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侃跟納伽交待完晚上帶沙左去找他之後就走了, 沒有再多說什麼。
沙左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覺得自己心裡突然很混亂。沒錯,把事情弄清回AS是他一直以來的想法,無論如何他都要回AS,無論他是普通人類還是實驗體,他都不能這樣莫名其妙地被人擺佈,但現在,在一切都還不明朗的情況下,程侃突然要他回AS, 他頓時亂成了一團。
他想回去, 想回家,對父母的想念從來沒有間斷過。
可是獵狼島的秘密還是一團迷霧,現在走了, 他還能不能再回到島上?他還能不能弄清這一切?他還有沒有可能把這裡反人道的一切讓所有人知道的機會?
AS的人都活在假象裡, 他們獲得的所有信息都是聯邦政府提供的, 誰也沒有想到早就已經被禁止了的「完美亞當」計劃還在秘密進行,從來沒有中斷過,而且這項實驗將會帶給人類的是什麼結果?
「走。」納伽用手指戳了戳蹲在他身邊的沙左的頭。
「去哪?」沙左站起來。
「去安全的地方,」納伽檢查了一下車的輪胎,島上的路很崎嶇,都是尖銳的岩石, 車輪的磨損很嚴重, 「他們會來找你。」
「還能開嗎?」沙左擔心地輕輕踢了踢車輪, 納伽應該每次都會去自由城換車胎吧。
「能, 壞了再說。」納伽上了車。
「誰會來找我,他們是誰,是研究所的人嗎?」沙左跨上車,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沒有什麼異常。
「是軍隊。」納伽發動車子,往島中心的方向開。
軍隊?沙左皺了皺眉,研究所是屬於聯邦軍隊的嗎?最早由聯邦政府開始的計劃,現在是由軍隊控制?
島上的天氣變化很快,陰沉的天空中開始飄下雪花,夾在刺骨的寒風中讓人覺得骨頭都被凍疼了。
沙左拉了拉衣領,仰著臉一直看著飄落的雪花,AS很溫暖,一年四季沒有區別,溫度始終衡定,上島之後他才看到了雪。這種冰冷的碰到人的皮膚很快就會化成水的小冰團讓他覺得這個世界真的很奇妙,同時他也發現自己沒有剛上島時那麼怕冷了,不知道是已經適應這種寒冷的天氣,還是因為身體有了變化。
島中間有很多山谷,有些很狹窄,兩邊是陡峭的山崖,地形很險,環境也比島的外側差很多,除了原住民和一些變異了的動物,很少會有人的蹤跡。
納伽把車往其中一個山谷開去,他對島上的地形瞭如指掌,無數次逃生的經歷讓他很清楚哪些地方能更好地躲避那些有著先進武器裝備的軍隊。
沙左從紛飛著的雪花中看到了前方一個狹長的山谷入口,本來就很陰沉的環境因為大雪而變得更詭異,視線所到之處一片模糊不清。
而納伽卻在離谷口還有一百多米的地方突然停了下來。
「車壞了?」沙左低頭想要看看車輪。
「有人,」納伽的聲音很沉,「就在前面。」
「掉頭嗎?」沙左沒有往前去尋找哪裡藏著人,他相信納伽的感覺,一個不用看就可以判斷身後的人是睜眼還是閉眼的人,他不會判斷錯誤。
「來不及,」納伽下了車,手摸到了腿上的鏈子,「人不多,大概……四五個。」
「殺過去?」沙左跟著也下了車,他身上有傑修給他的槍,但子彈只有四發,除去這把槍,他靴子裡還有一把刀,「我有槍。」
「我們跑過去,他們不會殺我們,是要活捉,不要怕,」納伽蹲下,伸手在車底摸著,「谷裡進去右邊崖壁上有個洞,要爬上去,他們上不來,洞能通到龐卡的城堡,進去了再說。」
「嗯,」活捉?沙左盯著前方的路,心裡緊張得不行,比那次自由城和城堡戰鬥時他衝出去救人更緊張,手都有些發抖,他盯著雪花和霧霾中變得模糊的景物,總覺得能看到微微晃動的人影,「納伽,我可能太緊張有幻覺了,我覺得我能看到人影。」
