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一大早走進辦公室的時候,看到程波正一臉不高興地坐在蔣志明的位子上。他心裡有點犯嘀咕,不會是昨天讓人去查蘇墨的事暴露了吧。查人不歸他們技術科管,他是悄悄找了個關係好的同事幫忙,要是讓程波知道了,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程哥。」陸遠走到程波身邊,看到他手上拿著個檔案袋。
程波正愁找不到人開罵,倆小實習生都躲到一邊,一副受氣小媳婦樣,他都懶得開口,現在看到陸遠,算是抓住一個了。他把檔案袋往陸遠身上一扔:「這怎麼個意思?你們技術科也玩猜猜看了麼?」
陸遠沒接話,打開檔案袋看了看,是一份屍檢報告。
死因不明。
腹腔內部異常腐敗現象原因不明。
下面簽著蔣志明的名字。
「說今天要出報告……可是時間的確有點緊,這個確實是不明……」陸遠翻著報告,心想蔣志明到是很聰明,這報告扔上去了,人就躲一邊了,程波過來獅子吼就剩他一個人頂著。
「屍檢哪次不是三個小時之內就完了的,這些屍體在現場的時候不就已經確定了死因了嗎,怎麼現在給我來個不明?」
「因為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死亡時間在30個小時之內的人,體內的腐敗程度卻超過2周。」陸遠解釋了一下,又往前找了找,看到了關於那個黃色粘液的檢測報告。
包裹物為水溶性醫用膠囊。液體成份為蜂蜜。
陸遠盯著這兩個字,完全愣了,蜂蜜?蜂蜜?
「這麼大的案子,影響很壞,市裡還在申報文明城市,現在出這麼檔子事,局裡已經成立了專案組了,要限期破案。」程波頓了頓,他發現陸遠只顧盯著報告,似乎沒在聽他說什麼,於是拿起蔣志明的杯子,重重地在桌子上敲了一下,陸遠這才抬起了頭。
「省裡調了技術人員過來,你們配合一下,不要再給我弄出什麼靈異報告出來!」程波站起來,蔣志明不在,他罵陸遠也罵不了兩句就沒勁了。陸遠不生氣,不回嘴,不反駁,彷彿只是在和他正常討論,這態度讓他罵不下去。
程波剛走出辦公室的門,陸遠就立馬撥通了物證科的電話,正好是彭安邦接的。
「怎麼會是蜂蜜?」陸遠劈頭就問,實在有點無法接受這個結論。
「我怎麼知道,你去問那女人啊,」彭安邦說,他也有點煩躁,這幾天市裡的高壓已經壓得物證科都有感覺了,「成份是蜂蜜,我就差伸舌頭去舔一下了!但是異味產生的原因不明,沒有檢測出能產生異味的物質,而且放了兩天之後,味兒就沒了,所以考慮這個味不是液體本身散發的……」
又一個不明。
陸遠放下電話有點茫然,蜂蜜,那種腐屍的臭味不是那個類似膠囊的東西裡發出來的,是沾上去的?怎麼可能有什麼味能沾一下就濃烈到要這麼長時間才能散掉?
還有點彭安邦沒說明的,這是什麼花的蜜?
陸遠又拿起電話。
「這個說不太準,薔薇科的……比如玫瑰啊,海棠什麼的。」
雖然彭安邦並不肯定,但海棠這兩個字還是讓陸遠震驚了一下,他開始覺得蘇墨對他說的話並不是胡扯,也不是拿他來開玩笑。
蘇墨絕對有問題。
陸遠想私下調查蘇墨,因為蘇墨現在看起來似乎與案子有著某種聯繫,但卻沒有站得住腳的證據,哪怕他說了海棠花什麼的,卻也不表示他做了什麼。只是陸遠隱隱覺得,蘇墨和自己最近碰上的怪事有些關聯。
這種情況下,找同事變得有點不現實,所以他打算找韓旭。
韓旭是他校友,同校不同級,小他三歲。在陸遠的印象中,韓旭從來沒有工作過,但手上永遠有點小錢,長得人畜無害,卻自稱幹著不能見光的營生。
電話接通後,很長時間韓旭才接起電話,第一句話就讓陸遠愣了一下。
「正要找你呢,佳音姐出事了。」
「什麼?」許佳音出事了?陸遠第一個想到的是飛機失事,但沒敢多想。
「已經有幾天了,好像是……精神有點不太……正常了,」韓旭猶豫著,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許佳音的狀態,「你要不要過去看看?」
許佳音一直自己一個人住,在本市一個環境很好的小區裡租了間房,平時因為工作關係,也不常在家,出了事之後,她母親就搬了過去守著她。本來許媽媽是想把她接回家去住,但據說許佳音無論如何也不肯離開那房子一步。
陸遠站在門外,他已經好幾個月沒到這裡來了,自從分手之後,就基本和許佳音斷了聯繫,現在再站在這裡時,卻是因為許佳音出了事。
韓旭在陸遠身後等了一會,見他沒有敲門的意思,就直接從陸遠身邊擠到前面,在門鈴上按了一下。許媽媽出來開了門,見到陸遠,臉上的表情先是驚愕,緊接著就變成了憤怒,在陸遠和韓旭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她猛地撲了出來,抓住陸遠的衣領就是一巴掌,打在他臉上。
