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 陸遠躺在孟凡宇的床上已經睡著了,看樣子這兩天累得夠嗆。孟凡宇沒有睡意,靠在床邊看著熟睡的陸遠,睡著了都皺著眉。
他想過很多種陸遠把陸傑從身體裡分離出去的可能性,甚至做好了如果事件不受控制, 他就把一切都毀掉的心理準備。他獨獨沒有想到, 陸遠會提出這樣的解決辦法。
這其實是個好辦法, 但成功與否取決於陸遠的意志力。孟凡宇不知道他有多執著,他有多堅定, 才可以強大到將陸傑溶進他的意識裡。
陸遠翻了個身, 吊墜從領口滑了出來,孟凡宇看著墜子有些出神。如果陸遠真的能成功將另一個靈魂吞噬,當他擁有了陸傑全部記憶和感情的時候, 他會怎麼處理這個墜子?
客廳裡有輕微地響動,孟凡宇站起來走出臥室, 看到黑色的人影正在地板上不停地掙扎翻滾著, 掙扎得很劇烈,卻幾乎沒有什麼聲音, 那黑影就像是在出演一場痛苦的默劇。
看到孟凡宇出來,黑影向他伸了伸手,又縮了回去, 身體弓起, 繃直, 無聲無息地反覆著。孟凡宇冷冷地看著他, 好半天才慢慢開口:「我累了,你挺著吧。」
「我可能幫不了你多久了,」黑影掙扎著,突然向他抬起頭,臉被黑霧包裹著,「你說過,我消失之前會答應我一個要求,我想好了。」
「你這會還消失不了呢。」孟凡宇背過身走到窗邊,拉起一角窗簾看著外面的夜空。
「讓我徹底地消失……我不想遊蕩在這裡……」
「我憑什麼……」孟凡宇笑笑。
「……就憑我曾經是你師傅。」那黑影喘著粗氣。
孟凡宇的笑容在臉上定了一會,慢慢消失了:「好,師傅。」
陸遠醒來的時候看到牆上的鍾指著12點,他歎了口氣,又沒去上班,他工作這些年,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狀態,他考慮是不是應該請個長假休息一段時間了。
他看了看被自己睡亂了的半邊床,另一半似乎沒有人動過,孟凡宇是不會睡沙發的,他一夜都沒睡?陸遠揉揉太陽穴,起床走到客廳裡,桌上有張字條,上面是他熟悉的孟凡宇的字,凌亂又透著內斂的奇怪風格。
我先走了,早上安排了咨詢,家裡沒吃的,自己出去吃。
靈魂合一的事,慎重。
陸遠拿著字條發了一會呆,拉開冰箱,除了啤酒,的確是什麼吃的也沒有。其實孟凡宇很少喝酒,冰箱裡的啤酒全是給他準備的,他摸摸冰涼的啤酒罐子,歎了口氣。
孟凡宇一直像個哥哥一樣照顧著他,能留意到他所有的喜好,他的情緒變化,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只要他願意,無論什麼情況下,孟凡宇都能陪著他。這樣一個像自己生命裡某一部分一樣重要的朋友,自己卻覺得越來越看不清他。
你究竟是什麼人?
陸遠覺得其實自己對孟凡宇並不瞭解,他對身邊的人一向如此,哪怕是孟凡宇,只要不主動向他提起,他絕不會去問,也許是因為自己就是如此,害怕別人會起關於自己的事,關於那些對於他來說不存在的過往。
孟凡宇從來沒有向他提起過自己的事,從來沒有,陸遠一直認為孟凡宇是為了避開這個會讓他有不快感覺的話題,現在想想,也許並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這樣簡單。
到辦公室的時候,蔣志明正在閉目養神,手上夾著的煙都快燒沒了,長長一截灰,看上去是昨天晚上被程隊拉去通宵討論了。他走過去拿了煙缸接著,把煙頭從他手指間弄了下來。
蔣志明感覺到了,睜開了眼:「你小子睡醒了?」
陸遠有點不好意思,自己這幾天的確是有點混亂,工作的事還有一堆,全壓在蔣志明身上了:「蔣哥我……我這段時間碰上點事……」
蔣志明沒有馬上接他的話頭,站起來走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你跟我說實話,你碰上什麼事了,彭□□沒事的時候就盡在查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資料科那邊都來問我了。」
陸遠心裡一陣懊惱,彭□□這個不著調的,查這些怎麼能通過資料科這種正常手段!他看著蔣志明,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蔣志明也不多說,只是看著他,等著他說話。
「我一時半會解釋不清這事。」陸遠皺皺眉,他怎麼可能解釋得清,一個法醫跟自己的領導說,自己最近碰上靈異事件了?
