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下床的時候覺得腳下有些發虛,踩不實的感覺很強烈,算算時間,一天多沒吃東西了。他拉開冰箱,打算拿瓶牛奶湊合一下。
冰箱門被拉開時,他愣了愣,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別人家睡了兩天,他扭頭往屋裡環視了一圈,確認這是自己租的那間不足20平米卻每月要交一千多房租的小破屋。
可這滿滿一冰箱吃的是哪來的?難道也是自己昨天買的?
對著冰箱發了很久的呆,陸遠把牛奶拿出來喝了一口,然後摸過電話撥了一個號碼。
「幹嘛?」許佳音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的那一秒,陸遠就知道冰箱裡的東西不可能是她偷偷買來的,並且相當後悔打了這個電話。
「我撥錯號了。」陸遠從冰箱裡拎出筒餅乾,拿出一塊放到嘴裡,一冰箱吃的,沒一種是他愛吃的。
「陸遠,你不覺得這理由很白癡嗎,你不覺得你用這樣的理由打電話來騷擾我很無聊麼?分了就分了,不是你讓我面對現實的嗎,現在倒底是誰不能面對現實?」許佳音聲音有點憤怒,聽得出來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對於這一連串的質問,陸遠張了張嘴,只說出了一句「對不起」,然後迅速掛掉了電話。
餅乾味道還算可以接受,原來他一直只接受夾心餅乾裡的可可味,現在發現夾藍莓味道也不是太可怕。下次說不定可以再試試鳳梨的,帶上房門的時候他想。
房東老頭正守在樓梯口看著他,彷彿知道他這會要出門似的,一見他就問:「上次和你說的事……週末能搬嗎?」
陸遠盯著老頭看了很久,腦子裡轉了半天,這事是他壓根不知道呢,還是忘了?
「就是前幾天我不是跟你說了麼,我兒子結婚要用房……」
「我週六搬。」陸遠想起來了,老頭是跟他說過這事,他還托同事給找房子準備搬的,這雖然是件煩人的事,但現在卻讓他很開心,至少他不是所有的事都不記得。
孟凡宇的辦公室在27層,走進電梯時,陸遠有些發慌,電梯轎箱這種狹小的空間讓他掌心冒汗。他在27上按了一下,發現從二層開始,每隔一層的燈都是亮著的,也就是說,到27層之前,他一共要等電梯門開關13次。
「靠。」陸遠歎了口氣罵了一句,剛才電梯下來時並沒有人出來,不知道這種所謂高檔寫字樓裡會有誰會幹出這麼無聊的事。
他靠在轎箱側面,強迫自己將對面廣告上的小字全都看清,這是孟凡宇給他的轉移注意力的方法,可以緩解他對密閉空間的恐懼心理。沒等看完一行,電梯在二層停下了,門打開,外面沒人,陸遠伸手按了一下關門的按鈕,視線回到廣告上。接著到四樓,又停,還是沒人。然後是六樓,八樓,十樓……今天是工作日,本該繁忙的電梯卻一直沒有人進來。
電梯走走停停產生的重力變化讓陸遠覺得頭暈目眩,重複了七八次按下關門按鈕的動作之後,他開始有點想吐。
陸遠已經沒有心情再去看廣告,也不需要再刻意地轉移注意力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翻江倒海的胃裡,一心只想著快點能走出電梯。
22層時,電梯再一次停下,門打開時,外面站著個戴眼鏡的女人。陸遠看到她,覺得鬆了口氣,終於有人進來了,終於不再是他一個人在這裡面忍受電梯的走走停停。
女人禮貌地衝他笑笑,走進電梯。陸遠臉上回過去的微笑還沒來得及完全展開,電梯卻發出了一聲告警鳴叫。
兩人同時愣住了,這是超重的警報聲。女人退了出去,報警聲停止了。
「出錯了?」她有點莫名其妙,又邁了進來。
剛站穩,電梯便又發出了鳴叫。
「算了,我不上了。」女人搖搖頭,退了出去,臉上閃過一絲驚慌。
電梯門關上,陸遠踢了一腳轎箱,抬頭看到門邊上標著載重1300KG,什麼破電梯。
27層終於到了,陸遠捂著胃走出電梯,正好看到一個保安從走廊一頭走過來,他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
「你們的電梯可能有點問題了,剛就兩個人都報警超重,」陸遠回手指指電梯,發現他出來這麼會了,電梯門居然還是開著的,「你看,門都不會關了。」
他本來還想說你們該配個電梯操作員了,但胃還是不舒服,想吐,於是轉身往孟凡宇辦公室小跑著過去。
「我真沒走開,我一直坐在這呢,不知道她怎麼進去的,真是見鬼了。」林小曼一臉委屈地坐在前台跟孟凡宇解釋她也不知道於太太為什麼能長趨直入地闖進他的辦公室,看到陸遠進來,她擠出一個職業性的微笑。
孟凡宇回頭看了陸遠一眼,沒再和林小曼討論下去,帶著陸遠走進辦公室。
