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凡宇接到陸遠電話的時候, 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聽到「縛靈」兩個字時,夾在手上的煙掉在了地上。
「縛靈?」他伸手撿起煙,叼回嘴上。
「你不知道?」陸遠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失望。
「也不是不知道,」孟凡宇把電視聲音調小, 「知道得不多, 這些資料很少, 少量的民間傳說,基本沒有文字材料。」
「你見過我那個吊墜吧, 跟縛靈什麼的, 有關係嗎?」陸遠問。
這個問題讓孟凡宇的手有點顫抖,你終於還是注意到它了麼……事情變化得太快,這讓他有些意外, 如果陸遠一直在這個事上糾纏,結果就有點不可預料了。
「你總戴著的那個黃色的墜子嗎?」孟凡宇從沙發上坐起來, 這問題到底該怎麼回答?
「我一個物證科的同事, 說這墜子有人告訴他像是縛靈什麼的用的,你看過佳音的那本日記, 提到過那個『它』要她用我的什麼東西交換,我覺得如果這墜子真有什麼的話……」
陸遠的話說到這個份上,孟凡宇也知道, 他並不是簡單地對這吊墜有興趣, 他是有了清楚的想法了, 自己不說, 他也會去查個明白。
「如果墜子是個縛靈瓶,纏著許佳音的鬼魂,要的就肯定是它,」孟凡宇接過話頭,簡短乾脆地回答,「但你能確定你的墜子是嗎?」
「他們看了照片,說和傳聞裡描述的挺像,我主要是也沒有別的線索了,我所有的東西就這一件可能是沒第二個的,別的你說還能有什麼,手錶,手機,衣服褲子?哪樣不是要多少有多少的啊,」陸遠歎了口氣,又有點鬱悶地補充了一句,「我現在忙得上周的髒衣服都還沒空洗,真想要都給它得了。」
「不管是不是,你打算怎麼證實?」孟凡宇想了想,掐掉煙問了一句。
「我想去找找這東西怎麼來的,我是說……回去一趟。」
孟凡宇沉默了,過了好一會才開口:「房子都拆了吧?」
「不知道,那應該是鄉下老屋,沒準還在,就算拆了,也許到了那我能想起什麼來。」陸遠歎了口氣,要不還能怎麼樣,他實在沒地方下手。
「你一個人去嗎?」
「你有空就陪我去,我找韓旭借車。」
「我有車……」孟凡宇聽到韓旭的名字心裡沉了一下,他不想讓陸遠現在就發現韓旭的事情。
「你的車跑鄉下的路費勁,」陸遠打斷他,「你等我電話。」
孟凡宇聽著聽筒裡傳來的「嘟嘟」聲,很無奈地扔下手機,找韓旭,你去哪裡找他?他從拉開抽屜,從夾層裡拿出那個陳舊的皮面本子,翻到畫著瓶子的那頁有些出神。多久了,他有多久沒有碰到它了?現在你要回來了嗎?
「你說,」孟凡宇合上本子,頭靠在椅背上,「我和蘇墨誰能先拿到?」
身後有輕輕地響動,沙啞的聲音從櫃子投射下來的陰影中傳出來,伴隨著拉風箱般的笑聲:「我希望你們誰也拿不到……只要陸遠能想明白……你們就都消失,我寧可陪著你一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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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遠看著手機上韓旭的電話號碼,有種不安的感覺,韓旭的手機從來沒有關過機。他想了想,站起來,身上還有些沒勁,但比剛才要好些了。他換了件衣服,拉開門走了出去,蘇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在天井裡了。月亮被厚厚的雲層遮住,沒有月光的天井顯得很清冷,蘇墨靠在躺椅上的落寞身影也有些模糊。
陸遠下了樓梯,走到蘇墨身邊,看了看茶桌上放著的杯子,還是那種奇怪的綠色的茶。蘇墨半瞇著眼看著他拿起茶杯,嘴角有淡淡的笑容。
「我能喝嗎?」陸遠問。
「嗯。」蘇墨腳在地上輕輕點了一下,躺椅開始慢慢地搖晃。
陸遠沒多說什麼,拿著杯子抿了一口。
什麼味道也沒有,像普通的水一樣清淡。他剛想問這喝著有什麼意思,卻隱隱覺得有種說不上來的感受。有些什麼東西像是堵在胸口,讓他呼吸有些不順暢,一時間竟然有些思緒翻湧,心裡各種滋味都衝了上來。
「這是什麼?」他盯著蘇墨的眼睛。
「告訴過你的,靈魂。」蘇墨隨著椅子輕晃著,眼裡閃著忽明忽滅的亮光。
「……好吧,你喝這些……靈魂,是為什麼?」陸遠皺皺眉,心裡很不舒服,卻又說不清是怎麼了。
「一個人,一輩子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都在這裡,」蘇墨往杯子裡倒上水,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塊暗綠色像糖塊一樣的東西,扔進水裡之後立刻泛起一陣細小的水泡,水很快變成了綠色,「你能感覺到吧,是不是有點五味雜陳。」
陸遠有點吃驚,蘇墨不這樣說,他的確是沒有反應過來,他現在的感覺正是這樣,說不清道不明的忽悲忽喜。
