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旭失蹤前的那一幕像閃電一樣在陸遠的腦海裡劃過, 當時蘇墨也是這樣,對著他抬起左手,說,出來。
「出來。」蘇墨的聲音如同魔咒一般在陸遠的耳邊響起,聲音不大, 卻讓人一陣發軟。
那種不止一次出現過的如同身體從內而外被撕裂的感覺再一次襲來。
如果說之前那次出現這樣的狀況是在陸遠沒有防備的情況下, 這一次陸遠則是實實在在地感覺到了, 自己的意識正在一點點模糊,支撐著身體不能倒下的力量在一點點被抽離。
他咬著牙想和這種強大的意念抗爭, 就是現在, 如果他能挺住,應該會有兩種可能,一是陸傑出不來, 二是他能感覺到陸傑的信息。
但這似乎不是光咬牙硬頂著就能做到的事,在越來越模糊的視線裡, 陸遠看到了一些東西, 或者說是感應到的。他的眼前已經一片漆黑,他應該已經看不到東西。
蘇墨淺淺的笑容。
蘇墨含著淚水的眼睛。
蘇墨說我不想和旁人不同。
蘇墨說我會讓你回來。
……
陸遠終於沒能扛住, 他很睏,很累,有個聲音在他耳邊輕聲低語。這是他無比熟悉的聲音, 每天, 每時, 每刻都能聽見的聲音, 他自己的聲音。
「睡吧,小遠。」
陸遠彎著腰靠在門邊,良久,慢慢直起了身體。
「他有感覺了。」蘇墨站在身後。
「早晚的事,不是麼。」陸遠轉過身來,或者說……陸傑。
「我只擔心陸遠會知道這東西怎麼用,」蘇墨頭靠到他肩上,伸手摸了摸他胸前的瓶子,「我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做,如果不抓緊時間,我怕他會壞事,當初就選錯了人,我以為這樣長大的孩子會很脆弱。」
「你現在狀態不穩定,有些事急不得。」
「弘文,你知道嗎,」蘇墨抬起頭,「他還活著。」
「誰?」
「齊修恆。」蘇墨轉過身,手扶在走廊的欄杆上,眼睛沒有目標地看著天井裡灑下的月光。
「怎麼可能?活著?」
「是的,活著,用別人的身體,」蘇墨瞇縫了一下眼睛,琥珀色的寒光在他眼裡閃爍著,「不過他卻送了我個很好的禮物。」
「那個孩子嗎?」
「嗯,」蘇墨回過頭,「這是最後的機會,開始吧。」
隨著蘇墨的這句話說出口,整個院子都起了變化,房子,天井,樓梯,都開始像水一樣泛起波瀾,由院子的中心開始,一波波地向四周延展,院裡的東西都開始慢慢變得透明,如同被水沖洗著的畫在玻璃上的畫一般,漸漸淡去。
而當一切都像幻影一般消失之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荒蕪的殘垣斷壁,雜草叢生,滿目蒼涼,而在這一眼望去破敗不堪的斷牆碎瓦中,一樹海棠卻開得正艷。
海棠樹下躺著一個人,蘇墨慢慢向他走過去,低下頭,手上開始出白色的光暈:「這是最合適的身體。」
齊弘文跟了過去,蘇墨回手按在了他的前額上,一剎那間,白光將他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而蘇墨的另一隻手,伸向躺在樹下的那個人。
在蘇墨抬起手的時候,感覺到了異樣,他回頭看向白光中的人影,聲音因為驚詫而有些顫抖:「弘文?」
沒有人回答,白光在緩緩散去,齊弘文隨著淡去的光芒倒在了地上。
陸遠做了一個夢。
似乎是關於很久以前的故事,泛黃的視野,沉默的片段。
歷久彌新的疼痛。
絕望和不甘。
然後視角一轉,在一陣耀眼的白色光芒中,他看到了站在海棠樹前的蘇墨,以及樹下靜靜躺著的小展。
他立即明白了這是要做什麼,蘇墨要用小展的身體來承載陸傑的靈魂。
陸遠並不知道小展是什麼人,和這一切有什麼聯繫,但他知道小展是個活人,一個還活著的孩子,他不能允許發生這樣的事。
他想衝破束縛著他的力量,他要阻止蘇墨的行為,不能這樣,哪怕是再多的恨,再多的犧牲,也回不到過去了。
陸遠大汗淋漓地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靠坐在門邊,六六正在身邊,一下下舔著他的手。他掙扎著站了起來,如同虛脫了一樣地疲憊,身體像墜了鉛。
蘇墨正站在他眼前,冷冷地看著他,琥珀色的眼睛因為憤怒,瞳孔收縮成細細的一條。
「你這樣做沒有用的,」陸遠艱難地開了口,看到蘇墨臉上痛苦而絕望的表情一陣心疼,「你犧牲了那麼多條命了,已經夠了,這樣下去所有的人都不得安寧,包括你自己啊!」
「你知道什麼?你又懂什麼?」蘇墨冷笑了一下,「你想得太簡單了,你知道多少?你看到多少?你還是陸遠……」
蘇墨衝過來抓住陸遠的胳膊,將他按到牆上:「你不是別人,你是陸遠!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但你不知道我想要什麼!」
