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多年前的那次災變, 毀掉了地球上的大部分陸地,融化的冰山,滔天的洪水,整個世界幾乎都沉入了海底。倖存的人們在最後的小小陸地上建立了新世界,在經歷了幾百年的努力之後,他們在這片新大陸上獲得了幸福的生活。
這是每個AS的人都知道的歷史,但更具體的情形卻並沒有描述,公元世紀被一筆帶過,AS的孩子們需要細緻詳盡瞭解的只有AS幾百年的歷史。
沙左從很小的時候就對公元世紀很有興趣, 聯邦政府似乎有意地淡化這段幾千年的歷史曾經讓他很困惑。
「因為AS不是樂土, 真正的樂土已經永遠沉入海底。」
這是爸爸曾經對他說過的話,年紀還小的時候他並不太理解這句話的意義。進入聯邦資料庫工作之後,接觸到了大量不會對普通民眾開放的關於公元世紀的資料之後, 他開始慢慢能體會這句話的含義。
資料庫裡那些也許只有百萬分之一的公元世紀的內容, 讓他漸漸明白, 那個遠去的世界與AS的巨大差異。
文化,藝術,那些讓人歎為觀止撼動人心的作品,是AS也許永遠都不會有的精彩。
這種震撼曾經一度讓他對AS產生了深深的失望,很長時間都不能從那些他從未體會過的感受之中走出來。
也許這就是聯邦政府會封鎖這段歷史的原因,這種直刺內心深處的差異會帶來的變化是不可預估的。
而當這個水下的世界隨著照明器耀眼的光芒一點點呈現在沙左眼前時, 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未知世界只用它一個小小的角落, 就讓沙左的呼吸和心跳都失去了控制。
姿態各異的高樓, 曾經繁華的街道, 雕塑,花園……隨著光芒所到之處,像一卷古老的膠片,把沙左帶回了幾百年前人們曾擁有的生活之中。
他停止了所有的動作,靜靜地漂浮在海水裡,體會這個寂靜而宏大的世界。
納伽游回了他的身邊,拉著他的胳膊慢慢向下游去,他感覺自己就像是飛翔在天空中,俯視著這個大災變之前的美麗世界。
這是公元世紀最後一刻沒有被摧毀卻最終被海水淹沒的一個城市,與AS外觀形狀甚至材料都完全一致的建築不同,城市的街道上那些錯落有致,有著自己鮮明特色的一棟棟高樓讓人有些目不暇接,這種宏觀的美感給腦子裡只有AS那些銀灰色立方體的沙左帶來了強烈的視覺衝擊。
這是多麼強大的想像力和創造力。這是在AS環境裡長大的人永遠都不會達到的高度。
納伽把沙左帶到了一座高樓的最頂層。這裡應該是這個城市的制高點,是這座大樓最高處的一座雕塑,巨大的銅製雕塑表面已經斑斑駁駁,但仍然能看出這是一匹巨大的正在奔跑的馬,生動而有活力。
沙左站在這座雕塑旁,向腳下看去,藉著還飄蕩在海水中的照明器的光亮張望著。
寬闊的街道,街道兩邊一個接著一個裝飾得精緻漂亮的店舖,沙左想像著這裡曾經的繁華和喧囂。
這是真正的樂土,幾百年前消失的樂土,AS永遠也回不去的樂土。
沙左正看著腳下的一切靜靜出神,耳邊突然聽到了低沉的轟鳴聲。
這聲音雖然沉悶,卻很巨大,同時伴隨著劇烈的震動。
腳下的這個世界似乎都隨著這震動而開始顫抖,就像是有什麼怪獸怒吼著要從海底的地層深處破土而出。
沙左顧不上身邊的納伽是全裸,迅速抓住了他的胳膊。
在從AS被送到獵狼島的途中他聽到過類似的聲響,那個巨大得像是能吞噬一切的漩渦讓他無法忘記。
納伽很平靜,手捏著他的下巴把他的頭轉向左側,指了指遠處。
沙左順著他的手看過去。
很遠的地方,本來漆黑一片的海水突然泛起了白色的水花,無數大大小小的氣泡從海底冒了上來,不斷地翻滾,破碎,向海面飄去。隨著冒出氣泡的地方逐漸增多,從海底到海面,漸漸形成了一道看不到邊緣的氣泡水幕。
沙左瞪著變得越來越密集的水泡,這就像是什麼東西把海水燒沸一樣。
他一時間沒有辦法在腦子裡找到能跟這種現象相對應的資料。
直到他感覺到四周的海水溫度比之前高了不少,同時也看到了那些紛亂的水泡下面,海床之上,那一條越來越明顯的紅色光芒時,才猛地驚醒。
這是……這是海底的熔岩在噴發!
