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刀,切過土豆,與金屬檯面相觸,發出的聲響簡直就是對米塵神經的折磨。
她只能靠近,屏住自己的呼吸,盡量不讓厲墨鈞感受到她的存在。
四、五刀下去,土豆被切得慘不忍睹,米塵覺得自己的心臟更慘。
眼見厲墨鈞的手,最後一刀切下去,刀鋒距離他的指尖近到大概只能用微米來形容,米塵不得不出手,挪開了他按著土豆的左手。
厲墨鈞的眉頭皺了起來,方才安寧的氣息被打破,沉鬱感壓面而來。
米塵此刻再也做不了透明人了,「厲先生,你剛才差點切到自己了……。」
「嗯。」厲墨鈞雖然沒有斥責米塵,但是他並不樂於被打擾。
厲墨鈞又繼續切起土豆來,六七個過去了,檯面上的土豆形狀各異,五花八門。
米塵知道自己應該忍住忍住再忍住,只要厲墨鈞不切到自己,她就該閉嘴。可他越切越快,米塵覺得自己就要跟不上他了,好幾次要上前,刀鋒都是將將好擦過指尖。
小心肝兒直顫啊!
她寧願不做這一小時兩百塊的兼職,也不想看見這些土豆塊上沾上厲墨鈞的血。
「那個……厲先生,我知道你想要體會江千帆烹飪時候的感覺。可……可這樣根本不是江千帆……。」
厲墨鈞握著刀的手停住了,他並沒有將頭轉向米塵的方向,但米塵卻惴惴不安起來——厲墨鈞不會突然神經病發,用刀在她身上戳幾個窟窿吧?
「你覺得應該是怎樣的?」厲墨鈞的聲音涼涼的,聽不出喜怒。
因為厲墨鈞要飾演江千帆,米塵為了掌握江千帆這個人物的氣質,特地去看了看《饗宴》這部小說。
「江千帆明明眼盲還能繼續烹飪,那是因為他眼睛還看得見的時候,無論是土豆、洋蔥還是番茄,每一刀切下去會有怎樣的形狀他都很清楚。他有著普通盲人沒有的距離感,刀刃切過食材的時候,他能夠通過食材的震動來感覺厚薄是否合適。可是厲先生你這樣胡亂切,切出來的也不是江千帆的水平啊……。」
天啊!她說話了!還說了這麼長一段話!
厲墨鈞一定會叫她滾蛋……
「所以你覺得,我應該怎麼辦?」
根據米塵在《金權天下》的拍攝過程中對厲墨鈞的瞭解,這傢伙只會用陳述句以及祈使句,這還是米塵第一次聽到他用疑問句,而且還問了她兩個問題……好吧,米塵覺得自己死而無憾了。
「要不……我手把手帶著你做一些簡單的菜?你感受一下這種過程……好過這樣切來切去也不是正常的形狀……。」
「正常形狀」讓米塵心虛起來。
兩三秒之後,厲墨鈞開口回答:「可以。」
雖然只有兩個字啊,卻讓米塵覺得這才是正常的厲墨鈞啊!
厲墨鈞答應了啊!這真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至少在自己手把手教他的時候,他不會傷到自己!這真是一個規避風險的好方法。米塵第一次為自己的智商和運氣點贊。
「那我們先從最簡單的番茄炒蛋開始吧?這道菜是書裡面女主角林可頌參加烹飪大賽海選的時候做的菜。怎麼樣?」
這是一道入門菜,米塵也比較有信心一點。比起切番茄,米塵真的不想切土豆了。
「就從這道菜開始。」
「好!我先做一下準備!」米塵趕緊將番茄找出來,雞蛋、小碗、盤子、炒鍋、鏟子統統找出來。
效率!效率!一定要有效率,千萬別讓厲墨鈞等太久!
