軀體與靈魂

沈溪知道, 陳墨白現在正在控制著最有效的跟隨距離,他們進入了高速區域。

她的目光越來越冷, 拳頭收緊, 微微揚起了下巴。

引擎的嗡鳴聲如同鋸子一般從她的心頭劃過。

「快了。」

馬庫斯瞥了一眼這樣的沈溪,忽然覺得她好像變做了另一個人一樣。

他們進入了連接著高速直線賽道的彎道, 馬庫斯先生驟然明白沈溪的意思,低下身來,死死盯著屏幕。

陳墨白留下了接近3個車身的長度, 相對真空的情況令他比卡門更快。

這也是沈溪進行了動力單元升級之後的效果。一點點的提升,就能在這樣的情況下為陳墨白帶來極其重要的優勢。

那個瞬間……到底陳墨白能把握住,還是被卡門防守住?

就在陳墨白接近卡門二分之一車身距離, 陳墨白轉向賽道內側,他的控制精準, 沒有讓地面給輪胎太大負擔, 而是以一種圓滑的感覺超過了卡門。

那一刻卡門是驚訝的, 他沒想到自己阻力變大加速變小的那麼短暫一瞬就這樣被陳墨白抓住了。

現場支持卡門的車迷們發出了遺憾的聲音。

在電視機前觀戰的郝陽和林娜也相互擊掌。

「你爸爸就是你爸爸,三個月不開還是你爸爸!」郝陽得意地看著實況轉播上給陳墨白賽車的特寫。

「難道不是你爺爺永遠是你爺爺?」

「哈!對!就是這樣!」

而此時,陳墨白的目標就是前方的溫斯頓。

兩人在下一個彎道展開了角逐。

沈溪能感覺到此時陳墨白的心緒是緊繃的, 但心情卻是愉悅的。

陳墨白在下一個彎道對溫斯頓開始了制動區域超車,這是相當需要技術的超車, 幾乎奪走眾人的呼吸, 溫斯頓完美防禦了此次超車, 陳墨白抓住入彎點位置, 溫斯頓繼續領跑。

但那一刻的較量電光火石, 驚呼連連。兩車相互冒頭,看的人心驚膽戰。

「這才是一級方程式的看點啊!」解說員感歎道。

但是這樣的較量持續不到三圈,完成進站的卡門再度奪回了優勢,在彎道一個強勢走線超過了陳墨白,接著趕上了溫斯頓。

「快快快!埃爾文三停進站了!」

技師們瘋狂地運作了起來,陳墨白從進站到出站的速度完全匹敵溫斯頓和卡門。

「馬庫斯車隊的團隊協作能力令人印象深刻!」

剩下的圈數並不多,溫斯頓再次展現出車神的功底,一次完美的入彎處超車,簡直讓卡門快要沒脾氣。

而卡門身後不遠處,便是緊隨而來的陳墨白。

「這對於卡門來說,就像雙重壓力!駕駛著黑科技,被溫斯頓超越很鬱悶,但是如果被埃爾文·陳超了,那就真的很憋屈了!」解說員興奮不已。

但是卡門的輪胎抓地力強於陳墨白,他發揮出了賽車的性能,以更強的速度走了更小的半徑,兩車的較量驚心動魄,但陳墨白還是晚了卡門零點幾秒的時間出彎。

衝過終點線時,陳墨白以零點五秒的差距,位列第三。

將賽車開回之後的卡門迅速走回衛生間,低下頭來將腦袋直接伸到了水龍頭的下面。

沒過多久,外面的人就聽到一陣辟里啪啦的聲響。

「他怎麼了?是因為輸給了溫斯頓嗎?」

「應該是賽車的性能只要差百分之零點幾,他連馬庫斯車隊的埃爾文·陳都贏不過。」車隊經理施密特先生冷然開口道。

賽後的陳墨白與溫斯頓很有默契地撞了一下安全帽,兩人相視一笑。

「贏的很驚險啊。」陳墨白說。

「你輸的也很驚險。」

「是嗎?我倒從沒覺得第三名算輸。」陳墨白扯起唇角。

要知道他們甩了其他車隊的賽車老遠。

雖然這一次的比賽卡門超越陳墨白拿到了第二名,但是各大網站所討論的卻是陳墨白與溫斯頓之間的較量。

各大論壇以及媒體一致點評,就駕駛技術以及對賽車的性能發揮上來看,陳墨白也是遠超卡門。

而這一站的比賽,凱斯賓在最後一圈沒有能成功超過杜楚尼,位列第五。

「不管怎樣,這個復出成績很亮眼了!」馬庫斯就差沒有抱住陳墨白來個狂吻,但是卻被陳墨白給避開了。

他在團隊之中下意識尋找著沈溪,發現她正坐在座椅上,低著頭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麼。