「我不想知道,」陸遠沒有掙扎,任由蘇墨抓著,蘇墨指尖的力量幾乎能穿透他的身體,「我不想知道你要什麼,我只知道我不能讓齊弘文出來。」
「沒有人能阻止我,」蘇墨盯著陸遠,「你不想知道我要什麼沒所謂,但你要知道我為什麼。」
蘇墨突然鬆開了緊抓著陸遠胳膊的手,一下蓋在了他的眼睛上:「你去看看。」
齊修恆站在小屋裡,桌上的燈已經暗了下去,屋裡一片昏暗。
門外雜亂的腳步聲傳了過來,不一會,幾個人拖著那孩子進來了。他看了一眼被捆得結結實實的孩子,厭惡地扭開了頭:「有沒有驚動大少爺?」
「回老爺,大少爺已經睡下了。」其中一人上前來低聲說道。
齊修恆走到椅子前坐下,看著被按倒在條桌上的孩子:「我到今天還能留你在這裡,不是為別的,只是怕弘文身體吃不消,你卻不知道安分!」
那孩子眼睛被黑色的布條纏著,嘴裡也被堵了東西,無法說話,卻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這讓齊修恆無法忍受,這孩子不求饒,不低頭,也不肯悔改,對於自己加在他身上的任何處罰都默默承受,這讓他覺得恐怖而憤怒。
齊修恆示意下人鬆開了那孩子被捆著的雙手,將他的手按在桌上,從桌旁邊的小屜裡拿出一根鐵釘,猛地紮在了他的手背上,孩子的身體因為疼痛而猛地一震,但依然沒有發出聲音。齊修恆轉過身,下人接過了他手上的釘子,狠狠地按了下去,鐵釘瞬時穿過手掌扎進了條桌的縫隙裡。
孩子被按在桌上的手顫抖著,齊修恆揮揮手,那人又拿起一顆,扎穿了那孩子的另一隻手掌。
屋裡很靜,沒有任何人說話,只有那孩子壓抑著痛苦的粗重呼吸。
齊修恆拿出一張黃紙,上面有些古怪的文字,他按柳道長說的,將黃紙穿在了釘子上,然後將釘子拔了出來,孩子手上湧出的血立即浸透了黃紙。
隨即有人上前來,將一罐火油倒在了孩子的雙手上。
齊修恆拿過燈,湊了過去,火油一碰到火苗子,馬上著了起來,孩子的手剎那間變成了兩團火球。
他終於聽到了那孩子從身體深處發出的慘叫和悲鳴,他冷冷地看著孩子拚命地掙扎,好幾個人才能將他按在條桌上。
火團燃燒了很長時間才慢慢熄滅,黃紙自然是早就被燒了個乾淨,齊修恆皺著眉走上前,看著已經暈了過去的孩子,視線落在他已經焦黑的雙手上。
「果然!」他低低地說了一句,邊上的幾個人都驚呆了。
孩子的雙手正在一點點地起著變化,被燒焦的皮肉一塊塊脫落,像是有東西在黑焦之下萌生一般,漸漸露出的來的,竟是光潔如新生的皮膚。
「果然是個邪煞!」齊修恆又驚又怒,這樣的禍害竟然在自己家裡養了十來年!
孩子動了動,似乎是醒了過來,屋裡的人都有些害怕,齊修恆狠狠地盯了一圈,在他的注視下,又有幾人上前去按住了孩子。
柳道長給的方法有些詭異,齊修遠心裡並不覺得這像個法子,反倒更像是私刑。但他一面要為弘文留著這個孩子,一面又怕這孩子最後害了弘文,相較之下,也只能聽從柳道長,總歸是得了道的人。
這次他拿出的東西較之鐵釘簡單的多,只是一根竹籤。這竹籤也不是隨便撿來的,這是柳道長用了什麼法子制過的,能驅邪靈。
但使用的方法卻很簡單。
齊修恆自覺並不是一個狠心的人,但為人父母,為了弘文,卻是什麼都做得來,什麼都下得去手。
他捻了撚手中的竹籤,對準那孩子的耳朵,慢慢紮了進去。
這次幾個人都用了全身力量去壓著正奮力掙扎的孩子,幾乎都要被他掙脫。
竹籤一掌長,沒了一多半進去,再拔出來時,已經沾上了血跡。齊修恆擺擺手,幾人將孩子的腦袋扳過來,竹籤又慢慢扎進了另一側耳朵。
接下去,竹籤隔著纏繞著的布條,對準了他的眼睛。
……
陸遠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蘇墨蓋在他眼睛上的手推開,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身體因為震驚和恐懼而顫抖著。
蘇墨站在他面前,嘴角掛著一絲看不真切的笑容。
「看見了嗎,」他冷冷地開了口,「怎麼不看完呢,這不是一次,是一次又一次……」
「你……」陸遠說不出話來,真實的一幕如同就發生在他眼前,那個孩子就是蘇墨,他痛苦地掙扎和呼喊還在陸遠的腦子裡反反覆覆出現著。
「他們不想看到我的眼睛,這是邪煞的眼睛,他們不想看不看就是了,我也不會時時刻刻都是那樣,可是如果我看不見了,」蘇墨慢悠悠地說著,嘴角的笑容慢慢淡去,「他們就得每天都看見他們不想看的眼睛,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看到東西。」
「因為這樣,所以你才……」陸遠靠著牆,手因為強烈地刺激而下意識地握成了拳。
「不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