她閉上眼睛回憶了一下書中的場景。江千帆也是個做事有條不紊的人,他所用的東西一般都有特定的順序,這樣即便看不見,他也能憑借出色的距離感準確找到所有東西。
將各種調料按照小說裡面的順序位置排好之後,米塵這才來到厲墨鈞的面前,將他用來切土豆的刀取走。
「厲先生,剛才您用的那把刀並不適合拿來切土豆或者番茄。你試一試這一把。」米塵將另一把更加窄的刀送入厲墨鈞的手中。
厲墨鈞顛了顛刀柄,點了點頭,「嗯。」
就在他要去摸刀刃的時候,米塵趕緊握住他的手指,「小心!這邊是刀刃!很利!」
厲墨鈞的眉頭蹙起,手指下意識揮開了米塵。
米塵這才想起連蕭說過,厲墨鈞不喜歡別人碰他。但是厲墨鈞的手指真的很好看。不是電視劇裡玉面小生那種白到脂粉氣的手指,相反修長而筆直,指尖有著圓潤的弧線。當他的手指曲起時,暗含力量。
如果他去代言某個珠寶品牌,拍一個為未婚妻戴上鑽戒的廣告,將會是怎樣心動的畫面。那樣子的話,大概恆久遠的不是鑽石,而是厲墨鈞的手指了……
打住打住,腦洞開太大,都要逆天了!
「那個……厲先生,我必須握著您的手才能帶著你做菜啊……。」
「嗯。」
好吧,米塵在心裡歎一口氣,慢慢來吧,至少厲墨鈞沒一腳把她踹到太平洋。
米塵小心地扣著厲墨鈞的手指,距離刀刃大約一毫米的距離,緩緩挪動,「這邊就是刀刃了。這把刀的刀刃和剛才那把不同,是專門用來切水果和蔬菜的。」
「我知道了。」
「這裡有兩個番茄。一般一盤番茄炒蛋,兩個番茄就夠了。」
米塵扣著厲墨鈞的手腕,覆上那兩隻番茄,感受著它們的形狀。然後,她帶著厲墨鈞切番茄。
「像這樣子,先切一半,再繼續切……。」
米塵因為比厲墨鈞矮,又要手把手的教他,最後她想了個折中的主意,那就是讓厲墨鈞坐下,自己站在他的身後。她的胳膊繞過厲墨鈞的肩膀,她的臉頰幾乎就要貼在厲墨鈞的側臉上。
感覺到微弱的屬於厲墨鈞的體溫,米塵一陣心慌。她在背後不知道叫了他多少次大冰塊,之後又叫他吸血鬼,而此時此刻,她很清楚,這個男人是活生生的,有溫度的。她眼睛的餘光能夠清晰地看見厲墨鈞的眼簾,如此之近。
他在演藝圈這麼多年,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已經是個很有閱歷的男人了。可為什麼,他的眼睛永遠如同沒有絲毫微塵的海面。
米塵頓住了,她相信無論是誰這麼近距離地看著厲墨鈞,都會失神。
「米塵,專心。」他的聲音揚起,清冷著讓她瞬間醒過神來。
「啊……哦,對不起!」
神啊!連厲墨鈞都能感覺到她分心了!他該不會知道自己一直盯著他的臉看吧?
米塵趕緊覆在他的手上,帶著他,緩慢地一刀一刀切下去。她的掌心感受這他手背的溫度。他的手明明很大,她也從沒有想過自己能夠掌控這個男人,可事實是……此刻的他任由她的擺佈。
這就像是被精心準備的禮物,一輩子只能打開一次。
米塵的動作很慢,她知道厲墨鈞感受著的是刀刃沒入食材的質感,而她感受的卻是他用力時指骨與肌肉間的細小摩擦。
「一般人呢,會用刀抵著指尖切下去,刀刃絕對要在指尖之下,這樣才不會切到自己。你摸摸看,每一塊番茄的大小是不是都差不多?」
「嗯。」
米塵側過臉,厲墨鈞的眉眼又恢復了那種寧靜。
有時候,她覺得他的心,就像一片隱秘的湖泊,安然地存在著,斗轉星移,不被干擾。
彷彿這就是厲墨鈞應該有的樣子。
因為平日裡放空了一切情感,所以入戲之後,才能成為任何一個人。
「然後呢?」
「然後打雞蛋!」
整個過程都很順利,直到食材該下鍋的時候。
米塵小心地扣著厲墨鈞的手,辨識著各種調料。
「這是鹽、糖、雞精、醬油、海鮮醬油、醋……。」
厲墨鈞的記性意外地好,當米塵鬆開他的手,他能夠自己再將它們認出來。
米塵握著他的手,將油倒進鍋裡,然後帶著他感受油的熱度。
眼見厲墨鈞的手就要貼上油,米塵趕緊翻過手心,托在他的手下,將他帶了起來。
「這個位置就行了!不然你的手就要被油煎了!」
米塵自己笑了起來,可抬頭一看厲墨鈞的表情,頓時覺得自己有點蠢。自己覺得好笑的事情,對於厲墨鈞來說根本沒有笑點……
她取過鍋蓋,放進厲墨鈞的左手裡,「一會兒油花起來了,可以擋一擋!」
厲墨鈞的右手端著盛了雞蛋的小碗,米塵說了聲:「可以倒!」
雞蛋倒下去的瞬間,只聽見嘩啦啦的聲響,米塵將鍋鏟塞進厲墨鈞的手裡,在鍋中翻炒。
「哎呀!」油花濺在米塵的手臂上,疼得差點沒上下亂竄。
雞蛋好不容易炒好,米塵趕緊放水沖了衝自己的胳膊。
「下一步呢?」涼涼的聲音,厲墨鈞似乎一點都不關心米塵在做什麼,是不是受傷了。
米塵狠狠瞪了對方一眼,心想早知道就不該把鍋蓋給他。
「你要不要嘗一下番茄。如果比較酸,一會兒可能要加點糖。」
「嗯。」厲墨鈞摸索著,拾起盤子裡的一小塊番茄,放進嘴裡,「有點酸。」
那當然,你買的都是什麼有機物無農藥無催熟劑的,當然酸!