「那就看,也許就是能看到,」納伽站了起來,手裡多了一樣東西,一把銀色的槍,「你現在跟以前不同,有什麼樣的能力誰也不知道。」
沙左沒說話,他的注意力被納伽手上的槍吸引了過去,這絕對不是自由城裡那種自己做的槍,這是AS才有的技術,槍可以固定在手臂上,能自動修正射擊誤差,用的也不是子彈,是某種射線,這是聯邦軍隊十年前才研製出來投入使用的武器。
他沒有想到納伽除了那根鏈子,還會有這樣先進的武器,而且就一直藏在車底。
「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有這麼厲害的武器啊……」沙左把手伸進口袋裡摸了摸槍,相比之下□□簡直是玩具。
「我忘了,」納伽轉過身,「要換嗎?」
「不要,我不會用。」沙左搖頭。
「走。」納伽沒有再多說別的,轉身走了幾步,突然拔腿開始跑。
沙左沒有猶豫,迅速跟他他身後向谷口跑去。跑了一小段,他發現自己能跟上納伽,納伽雖然比不上原住民那種超常的速度,但比普通人的速度要快很多,發現了這一點之後,沙左頓時對自己有了信心。
是的,沙左你現在真的不同了,也許真的還有很多你沒有發現的能力藏在身體裡等待著被喚醒。
谷口果然有人,沙左發現左邊的霧中有人影的時候,聽到了「彭」地一聲,納伽前方不到三米的地面上發生了爆炸,碎岩石像子彈一樣炸向他們,伴隨而來的是讓人睜不開眼的強烈白光。
一張大網也同時在他們上空張開了。
果然是要活捉,居然用網子!
來捉他們的人對納伽的弱點很清楚,所以用了強光想要減弱納伽的力量。
納伽抬了一下手擋了擋,同時吹了一聲口哨,口哨聲比任何一次都更嘹亮,穿透了霧霾傳向空中。
這種強光能穿透他的帽子,他感覺到自己在這一瞬間劇烈的頭痛。但這種疼痛不足以干擾他的判斷和行動,他的手抖了一下鏈子,鏈子從腿上滑開,揮向上方的網。
鏈子跟網接觸時發出了清脆的金屬碰撞的聲音,這不是普通的網,但帶著尖刺的鏈子還是生生把網子切開了一條破口。
沙左跟著納伽從這道口子衝了過去。
沙左在穿過網子的那一剎那計算出了網從空中撲向他們時的角度,他對於自己的腦袋現在不受控制地進行這種無用的計算感覺很惱火,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才能真正控制住自己的思維。
但也是在這時,他看見了左邊向他們打出網子的那個人,穿著聯邦軍隊的制服,這人手上沒有別的武器,視線並沒有在他們身上,而是看向了對面,也就是他們的右邊。納伽也發現了這個人的存在,沙左從納伽肩膀的微小變化看出了他要攻擊這個人,但他瘋了一樣的腦子裡迅速判斷出右邊的人對他們的威脅更大,於是喊了一聲:「先右邊!2點方向!」
這個2點方向喊出來他就後悔了,這是他在AS家裡玩遊戲時用來跟隊友確定敵人方位的方式,對於生活在獵狼島這種幾乎原始環境裡的納伽,他肯定不知道2點鐘方向是什麼方向。
沙左你真的是AS白癡啊!
萬幸的是納伽沒有因為這個2點鐘而猶豫,抬手向右邊開了一槍。
沒有槍聲,沒有銷煙,也沒有火光,沙左在納伽抬手之後看到右邊一塊岩石後有人倒地。
他對自己能不能像納伽這樣命中目標沒有信心,但還是在奔跑中舉起槍對著左邊的人開了一槍。
正中眉心。
兩個人倒下之後,又一張網在他們身後射出,向他們撲了過來。
根據目前他們前進的速度,沙左知道這網子網不住納伽,但可以網住自己。
他的速度已經不能再快,而且同時他還聽到了沉悶的一聲槍響,緊接著就感覺到有子彈中了他的腰。
沙左的步伐踉蹌了一下,完了!