「和這幾起案子有關係?」蔣志明問。
陸遠沉默著。
「而且和你有關?」
蔣志明這話一說出來,陸遠猛地抬起頭,冷汗都下來了,這種聯繫一但被蔣志明知道,自己可能就要有麻煩了:「……不是。」
「陸遠啊,我是真不知道你最近怎麼了,」蔣志明歎了口氣,「不管發生什麼事,在徹底弄清楚之前我都會相信你,我帶你的時間不算長,但也好幾年了,你是什麼樣的人,我還是有點數的。」
「我想請假。」陸遠脫口而出這麼一句。
蔣志明愣了一下,陸遠覺得自己這個不合理要求百分百會被否掉,這種全員跳腳的緊要關頭,他居然要請假。
「多久?」
「半個月。」陸遠硬著頭皮。
蔣志明盯著他看了很久,開口說:「陸遠,你先告訴我,這些案子和你有沒有直接聯繫,或者說,是不是因為你……」
「不是。」
「先十天吧,如果有急事,我還會打電話叫你回來,」蔣志明看了他一眼,拿了根煙點上,「你請假的事就不報上去了備案了,批不了。」
「蔣哥,謝謝。」
陸遠到隔壁找彭□□,他桌子上堆了一堆打印出來的材料,正埋頭看呢。
「我說你怎麼能這麼公開去查!」陸遠有點無語,過去拍了他一巴掌,「蔣哥今天都問我是怎麼回事了!你這樣子查下去,沒等查出來,我們就都成線索了。」
「你來得正好,你住的那房子,」彭□□回過頭來,一臉倦容,鬍子也沒刮,眼神裡卻閃著興奮的光芒,「太邪門了,那片房子在市政規劃上根本就沒有!」
「什麼?」陸遠沒聽懂,那片地就算不開發,也不至於沒有吧。
「聽不懂我的意思嗎,那是一片根本不存在的地!」彭□□在他肩上捏了捏,「陸遠,這事太有料了,我們碰上什麼事了!難怪我去接你的時候找不到入口。」
「等等,你別瞎興奮,這什麼跟什麼啊,不在規劃地圖上,不代表就不存在,明白了沒?」陸遠拍開他的手,這人是不是有點聽風就是雨,巴不得怪事越多越好呢。
「就是不存在,地圖上那地方是水庫!而且是廢棄了的水庫!」彭□□壓低聲音。
陸遠愣了一下,廢棄的水庫?那裡可基本算得上是市中心啊,居然會有水庫?
「水庫?」
「水庫!你知道水庫之前是什麼嗎?」彭□□臉上的倦容因為說起這件事而一掃而光。
「是什麼?」
「被淹掉的一個大片老宅子。」
陸遠這下是真的呆住了,彭□□的話讓他有點回不過神來:「你的意思是……」
「就是你住的那片,七家園子改建水庫的時候已經被淹掉了。」
「……可是有人告訴我那片以前是墳地?」陸遠想起韓旭之前跟他提起過這個事。
「是有一片墳地,七家園子那塊人死了都埋在靠山的那邊,據說以前就出過不少怪事,都說是墳地的關係……」
「我回去一趟。」陸遠打斷彭□□的話,轉身就往外面跑。
彭□□去查資料的時候,陸遠只希望能查到關於齊叔的背景,對於七家園子那片老房子,他沒有多少興趣,他一直覺得那只是一片出過點怪事而被閒置的土地。他從來沒有想過那裡會是這樣的情況,不存在的地方,很久已經就已經被淹掉了的地方……
陸遠想起來,除了第一次來的時候,是韓旭開著車帶他進來的,之後他每次打車回來,司機都是只停在路口,而且他報出目的地是七家園子的時候,司機都會愣一下,問他是不是燈飾城那裡,有些就說不知道,而他從來沒有注意過這些細節。
這些被他忽略過的細節,現在一齊都湧了出來。
他有些無法控制地顫抖,那裡也許真的是一個水庫,廢棄了的水庫,七家園子這個地名,已經很久沒用過了,他在一個已經被淹掉的地方住著?不光19號,那片老房子裡還有不少人,這都是他親眼看到的,那些人是怎麼回事?
有多少人是像他這樣,並不知情的情況下住在了那裡。
或者,他們……都是鬼?
「先生去哪?」坐上出租車時,司機回過頭問他。
「七家園子。」陸遠回答。
「……七家園子?燈飾城那塊吧。」
「是的。」
「您在那邊長大的吧,現在還說七家園子的很少了。」司機笑笑,開了車。
車照例是停在了燈飾城門口,陸遠下車的時候很想問,你能看到這個路口嗎,那邊是不是水庫?但他沒有問,他怕司機覺得他是瘋子。
這條路看上去很正常,就像陸遠平時每一次回來的時候那樣平常無奇,路上依舊是不多的行人偶爾與他擦肩而過。陸遠盯著向外走的人,他們都是平平常常地走出路口,匯入中山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陸遠轉過頭沿著路慢慢向前走,他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樣,腳步沉重地走在這條路上,恍如隔世的感覺再次襲上心頭,他一時間有些恍惚,這裡是哪裡?
推開19號的院門,一切都和他見慣了的19號沒有不同,他一路跑上樓梯,沒有回自己屋子,直接衝到了蘇墨門前。
蘇墨靜靜地坐在背光裡,像是一座雕塑。
「這是哪裡。」陸遠走過去盯著他。
「七家園子。」
「這裡已經被淹掉了,應該是水庫!」陸遠彎下腰,一把抓住蘇墨的胳膊,「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不然呢?」蘇墨沒有掙扎,仍由他抓著自己。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麼,想要做什麼,但是,」陸遠停了停,放慢語速,「如果我死了,你就什麼也做不了吧?」
蘇墨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手順著他的胳膊一路向上,最後停在他的臉上,輕輕地撫摸了一下,臉上浮起一個無奈的笑容,語氣竟有些淒涼。
「你想聽故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