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笑天早就設想過他爸會動手, 有可能用掌劈,有可能用腳踹,有可能舉個酒瓶就砸下來,也有可能拎起張凳子掄過來……他想過種種動手的方式, 唯獨沒想過他爸會一改豪放之風,使用筷子這麼小巧玲瓏的武器。
筷子這種東西因為太小,常常可以達到相當高的移動速度,讓人躲閃不及。
徐笑天覺得自己的反應算是很快的那種, 特別是在今天這種情況下, 雖然幾分鐘之內灌下去的白酒正在胃裡磨刀霍霍準備鬧革命,他還是迫於緊張壓力而保持了清醒, 他及時地反應過來, 不躲就得掛求的。
但因為是坐著,而老爸由於震怒而爆發高速, 所以當筷子劃了一道弧線扎過來的時候,他只來得及讓開了幾寸。
筷子紮在了他鎖骨下方,並且在碰到他的瞬間由於力量太大而折斷了。筷子的斷茬一下穿透衣服扎進了肉裡, 徐笑天疼得喊都沒喊出聲來,連人帶椅子向後翻倒在了地上。
老爸似乎並沒有留意筷子紮在了哪裡,或者說, 如果他兒子沒躲開, 筷子會紮在哪裡, 他一邊罵了一句「你個不成氣的玩意!」一邊對著倒在地上的徐笑天一腳踹了過去。
用腳踹這招徐笑天之前設想過, 但他沒能想到會是在這種情況下挨踹, 而且老爸沒留一點情面地一腳踹在了他肚子上。
「啊——」這下徐笑天終於喊出了聲,捂著肚子,身體弓了起來,胃裡翻江倒海的感覺前所未有的強烈,老爸這腳踹得太狠了,他感覺自己肚皮直接貼在了後脊樑上,至於腹腔裡別的器官,估計都快從嗓子間裡爆出來了。
「你知道疼了?」老爸又一腳踢在他後背上,「你知道喊了?」
徐笑天往旁邊滾了一下,撐著身體站了起來,老爸又兩步跨了過來,他趕緊又蹲到了地上,站著面積太大,不好保護。
他就這麼蹲在牆角,胳膊護著頭,老爸跟打賊似地連踢帶踹一點沒手軟地在他身上招呼了十好幾個回合,終於氣喘噓噓地停了手。
「怎麼養出你這麼個報應兒子!」老爸打累了,手扶著椅子嘴裡恨恨地罵了一句。
徐笑天沒出聲,也沒動,頭暈得厲害,耳朵裡也滿是莫名其妙的聲響,如同好戲開鑼。
他從小到大,其實沒怎麼挨過打,他爸只要想動手,老媽就會尖叫著撲上來護著他。他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他會被老爸這樣劈頭蓋臉沒輕沒重地暴打,這完全是不是在打兒子,這就像是在打一個外人,而且是個罪大惡極的外人。
「你他媽說話啊!嗯!你還想說什麼?說啊!」老爸手哆嗦著指他,「你媽住院了你知道不知道!你不逼死我們你是不打算消停了!」
「什麼?」徐笑天猛地抬起頭站了起來,心裡一陣發慌,「我媽住院了?」
「住院了!讓你氣的!你是不是就想要這個結果啊?」老爸過來照著他胸口就是一拳,徐笑天沒躲,被打得退了好幾步,撞到了包廂的牆上。
「本來今天想跟你商量一下,讓你把這事了結了,不要再讓你媽生氣著急了,沒想到你居然還和那個洛軒扯在一起,」老爸氣得嘴唇都有些發抖,「這都多少年了,你當年給我們的保證是騙人嗎?是他媽放屁嗎!」
老爸說完這些話,死死地盯著徐笑天,像是要在他臉上燒出兩個洞來,徐笑天咬著嘴唇不出聲,他已經不知道這個時候自己還能說什麼。
他知道老爸在等他說什麼,但他不能說,他一邊對老媽住院的事心急如焚,另一邊卻無論如何也不會開口說出老爸想要的答案。
「你媽要是有個好歹,我會殺了你!」老爸扔下了這句話,轉身摔門離開了包廂。
徐笑天幾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去的,他本來想回宿舍,但最後還是去了洛軒那裡。進門就衝進廁所裡吐了大半天,最後直接開了噴頭把自己連人帶衣服都淋透了才緩過勁來。
這會身上的劇痛一點點地顯示出了威力,徐笑天覺得自己身上肯定是有什麼地方斷了或者裂了。他坐在地上,把身上的衣服都脫了,掙扎著站起來對著鏡子檢查。
臉上就不消說了,胳膊護著腦袋之前就已經被老爸掄了好幾下,鎖骨下有兩個還在滲血的小洞,身上的青斑也開始顯現出來。
「斑馬啊……」徐笑天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苦笑了一下,拉動了嘴角的傷,疼得他皺了皺眉,「梅花鹿吧……」
他撐著牆站在噴頭下衝了一會,腦袋有點昏昏沉沉的,酒喝得太急,又吐了一通,估計是頂不住了。朦朧中聽到手機在響,他打開浴室門聽了聽,的確是手機在唱。
雄壯的國際歌也不能讓他這會擁有更快的速度了,徐笑天拖著哪哪都在痛的身體,浴巾都沒力氣圍了,就這麼光著走到客廳裡,拿起手機,是洛軒。
「喂?」徐笑天深呼吸,調整了一下語調。
「怎麼這麼久才接啊?」洛軒像是躺在床上,伸了個懶腰。
「洗澡呢。」徐笑天說得有點含渾,主要是嘴角有傷,幅度一大就疼。
「那個熱水器不行了,水有點涼吧,我打算換一個的呢。」
「挺好的,這麼熱的天。」徐笑天倒了杯冰水貼在嘴角,洗澡水要也是冰水才更好,能鎮痛。
「你沒事吧?怎麼說話怪怪的。」洛軒是個細心的人,覺察到了他的奇怪語調。