「怎麼不帶我去治療室?」陸遠進了辦公室立馬往沙發上一靠,睡了兩天還是困得厲害,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加上電梯折騰那一通,他現在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想睡覺還是想吐了。
「你不是不願意麼。」孟凡宇帶上門,把窗簾拉好,燈調暗,然後雙手交叉往胸前一抱,坐在辦公桌後面看著陸遠。
「我覺得現在我可能需要治療室了,」陸遠陷在沙發裡,說完一句話後就順勢躺下,想了想又把腿也放到了沙發上,「我不記得我跟你約過時間,而且我也不記得我出去買了一冰箱吃的,我是說……不是我忘了,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過這些事。」
「一冰箱吃的?你確定不是你之前買的?」
「不用確也能定,我不會買那些東西,餅乾,酥糖,話梅,全是零食,再說我買了這些也不可能往冰箱裡放。」陸遠閉上眼回憶了一下冰箱裡的東西,還有口香糖和奶油泡芙,而且都不合他風格地擺放整齊。
「最近還有別的事發生嗎,你覺得奇怪的,不合常規的。」孟凡宇拿起筆,在桌上的一張紙上寫了點什麼。
「我想想……」陸遠手按著額頭,「那個夢算麼?」
「有進展了?」孟凡宇知道陸遠的夢,關於那條幽長的青石板路和那雙女人的手,他在初中的時候就聽陸遠說起過,也知道他這夢已經做了十幾年。
「沒,就是比以前夢到的次數多些了,還有就是越來越真實了,你說會不會哪天夢著夢著,就成真事了?」
「真事?被困在夢裡嗎。」孟凡宇笑笑。
「你別嚇我!沒一點職業操守。」陸遠睜開眼。
「你不是不信這些的嗎,還有別的沒?」
要說別的,陸遠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來,只覺得很累。以前做夢醒來,他只覺得有點喘不上氣,最近卻越來越覺得總是受到了什麼驚嚇才醒過來,可究竟是被什麼嚇到的,卻又想不出來。
「沒了,體重上升到1300公斤算麼。」他想起電梯裡的事。
「什麼?」
陸遠把電梯裡的事說了一遍,坐起身來,看了一眼桌上的檯曆,上面寫著星期五:「多停了13次,要是再配只黑貓,是不是就完美了。」
孟凡宇拿著筆的手停了一下,又繼續在紙上寫著,沒有接陸遠的話題。
「你和佳音最近有聯繫嗎?」
「你覺得和她有關係?她不可能對我有這麼大影響,再說都分手好幾個月了。」陸遠站起來,在屋裡閒逛,拿起孟凡宇書架上的書一本本翻過去。
「這個我來判斷吧。」
「縊女八章?」陸遠拿起一本書沖孟凡宇晃了晃,他覺得,如果只看這個密密麻麻放滿了靈異體驗,鬼神傳說的書架,誰也不會想到,孟凡宇會是個心理醫生。
「你能不能配合點,你這樣我也不會少收你錢。」
「分了就沒再聯繫,就下午我看到那堆零食,打了個電話想問的,結果被罵了一頓,」陸遠打開書翻了幾頁,「縊女是什麼?」
「吊死鬼。」孟凡宇皺了皺眉頭,每次都這樣,跟陸遠的談話沒有一次是能順順當當進行的。
「吊死鬼不是我們小時候玩的那種蟲子嗎?誰給取個這麼好聽的名字。」
「《爾雅》,」孟凡宇想了想,在紙上劃了幾道,「說到小時候的事,你記得的,最早是幾歲,關於你父母,一點印象也沒有?」
陸遠的身體猛地繃直了,翻書的手停在了空中,捏著幾頁書,突然就沒了剛才的輕鬆悠閒。孟凡宇知道這是他的要害,是解決他一系列問題的關鍵,也是他一直在迴避的事情。
陸遠沒有父母,也沒有8歲以前的記憶。
「你說,為什麼叫縊女呢,不叫縊男,縊人?」陸遠沉默了很久,抬頭問了一句。
「吊死鬼裡沒有男人,」孟凡宇回答,靜靜地看著他,「做個催眠好不好。」
「下次吧,我現在想吐。」
陸遠把書放回書架上,他不是不想配合孟凡宇,他也想知道自己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但每次一涉及到這個話題,他就有一種本能的抗拒。
他覺得自己在害怕,雖然他不知道怕的是什麼,卻覺得那一段記憶是個不能打開的潘多拉盒子。
「那你覺得合適的時候再做吧。」孟凡宇沒有逼他。
「我睡會。」陸遠倒在沙發上。
「去買隻狗養著吧。」
「我又不是孤寡老人,沒事養什麼狗,我連我自己都養不過來了。」
陸遠合上眼,他現在沒有剛來的時候那麼困了,或者說,孟凡宇的話讓他沒了睡意,但他還是打算睡一下,這個話題他不想再談下去,他寧願相信自己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
孟凡宇把燈關掉,辦公室裡光線完全暗了下去。關於買狗的事,他沒有再堅持,也許應該直接買一條送給陸遠,因為讓陸遠養狗的理由他說不出口。
對於一個什麼也不相信的人來說,這理由是會讓他笑掉大牙的。
陸遠,它能看到那些你看不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