海床上出現了一條蜿蜒向遠處的裂縫,耀眼的金色從裂縫深處透了出來。
幾秒鐘之後,燃燒著的岩漿從裂縫裡噴射了出來。
儘管有海水的阻擋,這些閃著金光的岩漿還是像猛獸一般在水中向上高高躍起,瞬間照亮了這一大片海水,金色的光芒映滿了海底。
熔岩噴發的地方離沙左和納伽腳下的這座公元世紀的城市距離很遠,但那種強烈而震撼的光芒還是瞬間點亮了這個城市。
腳下這座古老而繁華的城市猛地在沙左眼前露出了全貌,就如同靜靜地沐浴在清晨的第一抹朝陽中一般。
沙左突然有一種想要流淚的衝動。
岩漿噴發的時候,納伽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另一隻手往沙左的腰上一摟,帶著他向腳下這座城市衝了下去。
納伽的速度讓沙左吃驚,他有一瞬間產生了他們正從這座高樓上跳下來的錯覺,以驚人的速度接近地面。
本來在他們腳下的那些景物高速向他湧來,沙左覺得眼睛有些不夠用,各種在海水裡被浸泡了幾百年的古老痕跡撲面而來。
在接近地面的時候,納伽改變了方向,開始順著街道快速地游動。
沙左在盯著四周貪婪地看個不停的時候,心裡也在驚訝著納伽這種似乎已經違背了生物規律的速度,這是魚也不可能達到的速度。
儘管納伽一直緊緊地摟著他,但他還是必須要死死地也摟住納伽赤裸的身體,否則他覺得自己會被海水巨大的阻力折斷。
納伽對這裡很熟悉,帶著他從一條條街道上穿過,就像當年的那些曾經生活在這裡的人。
沙左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做夢,一場關於古老公元世紀的美夢。
納伽說過,水裡才是我的家。
是這裡嗎,這個美麗的世界,是納伽的家,是他長大的地方。
沙左突然覺得非常羨慕這個能在水下自由飛翔的男人,只要他願意,他就能在這樣的美好世界裡遊蕩。
儘管這裡一片沉寂,但一個人擁有一個世界的感覺卻再也沒有人能體會到。
龐卡站在屋頂。
寒冷的海風很烈,像無數支冰凍著的箭高速地穿過他的身體。
他迎著風張開雙臂,感受著這種刺骨的寒意。
他喜歡這種全身被凍得麻木的感覺,只有這樣的麻木,能讓他暫時忽略那種從身體深處不斷地向全身漫延的陣陣疼痛。
這種疼痛像無解的詛咒纏繞著他,每時每刻都不曾離開。
除了摩加布,這個世界上再沒有第三個人知道這個黑暗王國的主人正在承受著怎樣的痛苦。
但摩加布用了幾十年的時間,也沒能找到解除這種痛苦的方法,這種疼痛就彷彿根植在龐卡的基因之中,與生俱來,無法改變,只有當龐卡的生命走到真正的終點,這種疼痛才會消失。
海面正在沸騰,就如同海底的怪獸即將劃破這漆黑的海水沖向天空。
龐卡轉身,他能聽到城堡裡震天的狂叫聲,這種沉浸在極度興奮當中的呼喊讓他很滿足。
這就是我的世界,哪怕我知道這個世界的終點就在前方。
好好享受這最後黑暗,是他最大樂趣。
常飛在一樓的客廳裡靜靜站著,手臂上纏著厚厚的繃帶,上面還能看到滲出來的血跡。
納伽的三支箭力度很大,有兩支扎透了他小臂上的骨頭,這傷要恢復很長時間。
不過常飛對這些並不在意,死都無所謂,何況只是這樣的傷。
龐卡的腳步聲從前方傳來,常飛心裡一陣悸動,慢慢地單膝跪在了地上。
龐卡的腳步聲一直沒有停下,慢慢地一步步走到了他面前。常飛撐在地上的一隻手有些顫抖,已經很多年了,他來見龐卡的時候,甚至不允許靠近到距離龐卡十米的範圍之內。
而今天龐卡卻沒有停留,一直走到了他身邊,他身上那種淡淡的混雜了青草芳香的氣息漸漸包圍了常飛,把他拉回了像夢境一樣的許多年之前。