陳墨白來到她的面前,單膝低下身來,由下而上看著她的表情,伸出手指在她的眉心上戳了一下。

「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我們的賽車性能如果能再提升一點點,你就能在那個彎道超過卡門。」

陳墨白笑了,直接蹲下身來,伸手撥開沈溪的劉海,看向她的眼睛,輕聲道:「不要太心急了。

當車子的性能已經完全掩蓋我華麗的車技,無人欣賞到我的時候,我會很寂寞的。」

沈溪愣了兩秒:「華麗的車技……那是什麼鬼哦!」

「我在自戀啊。」陳墨白笑著在她的鼻尖上咬了一下。

「哎喲!」沈溪立刻摀住自己的鼻頭。

其他人都看了過來,有的忍不住笑出聲來。

凱斯賓抱住自己的腦袋:「我真的受不了了!血糖都要爆表了!」

賽後,他們回到了酒店休整。陳墨白很乾脆地將應付媒體這件事交給了馬庫斯先生,和沈溪拉著手在酒店附近散步。

這時候,陳墨白接到了一個未知來電。

「喂,你好,我是埃爾文·陳。」陳墨白朝沈溪擠了擠眼睛,暗示如果他發現對方是媒體記者就會立刻將電話掛斷。

「你好,陳先生,我是奔馳車隊的經理施密特。」

陳墨白的眉梢微微挑起,目光冷了下去,聲音裡卻仍舊保持著禮貌的笑意:「施密特先生怎麼會有我的手機號碼?」

「是奧黛麗·威爾遜小姐給我的。」

「哦……」陳墨白摸了摸下巴,正好對上沈溪好奇的目光。

「我想要在你回去之前,和你談一談,不知可否?」

「不大好吧,我們所在的車隊是對手。」

「也許以後就不是了?明早十二點,在歐米妮絲餐廳見。」

「好吧。」陳墨白掛了電話,看向沈溪,「明天中午你就和凱斯賓去吃燒烤吧。」

「你不去嗎?」

「我有約啦。不是美女,不用擔心。」

「好吧。」沈溪失落地低下頭來,「你會跟著別人跑嗎?」

陳墨白好笑地看著她:「我會跟著誰跑?」

「比如……誰給你性能更好的賽車……」沈溪揣著口袋,用腳尖將路邊的小石子踢開。

那模樣有點鬱悶,還有點可憐。

「賽車又不是糖果,我又不是小孩,誰給我個糖果哄我,我就跟誰走。」

「哦。」

「你倒有可能。」

「可能什麼?」

「誰給你一個陳墨白,你就被誰騙走了。」

「什麼?」沈溪抬起頭來,一副「你這傢伙又在胡謅什麼」的表情。

他只是看著她笑了。

第二天的中午,當陳墨白來到歐米妮絲餐廳的時候,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二十了。

他穿著休閒西裝,唇角上仍舊是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來到了施密特的面前坐下。

「不好意思,施密特先生,我遲到了。你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我聽威爾遜小姐說過,你有遲到的習慣。特別是遇到自己不想見的人的時候,你通常會用遲到來折磨對方的耐心。」施密特笑著回答。

陳墨白摸了摸自己的眉毛:「看來威爾遜小姐什麼都對你說了啊。」

「為了不讓你對我更加討厭,我覺得我們還是不要浪費時間,直入主題比較好。」

「好的,我正聽著,請說。」

「我想你加入我們的車隊。」施密特身體前傾,靠向陳墨白,彷彿是擔心他聽不清楚一般。

「哦。」陳墨白的表情並不驚訝。

「其實昨天當你在賽場上與卡門比拚,三進三出,雖然最後只是微弱的劣勢位居卡門之後,但從駕駛技術來說,你遠在卡門之上。你應該會料到有大車隊想要招攬你,不是嗎?」施密特問。