「我是問你喝它幹嘛。」陸遠深呼吸了一下,想擺脫離那種莫名其妙的情緒波動。
「活著。」蘇墨的聲音很低,彷彿一陣風就能吹散。
陸遠被蘇墨這種透著悲涼的語調弄得有些悵然,簡單的兩個字,活著。在他看來,蘇墨明顯不是一個「活著」的人,一個沒有呼吸,沒有心跳的人,卻想要活著。
他轉身走向院門,他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繼續下去。
「你為什麼要這樣『活著』?」關上院門的時候,陸遠站在門外輕聲問。
「我恨。」
陸遠坐在出租車上,心情漸漸平復,腦子裡卻還迴響著蘇墨的那句話,我恨。
樹下埋著冤死的人的海棠,怨氣養大的海棠,帶著恨的海棠。
陸遠搖搖頭,按了按太陽穴,拿出手機再次撥了韓旭的電話,聽筒裡傳來的依然是那個冰冷的女聲,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韓旭到底怎麼了?陸遠翻著電話本,找到一個名字,何崢。這是韓旭的男朋友,陸遠猶豫了一下,把電話撥了過去。
「我是韓旭的朋友,我叫陸遠,」陸遠和何崢只見過兩面,連何崢長什麼樣他都記不清了,要不是著急找韓旭,他是絕對不會這麼冒失打電話的,「韓旭在你那麼,我有事找他,他手機一直關機。」
「沒跟我在一塊,我一個多星期沒見他了,他是大爺,我都是等著韓大爺召見的。」何崢沒好氣地回答。
陸遠沒再多問,掛了電話。韓旭脾氣大得很,大概只是沒衝自己發過脾氣,對何崢是動不動就會發火的,韓旭要是真跟他在一塊,他不會說不在,他不敢。
車停在韓旭在市郊的小院前,陸遠跳下車小跑著進了院。院門沒鎖,房門鎖著,他敲了敲門,又喊了一聲,沒有動靜。
從院裡的花盆下摸出鑰匙,陸遠剛把房門打開就愣在了原地。
屋裡沒人,陸遠首先看到的是扔在地上的攝像機,鏡頭已經碎了,裂成幾塊地散落在地上。韓旭對設備很愛惜,不可能這麼隨便地讓攝像機掉在地上摔成這樣,陸遠心裡已經反應過來,韓旭出事了。
他沒有馬上衝進去,而是退出來先在門口看了一圈,條件反射地要保護現場。院子裡扔著一個自噴漆的黑色罐子,罐底凹進去一塊,看得出來是用了很大的勁砸出來的。
院子裡沒有別的異常,陸遠走進屋子,只邁了兩步就停下來。右邊有什麼東西不對勁,他轉過頭,看到了一大塊黑色。他對韓旭家很熟悉,那位置是面鏡子。
他伸手在鏡子上摸了一下,自噴漆,已經乾透。整面鏡子都被噴滿了,沒有留下一點縫隙。又是鏡子!又是鏡子!
陸遠轉進臥室,裡面的鏡子也同樣被噴成了黑色。他扶著門框,腿有些發軟,全身都在發冷,他最擔心最害怕的事發生了。
他現在後悔得想哭,當初就不該把韓旭捲進這件事裡來,在自己發現這事非同尋常時就該不再拉著韓旭。現在韓旭就在他沒有一點準備的情況下消失了,就這麼消失了!
「混蛋!」陸遠狠狠一拳砸在牆上,幾秒鐘後從手上傳來的劇烈疼痛讓他稍微冷靜了一些。看著自己手上慢慢滲出的血跡,他吸了口氣,開始仔細檢查房間。
除了鏡子和那個鏡頭碎了的攝像機,沒有別的異常。他唯一不能理解的是,浴室裡的鏡子沒有噴上漆,是因為來不及還是因為別的原因?
陸遠坐在客廳裡,頭痛欲裂,他不光是對韓旭的失蹤充滿了難以排解的痛苦和內疚,還為韓旭這種把鏡子噴成黑色的行為感到無法理解。他看著地上那個碎了鏡頭的攝像機,這就是那天發現有奇怪指印的那台,鏡頭不知道是摔碎的還是人為敲碎的。
陸遠雙手按著太陽穴,一圈圈揉著,拚命壓制著心裡的混亂,開始梳理事情的脈絡。問題的根源就是這台攝像機,如果這機器有什麼問題,那就是說韓旭把這個麻煩帶回了家。然後呢?他碰到了什麼事?
韓旭應該是發現了什麼,所以他會這樣處理鏡子,但為什麼他沒有像許佳音那樣,用布或類似的東西遮住,而是選擇了用噴漆?人的潛意識裡在碰到樣同的事情時,處理方法往往會採取曾經見過或聽說過的,韓旭這種違反了正常思維定式的行為是為什麼?
是他碰到的情況和許佳音不同,還是他有了新的發現?
也許這兩點都成立。
韓旭拿回機子到今天陸遠發現他失蹤,也就是兩天時間,這麼短的時間和許佳音的情況就完全不一樣,而且韓旭和許佳音不同,他受過專業的刑偵訓練,儘管面對這些超自然的現象都會產生恐懼,但韓旭也許能發現某之前他們沒有注意到的細節……
可現在他人不見了,所有的猜測都只是猜測,得不到證實。
陸遠拿出手機,看著屏幕,要不要報警?猶豫了一下,他放下了手機,不能報警。許佳音的失蹤,韓旭的失蹤,兩人的失蹤他都在現場,很容易被聯繫起來,而且他很清楚,這樣的失蹤案,不可能用常規手段破案。
巨大的壓力讓陸遠的手有些發顫,他再次拿起手機撥了孟凡宇的號碼。
手機在桌面上閃爍著,孟凡宇沒有接,他正握著座機的聽筒。
「那孩子呢?放他回來,要不我們都會有麻煩。」
「已經晚了。」
「蘇墨,你不要挑戰我的極限,你知道我為什麼一直沒有動手,如果事情無可挽回,我不用等到陸遠明白一切,就會親手把你化成灰燼。」
「你這麼狠心?」
「我早就沒有心了,你要試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