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來了, 就幫個忙。我現在可是不方便人士。」陳墨白即便不回頭也知道沈溪就站在自己的身後。
「好,我來了!」
陳墨白和沈溪一起將水煮魚倒進了一個大湯碗裡。
「你一個人把水煮魚做出來的?」
要知道陳墨白的腿上還打著石膏, 另一隻胳膊也不好用, 怎麼完成水煮魚的?
「當然不是,前期準備工作是凱斯賓完成的。他做了一半之後就說做中國菜比賽車還難, 他的精神受到了傷害,溜走了。」
「哈哈哈,原來是這樣!」沈溪看了看廚房裡, 怪不得有種狼藉一片的感覺,和陳墨白之前的僅僅有條形成顛覆性對比。
沈溪的胃口很好,再次見到陳墨白也讓她像是打開話夾子一樣說個沒完。
陳墨白安靜地聽著, 替她夾菜, 偶爾一句話就能讓沈溪歪著腦袋想很久。
吃完了晚飯,沈溪將廚房收拾了, 窩在沙發上靠著陳墨白看著新出的電視劇。
「困了就去睡覺。」陳墨白的胳膊摟著沈溪, 拍了拍她的腦袋。
「我不睡……」沈溪堅持說。
「可是我覺得你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陳墨白好笑地說。
「我不睡。」沈溪堅持道。
「那麼你告訴我,睡著之後, 你會看見什麼不想看的?」陳墨白輕生問。
沈溪沉默了。
陳墨白看著她的頭頂, 隨即瞭然。
「是不是看到我失控衝出賽道?」陳墨白又問。
沈溪低著頭, 很久很久, 陳墨白也很耐心地等待著她。
「我……從前很自豪自己的記憶力特別的好。無論是數字還是文字,甚至於某些圖畫, 我都能記得比別人更清晰, 更長久。可是現在, 我才發現不是這樣的。有用的事情我能永遠記得……讓我恐懼的畫面也是……你不在的時候……我總會覺得自己就像只有一個人一樣。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能聽見你的賽車裂開的聲音,就能看見它四分五裂的畫面。我就看見那些急救員把你抬出來……看著你被送上去救護車……」
沈溪的眼淚沒有流下來,但她的聲音卻是哽咽的。
陳墨白的眉心是一道溝壑,將沈溪緊緊地抱在自己的懷裡。
「對不起。」他說。
「為什麼對我說對不起啊……你其實也不是失控在撞車的,是運氣不大好而已。」沈溪揉了揉鼻子,擠出笑容來。
「對不起,因為讓你看到了那樣的畫面。它必然會讓你印象深刻,所以我要用讓你更印象深刻的畫面來替代。只是現在的我還做不到,但是以後一定會有。」陳墨白低下頭來,吻在沈溪的眉角上。
他的唇是暖的,柔軟的讓沈溪不自覺露出笑容來。
「在那樣不好的記憶被完全替代之前,我想你暫時忘掉它。所以,我們來玩一個老遊戲。」
「什麼遊戲?」
她和陳墨白很少玩遊戲啊。
「你這麼快就忘記了啊?告白遊戲啊。誰的告白把對方比下去了,讓對方接不出更好的了,輸的人就要馬上去睡覺。」
「好啊!」雖然說情話,沈溪自知不可能是陳墨白的對手,但沈溪卻心中雀躍,因為就算輸。她的心裡也會甜甜的。
「誰先來?」陳墨白笑著靠向沈溪,彷彿要吻上來一般,但他只是用鼻尖蹭了沈溪一下就離開了。
「你先。」
因為陳墨白一開口,自己就輸了,然後她可以耍賴說重來。
「我先啊……」陳墨白呼出一口氣來,撐著下巴,似乎在想什麼。
快要一分鐘過去了,他依然在思考。
沈溪忍不了了,用手指戳了對方一下:「喂!你在想什麼呢!」
「我只是覺得,可以對你說的都已經說了。剩下的是我自己的小秘密,不能告訴你了。」陳墨白斜著眼睛看著她。
「什麼?你還有小秘密?我可什麼秘密都沒有!」沈溪感到十分不滿意。
「因為你知道了,以後在我面前就要有恃無恐了。」陳墨白只是淡淡地笑著。
他越是這樣,沈溪就越想知道他腦子裡的那些秘密到底是什麼。
「你不說,我們絕交吧。」沈溪露出悻悻然的表情。
「小溪啊,我希望你一生都沒有軟肋。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非議和阻撓,勇往直前。」陳墨白伸長手,在沈溪的鼻尖上刮了一下。