「你們已經有足夠的賽車手和試車手了,要我何用?而且你們對自己賽車的性能很有自信,其實只要不是太爛的車手,誰都能贏。」陳墨白向後靠著椅背說。

「但是卡門雖然贏過,卻也不止一次輸給溫斯頓,我們都很清楚就駕駛技術來說,他們之間的距離其實很大。但是你不同,如果是你駕駛著我們的賽車,一定可以完成你的冠軍夢。」

施密特說完,在一張餐巾紙上寫下了一串數字,推到陳墨白的面前。

「如果你加入我們,這將會是你的年薪。還有巨額的分紅。我們會將你打造成為超越溫斯頓的車神。」

陳墨白看著那張餐巾紙,微笑著吹了一口氣,將它微微吹了回去,正好回到施密特的指尖。

「威爾遜小姐一定沒有告訴過你,我不缺錢。我就是我,不需要任何人來打造。」

「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不用這麼快做決定。」

「其實,要我答應,也很容易。」陳墨白仍舊是笑著,但是施密特卻感覺不到任何溫度。

「哦?什麼條件?」

「如果你們改名叫馬庫斯車隊。」陳墨白站起身來。

「……你在拒絕我嗎?年輕人?」

「是的,我在拒絕你。」

「馬庫斯車隊到底用什麼套住了你?」

「因為他們會為了我而設計一輛賽車,而你們,只是為了贏而已。」

「什麼意思?」

「很簡單,我對於馬庫斯車隊來說,是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這個團隊裡的每一個人會為我努力到最後,只要我不放棄,沒有人會放棄。但是施密特先生,我對於你們來說,沒有這麼大的價值。」

「那是因為他們弱小!」施密特也跟著站了起來。

「如果是因為他們弱小,那你在害怕什麼?」

陳墨白轉過身去,黑色的短髮揚過一道圓潤的弧度,卻差一點劃傷施密特的眼球。

「你會後悔的!」

陳墨白背對著施密特向前走去,朝他揚了揚手,就此告別。

坐在回程的飛機上,陳墨白替已經熟睡的沈溪拉上毯子,一側過臉來,就看見馬庫斯正盯著自己看。

「怎麼了?」

馬庫斯還是盯著陳墨白。

「有話就說,不然我可要睡覺了。」

「施密特是不是找過你?」馬庫斯開口問。

「是啊,找過。」

「你……你答應他了嗎?」馬庫斯有點忐忑地問。

就算陳墨白今年不會離開,但到了明年,他要是走了,車隊還是要完。

「沒有。」陳墨白閉上眼睛。

「等等……他開出的薪水太少了嗎?」

「不會啊,巨額年薪。分紅也很客觀。」

「那你就不心動?」

「心動什麼?現在的錢還不夠花嗎?掙得更多,花不完難道給你花?」陳墨白笑著勾起唇角。

「是不是因為沈博士?」

「你倒是很有自信她不會離開你們車隊。」

「那果然是因為沈博士。」馬庫斯悻悻然起來,「如果有一天她跳槽了,你還不是會跟著走?」

「你放心好了,沈溪是那種在一個窩裡呆著很舒服就不會再挪窩的類型,她很戀家的。對於她來說,這個車隊就是她的家。雖然現在已經進入了賽車性能比拚的年代,但車手仍舊是一個車隊的靈魂,對吧?」

「是啊。」

「像我這樣的靈魂,怎麼會拋棄自己的軀體呢?」陳墨白拍了拍馬庫斯的肩膀,示意對方不要太擔心了。

馬庫斯低下頭來,良久才說:「謝謝。」

之後幾站的比賽,沈溪並沒有前往觀摩,而是進入了魔鬼般的研發狀態。

平衡動力單元,壓縮器的設置,中冷器的位置都成了車隊頭痛的問題。

就算他們能讓動力單元的效能轉化提升,但是各個單元的大小和散熱似乎不是短時間內能解決的。

相應的底盤和懸掛都要做出調整。

當工程師們正在開會,大家爭論不休的時候,阿曼達忽然高喊一聲:「霍爾先生!」

大家回過頭來,才發現霍爾先生已經暈倒了。

「我的老天!」

「霍爾先生!你怎麼了?醒一醒!」

他被大家七手八腳扶起來,送進了醫院。

這對於本來就進入瓶頸的研發團隊來說無益於雪上加霜。

值得慶幸的是霍爾先生只是因為過於疲憊,心臟供血不足,但是需要調養,一到兩個月內是肯定無法回來的。

失去主持工作的中流砥柱,馬庫斯車隊陷入陰霾之中。

總工程師不是那麼好代替的,況且霍爾先生瞭解所有人的特點,以及部門的研發進度和協調方式。而且霍爾先生在這個領域裡是相當有資歷和份量的人物。

「如果這個消息傳出去,我們就算能完成這個賽季,但是研發進度落後……會影響明年的設計。

明年的贊助……不對,年底到明年年初的工作都會一塌糊塗……」馬庫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而且這個消息是瞞不住的。估計其他車隊應該已經知道了。」公關經理也頭疼至極。