「納伽在自由城?」龐卡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帶著悅的金屬音。
「是,」常飛很想抬頭看看,但最終還是沒有動,龐卡已經在他們之間劃下了一道不能逾越的界線,「在針巖斷崖碰到他的。」
「在幫自由城的人嗎?」龐卡稍微彎了彎腰,手從寬大的長袍裡伸了出來,指尖在常飛受傷的手臂上劃過。
龐卡修長的手指像是帶著魔力,常飛在被觸碰的瞬間,感覺自己的手臂上隱隱的疼痛消失了,他控制著自己拉過龐卡手親吻的慾望:「應該不是,我們之間的衝突他向來不會出現,我覺得……應該是上回我弄死了他的德拉庫,正好都是三箭。」
「幼稚,」龐卡直起了身,手在常飛的頭髮上輕輕抓了一下,「去準備吧,大海已經開始歌唱了。」
常飛慢慢站了起來,並沒有看龐卡,轉身往門口走去。海面上已經掀起了滔天大浪,地層深處也開始了震動,狂歡日即將拉開序幕,他要帶著隊員巡查,每年狂歡日都會有騷動,過度興奮會讓人們瘋狂,做出過頭的舉動。
摩加布說過,這就是地獄的力量,是黑暗世界讓人瘋狂的力量。
常飛對這個老狐狸裝神弄鬼的說法並不全信,狂歡日是獵狼島上地殼變化最明顯的時候,磁場微小的改變就可以讓人的精神受到影響,再加上強烈的心理暗示,還有昆塔。
「常飛,」龐卡在身後叫了他的名字,「你好像從來沒為狂歡日興奮過。」
「嗯,」常飛停下腳步,背對著龐卡,「除了你,沒有什麼再能讓我興奮了。」
「等我死的時候,」龐卡笑了起來,「我會帶你一起走。」
常飛沒有說話,能聽到龐卡踏上樓梯的聲音,樓上有一條通道連接著競技場,龐卡要去那裡接受這個城堡裡所有人瘋狂的膜拜。
「沒有什麼想說的嗎?」龐卡在進入通道時問。
「你什麼時候死。」
「不知道,也許快了,也許還有一陣子,所以你要小心的活著。」
「是。」
競技場上已經黑壓壓地擠滿了人,四週一圈圈的圍廊上的人都興奮地伸出雙手不停地尖叫著。競技場的正中間圓形的巨大平台中間,有一個鐵籠,從競技場的穹頂上垂下來的一條鋼索將鐵籠吊在離平台半米高的地方。
鐵籠裡跪坐著一個赤|裸著身體的女人,全身上下都被塗成了鮮紅色,就像是沾滿了鮮血,背上和胸口都畫著詭異的黑色條紋,這是摩加布的某種咒語。
女人被灌了藥,行動被限制了,這是為了防止她自殺,但除了失去力量,行動緩慢之外,她的身體機能一切如常,意識,各種感覺都沒有受到影響,她眼裡的憤怒得像是要噴出火來的眼神讓四周的人尖叫連連。
她不知道自己將會有怎麼樣的遭遇,但赤|裸著身體在幾百個瘋狂的男人中已經讓她完全絕望,她只希望自己能快點死去。
龐卡的身影出現在競技場上最高處的看台上時,所有的人同時爆發出了狂呼,這聲音在古老的監獄上空迴盪著,震得讓人覺得腳下的岩石都在顫抖。
所有的人都跪到了地上,向上伸長了手臂,龐卡是讓他們畏懼的存在,他擁有著這個黑暗世界無人能及的強大力量,儘管從沒有人知道他力量究竟是什麼樣,但卻也從沒有人懷疑過他的力量。
龐卡在震天的歡呼聲中緩緩抬起了右手,幾秒鐘之內,競技場上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狂歡吧,」龐卡的聲音平靜而緩慢,就如同是在面對面地聊天,但卻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人耳朵裡,「我的奴隸們。」
歡呼聲音再次爆發,跪在地上的人都站了起來,手臂瘋狂地在頭頂擺動著。
常飛站在競技場最高層的側面看台上,靠著岩石柱子,靜靜地注視著龐卡金色的面具,他的正對面是布羅德,雖然沒有跟著別的人一起狂呼,但看得出來布羅德的眼裡滿是亢奮。