「哦……」沈溪摸了摸鼻子。
這又不她想要聽到的話。
就算陳墨白不說這些,她相信自己也能成為那樣的人。
「不要像我……無論是聽到你的名字,還是在手機屏幕上看到你的名字……就覺得自己已經完蛋了。」
他就那樣看著她,用最真實最不加掩飾的目光。
他是永遠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陳墨白,他是永遠走在自己選擇道路上的陳墨白,他也是一聽到「沈溪」這兩個字就被牽著走的陳墨白。
「你還有其他的小秘密嗎?」沈溪露出得意的小表情,揚了揚下巴問。
「當然不能全都坦白。我只能一點一點告訴你,你在我身邊越久,知道的才能越多。到你了,我很好奇你能說出什麼話來。」
此時,他的眼睛裡都是沈溪最喜歡的笑意。
她很清楚,最讓他心動的,永遠是自己的真話。
「你是很有錢,但我用不著你養。」
「我知道,就目前來說……你可能比我有錢。這個不算告白吧?」
「你帥,也帥不了一生一世。我審美不佳,也欣賞不來。」
陳墨白好笑地抬起胳膊,用拳頭假意捶了捶自己的胸口。
「我明白了,這不是告白,這是為了讓我心塞。」
「我很討厭你,因為你太瞭解我了,在你面前我藏不住一點小秘密。」
「那真的對不起了。」
「也因為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懂我的人,所以比起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我只需要你。」
沈溪看著陳墨白,這是她眼睜睜看著他的賽車支離破碎那一刻……唯一確信的東西。
他頓在那裡,同樣看著眼前的女孩。
他的眼睛裡面很燙,燙到有什麼要流出來的那一刻,他忽然站起身來,背過去。
「我輸了。輸的人就要馬上去睡覺。」
「啊?什麼?你就這樣認輸了?」沈溪追在他的身後,但怎樣也看不到陳墨白的臉。
「是啊,我輸了。我要睡了,隨便你睡不睡。」
「不是……你是故意讓著我的嗎?這樣你就認輸了?這不科學!」沈溪去拽陳墨白的胳膊,對方卻摁住她的腦袋讓她抬不起頭。
「我有傷在身,你想要把我胳膊拽下來嗎?」
「好吧……」沈溪失望了起來。
陳墨白走進洗手間,將門關上,開始洗漱。
「你是要自己睡呢,還是和我一起睡呢?」
「我要跟你睡!」
正在單手擠牙膏的陳墨白無奈地一笑,低聲道:「你這個時候說要跟我睡,我都高興不起來。」
「什麼?」
「那你現在去刷牙洗臉!髒兮兮的幾天沒洗澡了?我都聞到你身上那些老煙槍的煙味了!」
「哦!我現在去洗澡!」
聽到沈溪啪嗒啪嗒回去自己的公寓的聲音,陳墨白呼出一口氣來。
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他告訴自己,以後絕對絕對不會讓她再看到那樣的畫面。
因為受傷,接下來的六站大獎賽,他都無緣參加。
凱斯賓就像是忽然長大了,從來沒有在團隊成員面前發過一次脾氣,總是很耐心地聽著策略分析,就算被指出自己的不足,他也沒有發火。
在接下來的兩站比賽,他先是拿下了第四名,接著在德國站的霍根海姆賽道趕超名將佩恩和杜楚尼,拿到了第三名。
這讓F1界意識到凱賓斯內在的無窮潛力。
而這兩站的比賽,卡門所駕駛的賽車甚至一度超越溫斯頓,拿下了匈牙利站的冠軍。
贏過溫斯頓的卡門幾乎成為媒體的寵兒,就連廣告代言都被排到了明年。
但是在德國站,溫斯頓憑借高超的彎道超車技巧和絕對王者之風的防禦駕駛,以零點三秒的優勢拿下了分站冠軍。
賽後,凱斯賓拎著啤酒到陳墨白的公寓來看他。
陳墨白打開門的時候,凱斯賓瞥了他腿上的石膏一眼,鄙視說:「總感覺你是裝的。要我在你的石膏上簽字嗎?」
「等你拿下分站冠軍再給我簽字吧。」陳墨白讓開門,凱斯賓擠了進來。
「我來陪你解解悶。現在沈博士肯定每天都泡在研發部裡,沒人跟你聊天你肯定很寂寞吧?」