納伽拿著鏈子的手向後揚了一下,鏈子纏住了沙左的手臂,接著就感覺到一股巨大的拉力傳來,帶著他向前,沙左咬牙忍著腰上的疼痛,跟著這股力猛地一跳。
他被納伽拉得飛了起來,摔到了前面的岩石地面上,網子撲了個空。
「起來。」納伽衝過來拉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拽,把他從地上拎了起來。
空中傳來了幾聲德拉庫的尖嘯,沙左看到了至少四隻德拉庫俯衝下來,擋在了他們身後。德拉庫一邊尖嘯,一邊不斷地拍打著翅膀,強大的氣流不斷地掀起地上的沙石,他們身後頓時陷入一片混亂。
「上來!」納伽拉著他往前跑了一段路之後停下了。
沙左知道納伽是要背著他爬上那個在斷崖上的洞,他吃力地跳上了納伽的背,緊緊地摟住了他,他感覺到納伽猛的跳起,開始向上攀爬。
這次攀爬的速度讓沙左吃驚,他明顯能感受到納伽身上的肌肉繃緊,這跟以往納伽背著他爬巖壁的時候完全不同。
沒幾下沙左就看到了隱藏在一片枯黃的籐蔓之後的洞口,如果不是近距離看,這個洞很難被人發現。
洞裡很黑,納伽背著沙左進去之後一直往前,沙左看不見東西,但能聽到四周有滴水的聲音,這個洞很冷。
走了一小截之後他突然感覺到了失重,納伽似乎是跳進了一個豎著的洞井裡,下落了幾秒之後又停下,橫向進入了一個通道裡。
「疼嗎?」納伽把他放到了地上。
「還能忍受,」沙左靠著潮濕的洞壁,手撐到地面上的時候按在了一個軟綿綿又有彈性的東西上,毛絨絨的觸感讓他差點跳起來,「地上有什麼!」
「盲鼠。」納伽往他身邊踢了一下,沙左聽到了漸漸遠去的細小的吱吱聲。
「是老鼠嗎?」他猶豫著又摸了摸身邊,沒有動物了,只有濕潤的岩石,他鬆了一口氣。
現在應該是安全了,放鬆下來之後,他開始覺得有些暈。
「嗯,只在這種透水的洞裡會有,看不見東西。」納伽在他身邊蹲下,伸手扶著他的肩在他腰上摸了一下。
沙左聞到了血腥味,這是他自己的血:「血多麼?我怎麼覺得頭暈,失血過多了?」
「是麻醉,」納伽的手指在他傷口上碰了碰,「我要把子彈摳出來。」
這個摳字讓沙左出了一身冷汗:「摳?能換個字嗎。」
「挖出來。」納伽想了想。
「算了還是摳吧。」沙左歎了口氣。
麻醉彈?這個麻醉彈讓他頭暈,但意識和行動並沒有太受干擾,他現在主要是因為傷口疼痛而不舒服,聯邦軍隊的麻醉彈對他並不能完全起效,這讓他有一絲安慰。
「過來,趴下。」納伽拍拍自己的腿,把沙左拉到自己身邊。
沙左摸索著趴在了納伽腿上:「你打算怎麼摳?」
「手。」納伽很簡單地回答。
「你……」沙左身體顫了一下,但想想他們身上除了刀,也的確沒有別的工具,如果用刀他會覺得更痛苦,他拉過納伽的手,摸了摸他的手指,納伽的手指挺長,也不粗糙,「你動作快一些。」
「嗯。」納伽應了一聲,沒等沙左吸一口氣做好準備,他已經一掀沙左的衣服,兩根手指伸進了他的傷口裡。
沙左一把抓住了納伽的腿,壓著自己想要大喊出來的衝動。
好在納伽的動作的確很快,他很熟練地找到了子彈,用手指夾了出來,扔在了沙左面前。
儘管在第一時間內啟動了屏蔽系統,但研究所兩個培養倉裡的半成品樣本還是受到了嚴重的影響,很多樣本已經失去了再繼續培養的意義。