米塵扯了廚紙,擦了擦手臂上的水漬,繼續帶著厲墨鈞做菜。
折騰了半天,一盤番茄炒蛋終於裝盤。米塵總算可以歇一口氣。
再看一看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她就能收工回家了!
「嘗一嘗你做的番茄炒蛋啊!」米塵取了筷子和勺,一左一右塞進厲墨鈞的手中。
厲墨鈞坐在桌前,那表情就像要品嚐的是什麼曠世美味似得。他低下頭,用筷子將雞蛋和西紅柿撥入青瓷勺子裡,再送進嘴中。無論儀態還是氣質,都無可指摘。
那一刻,米塵莫名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被林潤安帶著去一家米其林餐廳吃牛排的情形。那時候的林潤安,就像此刻的厲墨鈞,每一個抬手的動作,每一次在盤中切割,都美好到讓人挪不開眼。
只是,後來當米塵知道,那一次林潤安其實是向艾瑪表白被拒絕,而餐廳卻已經訂下。
她只是他的陪客。所有美味都頃刻變得酸澀。
眼前的厲墨鈞緩緩放下了筷子和勺子,打開盲杖,甩直,走向樓上,米塵只得趕緊跟過去了,「厲先生,怎麼了?」
「安靜。」
米塵意識到現在不是做菜的時候了,她必須得像空氣一樣存在。
厲墨鈞的盲杖與台階相觸,隨著他的步伐發出有規律的聲音,整個別墅在這樣的聲音裡顯得空曠而孤獨。甚至於米塵看著他的背影就不由自主想到了小說裡的江千帆。
他走入了臥室,手指有節奏地點在書架上,當他停下來的時候,面前的是一個白色的醫藥箱。
他拎著箱子,坐在了床邊,將箱子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而她站在他的面前,就似一個做錯事情的小學生。
「手。」
米塵愣住了。他是要為她燙傷的地方擦藥嗎?
「那個……我可以自己來!」
米塵剛要去提醫藥箱就被厲墨鈞扣住了手指。他的手心還是很暖,哪怕米塵只有指尖觸上他的手心,那種感覺就像在下著雪的深夜裡坐在窗邊捧著一杯熱牛奶。
「我來。」厲墨鈞的眉眼是平靜的,他做什麼都天經地義。
米塵看不懂他的堅持。也許,這也是他體會江千帆這個角色的一部分。
厲墨鈞取出了藥膏,也找到了棉棒,將藥膏擠在了上去。
「燙到了哪裡?」他的聲音很平板。
「胳膊上……。」米塵下意識扣住了厲墨鈞的手腕,畢竟他現在看不見,是不可能把藥抹對地方的。
藥膏點在胳膊上被燙紅的地方,涼涼的,米塵覺得很舒服。
厲墨鈞的力道恰到好處,他收回了自己的手,在醫藥箱裡找到了創可貼,撕開包裝的動作是米塵意料之外的利落,他淡泊的表情更是襯托出了幾分藝術家的氣質。
他托起米塵的手,手指沿著她的手腕緩緩向上,他的指尖沒有絲毫的動搖,細膩的觸感讓米塵下意識想要收回自己的手。這樣的事情若是別的男人做起來,簡直就似曖》昧的挑》逗,米塵早就兩耳光扇過去了。
但是厲墨鈞不同,他的手指有一種無慾的篤定,直到來到米塵的傷處前停了下來,他準確地將創可貼貼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