「阿姨你這是幹嘛呢!」韓旭拉住還要繼續撕打的許媽媽,往屋裡推。
「我早就說了你身上陰氣重,肯定沒什麼好事,佳音不聽我的,非要跟你在一起,現在好了吧,現在好了吧!」許媽媽衝著陸遠一通喊,喊到後面,眼淚都下來了,「我好好一個女兒,讓你害成這樣!讓你害成這樣!你怎麼不去死,你早就應該死!」
陸遠站在門外沒出聲,對於這樣的咒罵,他已經習慣了。以前跟許佳音在一起的時候,許媽媽每次見他,都會口無遮攔地表達對他職業的厭惡以及恐懼。只是這一次,罵得更難聽了而已。
韓旭半扶半拖地把許媽媽弄到沙發上坐下,倒了杯水:「阿姨,咱先不生氣,你想想,佳音姐現在誰也不見,也不出門也不說話的,總得想辦法不是,什麼都得試試對不對?萬一她要肯跟陸遠說話呢?」
「再說了,我知道你擔心什麼,」韓旭看了陸遠一眼,「要真是那樣,我給你找道士好不好?保證給佳音驅了……」
韓旭還在小聲地勸著許媽媽,陸遠卻沒再聽下去,他的注意力被別的東西吸引過去了。
剛才門一開的時候,他就覺得這屋子變化很大。
首先就是光線。
許佳音喜歡光線好的屋子,當初租這房子就是因為采光好,窗簾一拉開,陽光能撒得一屋子都是,她喜歡這樣的感覺。可現在屋子裡的窗簾大白天的也拉著,整間屋子都變得很暗。當然這也許是許媽媽想給女兒製造一個安靜的環境才弄的,但是,另一個變化就讓他想不通了。
許佳音愛漂亮,照鏡子一小時都不會煩,屋裡梳妝鏡穿衣鏡的,光客廳裡就有三個。
現在這些鏡子全都被人用布遮住了。
「她現在誰也不見,我也沒辦法,」許媽媽坐在沙發上抹著眼淚,看了看還站在門外的陸遠,「她要是肯見你,你就進去。」
韓旭沖陸遠打手勢,陸遠進了門,逕直走到許佳音的臥室門外。
「佳音?」
裡面沒有人回答,這些天來都是這樣,許媽媽做了飯菜,也就是把門開個縫,飯菜放進去,過一個小時再去拿出來。許佳音不允許任何人進臥室,但吃飯卻是按時都能吃完。
陸遠等了一會,覺得應該勸許媽媽把許佳音送到醫院才對,這種情況下還呆在家裡,對於她沒有任何好處。
「小遠……」
正當陸遠打算轉身走開時,門裡傳來了微弱的一聲回應。陸遠趕緊轉身又衝著門說了一句:「是我,我能進去嗎?」
許佳音卻又沒了回應。沉默了一會,陸遠抬手握住了門把手,試探性地擰了一下,裡面還是沒有聲音。
陸遠想了想,直接將把手一擰,打開了門。推開門的時候,他忍不住皺了一下眉,接著就呆住了。他沒有想到,分手之後和許佳音的第一次見面,會是這樣的場景。
臥室裡瀰漫著一股霉味,沒有開燈,拉著窗簾。床頭的梳妝鏡和床側面櫃子上的穿衣鏡都用厚厚的毛毯擋著。許佳音坐在床上,低著頭,長髮披散著遮住了大半個臉,胳膊無力地垂在身側。
聽到有人進來,許佳音微微地抬了一下頭,光線很暗,陸遠看不清她的臉,只聽見她小聲說了句:「關門。」
陸遠回手關上門,走到床邊坐下,看著許佳音,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幾個月沒見,許佳音瘦了很多,身上穿的真絲睡衣掛在肩上,都能隱約看出裡面瘦得骨頭都顯了出來。
「這是怎麼了?能跟我說嗎?」陸遠手撐到床上,往前靠了靠,想看看許佳音的臉。
「不能說。」許佳音往後縮了縮,還是低著頭,垂在前的長髮晃了晃,似乎是故意將長髮更多地擋住臉,不想讓人看到。
「佳音,有什麼事都可以告訴我,出了什麼事都還有我呢。」陸遠輕聲說,他和許佳音分手並不是感情出了問題,僅僅是因為他的職業,所以現在他看到許佳音這個樣子,心裡一陣發酸。
「她要出來。」許佳音用很低的聲音說了一句,語速很快,像是怕人聽到。
「什麼?誰要出來?從哪出來?」陸遠追問,許佳音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陸遠覺得她的確是碰到什麼事了。
「她要出來。」許佳音又重複了一次,這次聲音稍微大了一些,但有著明顯地顫抖,聽上去非常驚恐。
「她是誰?」陸遠很想伸手把她摟過來安慰一下,但想到剛才許佳音往後縮了一下的動作,又不敢輕易有動作,怕再嚇著她,只得繼續追問。
「我不知道……不知道……」許佳音聲音又低了下去,帶著哭腔。
「不知道?那她要從哪裡出來?」
許佳音突然抬起手摀住自己的臉,手上的骨頭很突兀地一根根挑著,陸遠抽了口氣,許佳音已經瘦到了這個地步,手已經完全是皮包骨頭的樣子。
她沒有馬上回答陸遠的問話,而是一直用手捂著臉,頭輕微地轉動著,像是在聽著什麼。過了好一會,她才顫抖地說了一句:
「從鏡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