在讓人窒息的高呼中,龐卡轉過了臉,看向了常飛的方向,常飛迅速轉開了臉。
不。
龐卡看著他的側臉,很短的時間之後轉開了,伸手指向了布羅德:「布羅德隊長,為黑暗揭開序幕吧。」
布羅德攀著岩石砌成的看台幾下就跳到了下面的巨在平台上,脫掉了身上的衣服,鑽進了關著那個女人的鐵籠裡。
常飛靠在看台邊上,看著布羅德抓住了無力反抗的女人。
女人的驚恐的哭泣聲和痛苦的詛罵被四周興奮的尖叫聲淹沒。
摩加布站到了平台上,手裡的杖高高舉起,以宏亮的聲音開始吟唱。
祭祀開始了。
常飛看著在鐵籠裡糾纏著的兩個赤|裸的身體,完全沒有像別人那樣的興奮感覺,哪怕是這時給他一瓶昆塔,也不能讓他有更多的欲|望。他知道龐卡一開始的意思是想讓他去,就像每次有優質的女人成熟時龐卡都會讓摩加布來徵求他的意見那樣。
常飛每次都會拒絕,他對女人的身體沒有渴望,對男人的身體似乎也並沒有太大的興趣,他覺得自己心裡想的是什麼,龐卡也一定清楚。
布羅德的動作很粗暴,這個女人是祭品,不需要小心對待以保存她後續的價值,女人的血一滴滴地落到了鐵籠下的平台上。
只有這樣粗暴而野蠻的動作,才能讓所有人達到興奮的頂點。
隨著布羅德在這個女人身上狠狠地蹂躪,天空開始變得越來越暗,寒風一陣陣狂過競技場的上空。
布羅德轉頭看了看站在平台另一端的摩加布,摩加布輕輕點了點頭,他鬆開了身下張著嘴已經喊不出聲的女人,從鐵籠裡跳了出來,像個凱旋的英雄似的仰著臉舉起雙臂,接受著看台上幾百個瘋狂的成員對他的高呼尖叫。
龐卡在這時突然舉起了左手,布羅德迅速地跳下了平台,和所有的人一同緊緊盯著龐卡的手。
龐卡看向了陰沉的天空,黑色的霧霾像是從四周被召喚而來,在競技場的上空越聚越多,慢慢壓了下來,就像是要把整個城堡都吞進黑色的濃霧裡。
龐卡的手舉在空中,停留了幾秒鐘之後,猛地向下一揮。
摩加布高舉著的杖也同時砸在了平台上。
天空中傳來一聲巨響,一道閃電從黑霧中劈了下來,正正地打在了平台上,鐵籠裡的女人慘叫了一聲,半邊身體瞬間被閃電灼傷,燒得漆黑,發出了難聞的糊味,她痛苦地在鐵籠裡緩緩掙扎著。
在眾人的狂呼還沒有完全響起的時候,平台正中間出現了一條整齊的縫隙,一點點地向兩邊擴大。
隨著縫隙越來越寬,陣陣白煙捲了上來,伴隨著灼熱的氣體,縫隙裡發出了強烈的金色光芒。
女人驚恐地看著出現在鐵籠下方深深的裂隙,裂隙的深處,翻滾著湧上來的黑紅色的岩漿帶著滾燙的氣浪,她立刻感覺到了皮膚上傳來的陣陣烤灼著的巨大疼痛。
穹頂上的滾軸開始轉動,鋼索慢慢被放長,鐵籠一點點向正在擴大的裂隙中沉下去。
四周的人開始一邊呼喊一邊跺腳,臉上都泛著紅光,這是狂歡日最好的開端,沒有什麼能比得上看著一個女人在岩漿的高溫炙烤下痛苦掙扎,身上的皮膚冒出血泡再一個個破裂更讓人雀躍,他們甚至能聽到皮膚被烤出滋滋的聲音。
沙左被納伽抱著,從水裡像一支出膛的箭一般從之前下水的深潭裡竄了上來。雖然洞裡的溫度不算低,但沙左在溫暖的海水裡呆的時間太長,離開水時感覺到了徹骨的寒意,沙左穿著濕透的褲子和靴子站在黑暗中,牙齒忍不住開始打架。
但他顧不上氣溫,哆哆嗦嗦地把面罩和氧氣瓶摘了下來,又哆哆嗦嗦地向納伽的方向摸索著:「剛才我們……在城市的邊緣……看到的是什麼?那個東西肯定不屬於……公元世紀,那是AS才會有的……合金材料!」
「那是惡魔的巢穴,」納伽打開了一個照明器遞到了他手上,「我也有事要問你,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