徐笑天咬牙在嘴角揉了兩下,嘴一下疼麻了,他這才開口:「剛吃了顆糖。」
「唉喲,多大的人了吃糖啊。」洛軒笑了起來。
「就是啊,多大的人了還吃桂花糖啊。」
「我都喂鳥了。」
「靠,我大老遠幫你帶鳥食啊……」
徐笑天趴到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洛軒聊著,酒勁有點上來,眼皮開始發沉,但洛軒沒有掛電話的意思,難得他有興致聊天,徐笑天強撐著陪他說著話,說了什麼內容都記不清了。
最後什麼時候睡著的也完全沒有印象。
徐笑天上了這段時間的班,生物鐘已經基本調整到早上七點,到點就會醒。但今天卻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手機還握在手裡,屏幕上顯示的是譚哲辦公室的號碼。
「……喂?」
「睡得挺香這是?」譚哲的聲音傳過來,徐笑天瞬間清醒了一大半。
「譚經理……」
「幾點了知道嗎,你是打算曠工還是打算跑路?」
徐笑天把手機拿到眼前掃了一下,十點半,操!都這個點了!他猛地從床上蹦了起來,沒等落地就又摔回了床上,疼。
「十一點到辦公室,把會議計劃給我報一下。」譚哲沒等他多說就下完命令掛了電話。
徐笑天猶豫了一下要不要請假,他身上的疼痛感比昨天更強烈了,絕對是有什麼地方被老爸收拾破碎了,連站起來都疼得直晃悠。
但最後他還是決定去酒店,打車去。會議還有三四天時間,做完這單他這月實習任務就能達標了,哪怕是過去先把會議安排給譚哲匯報完了再請假去醫院也行。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表現得像個高風亮節的勞模,他明明需要去醫院,明明還有一堆事沒有和老爸扯清楚,現在卻像個愛崗如家的優秀員工一般,拖著殘缺不全,不,殘破壞堪的身體晃進了市場部。
「啊——」於佳第一個看到了穿著T恤牛仔褲沒換制服的徐笑天,瞪大了眼睛喊了一聲。
市場部的人都被吸引了過來,全都一臉驚訝地看著他。徐笑天不得不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出門的時候他沒有仔細照鏡子,難道慘烈到了這種地步?
「小徐你這是怎麼了?」梁斌走過來上下打量他。
「昨天喝多了……」徐笑天現編。
「摔的?!」於佳接著喊。
「啊……」
「徐笑天進來!」譚哲的聲音從裡間傳出來,打斷了一眾人的議論紛紛。
徐笑天馬上晃進了譚哲的辦公室,站在辦公桌前:「譚經理。」
「哎喲,」譚哲抬起頭,嘴上叼著支筆,一看到徐笑天,筆直接掉在了地上,「你這是……」
「我一會要請假。」
譚哲站起來關上了辦公室的門,把百頁窗合上,轉身直接一掀徐笑天的T恤,梅花鹿躍入眼簾,他眉毛挑了挑:「你這是喝多了摔的?」
徐笑天沒吭氣,把衣服拽下來。
「你這是挨揍了啊,怎麼回事?」譚哲伸手往他肋條上按了一下。
「啊——」徐笑天喊了一聲,往後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我靠輕點啊……」
「到底怎麼回事,」譚哲的臉沉了下來,他的員工可以沒正經,可以偷懶,可以沒大沒小,但絕對不允許打架鬥毆,「如果是打架,你的實習評語我要重新考慮。」
「……不是打架,」徐笑天一手按著肋骨,一手捂著嘴角,覺得自己剛實習沒多長時間就給領導留下了這樣的印象而萬分沮喪,「是挨揍。」
「被誰?」譚哲拉開抽屜拿出車鑰匙站了起來。
「不能說。」
「不能說?」譚哲挑了挑眉,嘴角勾出個不明顯的笑,「走吧,先去醫院。」
徐笑天坐譚哲的車上,車每顛簸一次他都疼得直咧嘴,一咧嘴就拉到嘴上的傷口,一路上齜牙咧嘴地折騰,好容易到了醫院,他下了車靠在車門上,覺得自己要散架了。
醫生給他做完檢查,又拍了片子,一通有必要沒必要地檢查下來,果然如徐笑天所想,肋骨骨折,小臂骨折,身上N處軟組織挫傷。
譚哲把徐笑天拉到走廊上:「給你最後一個機會,誰能把你揍成這樣,以你這體格,這他媽除非是不還手……你要不說我只能報警。」
「別,」徐笑天急了,看著譚哲半天,最後咬咬牙,「我爸。」
譚哲顯然有點吃驚,看了看手上的病例,這爹打兒子能下這樣的手?他放緩了語氣:「你爸為什麼這麼揍你,你是親的吧?」
「當然親的!」徐笑天被問得有點鬱悶,順著牆蹲到了地上,心裡那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堵得他幾乎喘不上氣來,這種沒人理解,無處表達的痛苦讓他特別想哭。
「能說嗎?」譚哲也在他旁邊蹲下。
徐笑天看著譚哲,突然覺得很想有個不是太熟的人能聽他說說這些事,這些他幾乎從來沒有和人說過的事,他就是憋得慌,猶豫了一下,他輕聲說:「性取向會影響我的實習評語嗎?」
譚哲愣了一下,笑了笑:「沒有這項指標。」
「我爸揍我,是因為我……喜歡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