鮑勒無法形容自己看著睡眠倉裡那些瘋狂舞動四肢,無意識拚命撞向睡眠倉護罩的樣本時的感受,他第一次感覺到了當實驗樣本不能被完全控制時的侮辱。
培養倉裡一片混亂,所有的人都在盡最大努力想要保全數量更多的樣本,這是他們幾年來的實驗成果,就差幾個月就可以進於實戰實驗的階段,龐卡幾乎讓他們沒日沒夜奮戰了這麼多年的結晶全部毀滅。
鮑勒離開了培養倉,回到了自己辦公室,他們的屏蔽系統不能永遠啟動,每兩天會在不固定的時間關掉一部分,便於他們向AS傳送信息,這個時間每次都是由他臨時決定,不會有任何人能提前知道,他相信龐卡不可能預知他停掉屏蔽的時間,但他要弄清龐卡為什麼要這樣做。
儘管龐卡不願意受制於研究所,但並沒有更大的企圖,他要的只是在這個島上活下去的樂趣而已。
全息畫面中的龐卡悠閒地坐在椅子上,手指在面具上輕輕地敲著,看上去和平時沒有什麼不同。
「你要給我一個解釋。」鮑勒沒有多餘的話,直接開了頭。
「什麼解釋?」龐卡停止敲擊,手指撐著頭看著他。
「你做了什麼,半小時以前,」鮑勒站了起來走過去盯著畫面中龐卡的全息影像。
「啊,」龐卡似乎有些吃驚,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聲音中帶著笑意,「影響到你了嗎?這麼巧?」
「你毀掉了我兩個倉的樣本!我提醒過你不要玩得太過頭,你知道精神力量失去控制的後果。」鮑勒壓著怒火,龐卡的精神力量一旦失控,不會有任何方式能阻止,就連龐卡自己也一樣,他會因為過度使用而死亡。
「我不是故意的,」龐卡也站了起來,很突然地抬手摘掉了自己的面具,「我膩了。」
鮑勒沒有見過龐卡的樣子,這個樣本早在他擔任研究所的工作之前就已經逃逸,而他的資料也被程侃毀掉了大半。
他無法形容龐卡的模樣,實際上,這應該算得上是一張漂亮的臉,但那些像血管一樣佈滿了他蒼白面孔的紅色條紋卻讓人感覺到了詭異的寒意。
「我已經沒有時間了,」龐卡把面具重新戴回臉上,「你一定沒有經歷過我這樣的痛苦,真該讓你嘗嘗,你們這些……拙劣的工匠。」
「你會死。」鮑勒冷冷地說。
「沒錯,你也會,事情已經不是你能控制了,」龐卡伸開雙臂,風吹動了他身上的長袍,鮑勒能隱約看到他手臂上有同樣的紅色條紋,龐卡的聲音很平靜,「我本來不想冒險,但你逼我,將軍,你居然敢動常飛,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後悔。」
「後悔?」鮑勒冷笑了一下。
「從現在開始,如果你不能馬上更換跟AS聯繫的方式,你將跟他們失去聯繫,」龐卡慢慢地開口,「這一定是,地獄使者送給我的機會。」
鮑勒關掉了畫面,他恨不得能撲進去把龐卡碎屍萬段,如果屏蔽不能解除,不僅僅是會跟AS失去聯繫,還會有更多不可預知的變數。
他按下了通話按鈕:「何啟上校,請到我辦公室來。」
「什麼事?」何啟的聲音從通話器裡傳來。
「我需要馬上找到程侃,龐卡一定會跟他聯繫,」鮑勒握著拳,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蒼白,「我要他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