凱斯賓一坐下來,就發現對面的電視機裡播放的是德國站的比賽。
「哈哈哈哈,你果然很寂寞啊!沒辦法參加比賽,心裡很癢癢吧!」
凱斯賓幸災樂禍地說。
他將啤酒撬開,給了陳墨白一瓶。
「你成年了嗎?我還是給你可樂吧?」
「你信不信我用啤酒瓶敲碎你的石膏!」凱斯賓揚了揚眉稍。
「那我可以休息到明年的賽季了。」陳墨白仰面喝了一口啤酒,故意用自己的石膏撞了凱斯賓一下,「這兩站比賽,你的風頭很盛啊。」
「那當然,肯定要趁著你沒在場上多拿一點積分。」
「所以你是真的來請我明年再康復的?」
「我是來告訴你……卡門的賽車史真的很厲害。直道比拚,他的速度讓我覺得總是差那麼一點,想要努力卻跟不上。本來想要憑借彎道取勝,但是他的入彎控制和出彎速度也讓我找不到機會。我進入一級方程式開始,就在與卡門較勁。我不是沒有贏過他,但這一次卻真的覺得怎麼也贏不了。他的賽車性能確實比我們的要好……我不是在否認霍爾先生還有沈博士他們,我只是……」
「你只是在說一個事實而已。我差一點就要放棄了……」
「你在霍根海姆賽道追卡門追得很用賣力,我能看出你用心了,一點不覺得你要放棄。」
「是因為溫斯頓。明明在上一戰比賽,他輸給卡門了……雖然就算是輸了,在大家的心裡只是賽車性能的輸贏,在眾人心裡溫斯頓的駕駛技術是卡門望塵莫及的,但就是因為位於頂點驟然下落,溫斯頓似乎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所以我不想放棄。」
陳墨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實,雖然你大多數時候很可氣,只有偶爾那麼幾次很可愛,但是你可愛的程度遠遠蓋過了你惹人厭的本事。」
「你在誇我嗎?」
「是啊。」
「我一點都不覺得。」凱斯賓撇了撇嘴角,「賽後,我也研究了溫斯頓與卡門的比拚。溫斯頓的細節處理太精湛,雖然現在大多數人都認為一級方程式已經進入賽車性能比拚的階段,車手的實力已經不再那麼重要了,但是溫斯頓還是證明了他的駕駛技術不是一般賽車優勢所能超越的。」
「哦,我懂了,你想要聽我給你分析溫斯頓。你給錢嗎?」陳墨白笑道。
「……大不了等你復出之後,我給你破風。」凱斯賓歪了歪腦袋。
陳墨白愣了愣,他沒想到只是為了聽自己分析溫斯頓,這個小傢伙竟然連這樣的承諾都能說出來。
而只要是他能說出來的,就會做到。
「我收回說你是小鬼的話。」
因為你已經是個男人了。
「聽著,策略分析師和馬庫斯先生希望你做到的並不是超過卡門,因為他們很清楚難度很大。與其冒險去做沒有意義的事情導致爆胎爆缸等沒有意義的事故,他們寧願你保住作為第三名或者第四名的積分。」
「我知道。」
「如果你要冒這個險,靠你自己遠遠不夠,你需要整個團隊的配合,你明白?」
「我不會一意孤行,我會好好和馬庫斯先生說。但我需要可信的理由去說服他。」
「好,你知道自己有哪些機會能超過卡門嗎?在德國站,溫斯頓三次超過卡門,雖然有兩次被卡門追回,但這三次是技巧的經典示範。」
「第一次是在直道。溫斯頓追在卡門的後面,利用拖行效應,減少阻力,一舉超越。但大多數時候我們靠得還不夠近,就被卡門避開了。」
「如果你要完成它,出彎速度必須比卡門要快。」
「可那很難。」
「當卡門防守其他人的時候呢?」
「那樣的機會……千金難換……」
「可是溫斯頓抓住了。」陳墨白笑了笑,「就算當你死咬住卡門,最佳的距離風阻和拖行力都在,它也只有一瞬。你抓不住它,就沒有了。」
那一刻,凱斯賓忽然明白溫斯頓的把控能力真的是到神的級別了。
「還有就是卡門被對手逼到改變過彎路線的時候。能逼到卡門的,有溫斯頓,杜楚尼還有佩恩。如果你想要拿到這樣的機會,你至少得在這個梯隊裡。」
卡門再一次感到心情沉重。
「最後一個,就是制動賭博。無論是策略師還是我,都不希望你去賭博。」
「我知道……誰踩制動最遲,誰就最先到達彎心。」
德國站,溫斯頓與卡門最後的彎道較量,讓人觸目驚心。
