結巴。
「不會。」那辰說。
「那就好,」安赫小聲說,手指落到了琴鍵上,「來個活潑歡快的吧。」
這曲子是安赫現在還能順利彈出來的為數不多的曲子之一,他一般情況下都拿這首來蒙事兒,不過曲子的確很歡樂,他在音樂教室彈的時候就覺得自己特別活潑。
那辰把今天買的玉米拿出來,抱著個小筐坐到了客廳沙發上,慢慢剝著玉米粒。
安赫明顯有點手生,重彈了兩遍開頭,才繼續彈了下去。
在外行聽來,安赫應該屬於彈得很好的那種,那辰卻能聽出他每一個不連貫的音,每一次猶豫的細微停頓。
不過這沒所謂,那辰看著他的手,安赫手指修長,在琴鍵上掠過時動作很漂亮,不聽,看著就可以。
安赫彈琴和玩賽車時的樣子都讓他意外,彈琴時的專注跟在電玩城時的專注完全不同,在琴鍵上跳躍著的手指牢牢牽引著那辰的視線。
自從媽媽被送去醫院之後,這架鋼琴再也沒有人碰過,屋裡也沒再有響起過琴聲。
那種讓那辰迷戀卻又心悸的鋼琴聲,想念,抗拒,沉迷,閃躲,全都混雜在一起,包裹在他四周。
安赫專注的側臉讓這種熟悉而陌生的感覺一點點在屋裡瀰漫著,想要脫離卻又忍不住漸漸陷落。
跳躍的音符停止時,那辰放下手裡的玉米,沖安赫鼓了鼓掌:「我一直以為你真的只會小星星。」
安赫笑笑:「這個聽過吧?」
踩到貓了,那辰點點頭:「嗯,踩到你了。」
「靠,」安赫樂了,手指在琴鍵上劃過,「還聽麼?」
「聽。」
「就一首了,別的都很久沒練了。」安赫搓搓手。
「好的。」那辰笑笑。
D大調小步舞曲。
安赫感覺這曲子也挺活潑,比較適合現在的氣氛。
他定了定神,手指落在琴鍵上,音符從指尖滑出。
那辰拿著玉米的手輕輕抖了一下,一顆玉米粒被他捏扁了,落在小筐裡。
他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琴聲漸漸充斥在他四周。
再隨著安赫在黑白間跳躍的指尖一點點滲進他的身體裡,心裡。
回憶裡。
你聽。
辰辰乖,你好好聽。
聽媽媽彈琴。
聽見了,媽媽在說什麼?
你告訴媽媽,你聽到了什麼?
那辰的呼吸開始有些混亂,跟著媽媽的節奏,讓人窒息的節奏。
他想要把那些讓他恐懼的聲音掃開,卻怎麼也做不到。
安赫的指尖落到琴鍵上,彈出一個重音,如同纏在他身體裡的鐵鏈猛地收緊了。
他覺得身體有些發僵,掙扎變得無力。
下一個重音再次躍出時,那辰猛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裝著玉米粒的小筐掉在了地上,嫩黃色的玉米粒撒了出來,在深色的地板上跳躍著,像一個個音符。
那辰撲到鋼琴旁,猛地把琴蓋狠狠地往下一壓。
在幾個破碎的音符之後,琴聲消失了。
安赫的手還在琴鍵上,琴蓋砸在手上時的巨大鈍痛讓他過了好半天才慢慢把手抽了出來。
短短這點時間裡,手背上被砸到的地方已經泛出了紅色。
他握著自己的手咬牙抬起頭。
那辰的手還按在琴蓋上,臉色蒼白,呼吸也很急,就像是跑了很長的路。
安赫沒說話,那辰沉默地看著他,過了很久,他才鬆開了一直死死壓著琴蓋的手,慢慢靠著鋼琴滑坐到了地上。
低著頭一句話也沒有說。
安赫兩隻手都已經疼得麻木了,自從不打架之後,這種肉體上的疼痛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了,他剛才是咬著牙才沒叫出聲來。
那辰一動不動地靠著鋼琴腿坐著,在撒得滿地都是的玉米粒裡。
屋裡很靜,只能聽到一邊的大座鐘一秒一秒滑過時的細小卡嚓聲。
安赫的手開始紅腫時,那辰動了動,動作很慢地從坐著變成了蹲著。
他伸手撿起掉在旁邊的小筐,開始把地上的玉米粒一顆顆地往小筐裡撿著。
安赫沒有動,坐在琴凳上看著他蹲在地上的背影。
他雖然被嚇了一大跳,但只是一瞬間,這樣的局面並沒有讓他太意外。
所以他現在希望那辰能開口,無論說什麼。
對不起,解釋,或者是別的任何內容都可以。
問一句疼不疼也行。
只要那辰能在這時開口,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往前走了一步。
但那辰沒有出聲,他用他一直以來習慣了的沉默應對了眼下的場面。
地上的玉米粒被撿回了筐裡,那辰慢慢站了起來,走到廚房裡,把小筐放在了餐桌上。
原地站了幾秒鐘之後,他往客廳的樓梯走了過去,腳踏上樓梯之後停住了,手緊緊抓著樓梯的欄杆。
「我媽心情好的時候總彈這首。」他聲音很低,有些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