這時候,霍爾先生醒了過來,他喊了一聲馬庫斯的名字。

「我來了,老霍爾,你是要嚇死我嗎?」

「不好意思,我還活著。」霍爾搖了搖手。

「你知道,你要在病床上躺許久許久吧?醫生的建議是要你做手術啊。裝起搏器,免得忽然跳不動了!」

霍爾先生還是搖了搖手。

「這下,該找誰來接替你的位置哦!」馬庫斯擺出一副要把頭髮抓下來的樣子。

「那你覺得誰對賽車的整體研發最瞭解,誰在團隊的心目中最有能力,那就是那個人了嘛!」霍爾一副「有啥大不了」的表情。

「我怎麼越看越覺得你是故意昏倒的?」

「我還能讓自己故意得心臟病啊!本來年紀也大了,每天都在動腦子很辛苦啊,現在終於可以休息了!」

「休息?我怕你一休息就得阿茲海默!」

「去去去!這怎麼可能!」霍爾先生就差沒用枕頭去砸馬庫斯。

「我們車隊裡,具備最全面的知識,在各個部門都能做出貢獻的,除了沈博士,我想不到其他人了。」馬庫斯回答。

「那不就得了。」

「她確實在大家心裡就像牛頓一樣。問題是這個牛頓被蘋果砸到腦袋,有些地方……她做不好啊!」

「你是說溝通協調方面?」

「是啊。大家敬佩她,喜歡她是一回事,但是被她領導……她還那麼年輕,說出去都沒有公信力吧!」

「公信力什麼的就留給那些記者隨便寫吧。你有沒有問過其他人呢?也許他們對沈溪的接受度比你想像的要樂觀。我老了……世界是年輕人的啊!這是上帝讓我休息的暗示啊!」

霍爾先生意味深長地一笑。

當天晚上,研發部門就召開了臨時會議。機械設計,生產設計,競賽設計的主管和工程師們齊聚在一起,到場的還有車隊的股東。作為股東之一的陳墨菲,也視頻參加此次會議。

所有的討論都讓沈溪聽著頭大,大家相互爭論,誰也不服誰。

直到快到凌晨的時候,生產設計部的工程師抬起手來:「那就我們這些部門主管都不要選!反正我們誰也不精通對方的東西。」

「那麼如何對贊助我們的股東說?就說我們各幹各的,誰也別管誰?還是要鬧到老霍爾那裡去,直接讓他心臟爆缸?」

「馬庫斯——你去看過了老霍爾了,他是怎麼說的?他總有建議吧?」

馬庫斯深深吸了一口氣,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老霍爾推薦的是沈博士。」

馬庫斯的話音落下,正在低頭喝水的沈溪差一點噴出來,她茫然地看著對方。

其他人面面相覷。

「我……我不行……」沈溪剛要搖頭,沒想到負責動力單元設計的技術總監蒙哥馬利卻開口了。

「就她吧!」

「沈博士的話,至少說話客觀,而且總能想到我們想不到的。」

「說出去會不會太年輕啊!」

「我們現在需要的是有實力的人,你都已經是死腦經了,年紀大有用嘛?」

「可以,我們大家不要這麼急著做決定,股東那邊我也需要去溝通匯報,在下一站比賽開始之前,我們要做出決定。」

會議結束之後,沈溪原本因為霍爾先生病倒的心情變得更加沉重了。

她回到自己的公寓,一直徘徊在樓下卻沒有上去。

已經做好晚飯的陳墨白看了看表,來到窗邊,就看見沈溪像一隻腦袋太重的鵪鶉,繞著公寓轉圈。

他輕笑了一聲,拿了鑰匙,走到了樓下,揣著口袋,就跟在沈溪的身邊,陪著她繞了三四圈,她卻仍舊毫無反應。

「唉……」沈溪時不時唉聲歎氣。

終於,陳墨白忍不住了,湊到沈溪的耳邊,輕聲道:「你打算繞多少圈?」

「咦?」沈溪猛地向後一退,踩在石頭上,差一點崴到腳,還好一旁的陳墨白一把撈住了她。

「怎麼了?」陳墨白圈住沈溪的腰,含笑看著她,「是因為霍爾先生嗎?」

「嗯。」沈溪點頭,「他向馬庫斯先生推薦讓我來代替他的位置。」

「哦。」陳墨白輕聲道,「上去吃飯吧。」

「可是……可是我做不了總工程師!我不知道怎樣讓別人認同我的想法,不知道用什麼語氣請同事做事情,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讓別人生氣了!」

《極速悖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