在卡門看來,冷靜如溫斯頓,那一刻彷彿視死如歸。
「你可以延遲零點一二秒制動,在制動點到入彎區之間獲得一個車身左右的優勢。」
「溫斯頓他是加大了直線制動區域,擴大帶剎入彎的力度……制動力的提高很微妙,特別是行駛極限……馬庫斯先生說……那個超車的運氣成分很大。」凱斯賓皺著眉頭說。
「那麼你覺得那是運氣嗎?」陳墨白問。
「如果那是佩恩或者杜楚尼,我也許會認為有運氣的成分。但是溫斯頓……我感覺……再來一次他還是能完成!」
「那來來自於溫斯頓的百戰經驗。他比卡門更擅長營造和把控千分之一秒的瞬間。就好像在順流滔滔的水中抓住一條靈活的游魚,大部分人無法準確評估不到水流的速度和光線的曲折對自己的判斷所造成的影響,但溫斯頓卻精於此道。」
「你也能做到,對吧?」凱斯賓問。
「誰知道呢,我還沒有經歷那個瞬間。」陳墨白笑了笑。
「可是……我做不到……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自己做不到……這就是我和你們之間的差距……」
凱斯賓低下頭來,抵著啤酒瓶。
「你要相信自己的感覺。那一個瞬間到來的時候,你心裡其實是知道的。指示你的腳,你的手,你的眼睛,你的大腦都要跟著果斷起來,讓自己衝進那個瞬間裡。」
「我知道了。」凱斯賓抬起頭來,用啤酒瓶與陳墨白輕輕一撞,「你也是。如果我全力以赴,你也要好好地感受卡門的賽車。」
「我當然會。」
當這天晚上,沈溪暈頭轉向地回到公寓的時候,她的肚子餓得要命,心裡盤算著不知道陳墨白給自己做了什麼好吃的。
她站在門口,貼著門縫嗅了嗅,好像是咖喱的味道。
以及……好像是凱斯賓的聲音?
「喂!不能再多放一點雞肉嗎?」
「這些咖喱的量只夠煮這麼多的雞肉。反正土豆和胡蘿蔔也很多啊。」
「我不喜歡吃胡蘿蔔!我打賭沈溪肯定也不喜歡吃!」
「不會啊,她只要是吃的,都能吃的很開心。」陳墨白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調侃,「你知道胡蘿蔔的營養成分很高吧?要多吃胡蘿蔔才會健康。」
「少來,我只聽過一天一個蘋果,醫生遠離我!」
「那你有做到每天一個蘋果嗎?」
「我能做到每天一瓶瓶果汁!」
沈溪打開門,走進去才發現煮咖喱飯的人竟然是凱斯賓,而陳墨白是那個靠在一旁指揮的人。
「我……我是擔心埃爾文瘸手瘸腿在廚房裡會出事,所以才留下來幫他的!」凱斯賓看見沈溪,立刻辯解。
「哦。」沈溪來到電飯煲那裡,打開來看到的是滿滿一鍋的飯,很滿意地點了點頭。
「埃爾文說……你……你能吃下三分之二鍋的飯……」凱斯賓不是很相信地說。
「嗯,所以剩下的三分之一是你們倆的。」沈溪理所當然地說。
將咖喱淋在飯上,凱斯賓看著沈溪的碗,狐疑地問一旁的陳墨白:「為什麼我覺得我們的碗和沈博士的不一樣?」
「她用的是湯碗,我們用的是飯碗。」陳墨白很耐心地解釋。
「凱斯賓,你加油哦,我們會對賽車的性能進行一次調試,雖然在短時間內無法做出巨大的提升,但是在制動控制上,我們預計你會得比平常高一點點的優勢。」沈溪伸出手指比劃了一下,指間的縫隙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可是凱斯賓卻明白,這一點點的提升,研發團隊需要日以繼夜多少天才能得。
「謝謝。」凱斯賓拿了一罐旺仔牛奶放到沈溪的面前。
「咦?你從哪裡得來的?」沈溪很開心地打開來,喝了一大口。
「幫陳墨白到華人超市扛大米的時候買的……」
後半句是「看到很多小孩都愛喝」,他本來是想自己嘗一下味道的,沒想到沈溪竟然會這麼喜歡。
而下一站比賽在比利時的斯帕賽道。
陳墨白答應了凱斯賓會親臨觀戰。
斯帕賽道漫長而特殊,包含了部分公路和下山路段,必須進行中低下壓力調校。
霍爾先生放了沈溪兩天假,讓她陪著陳墨白前往比利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