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肚子疼……」
這個聲音很耳熟, 寧韻然一時之間想不起對方是誰。
他的手覆上來,只是輕輕在寧韻然的額頭上碰了一下。
「還站得起來嗎?」
「……我疼……」寧韻然抽了抽。
她從前長智齒睡不著覺都沒覺得自己這麼虛弱過。
「你看起來情況不好, 我們去醫院吧。」
對!等的就是這句話!
男人低下身來, 寧韻然感覺到對方的胳膊繞過了自己的後背,另一隻繞過了她的膝蓋下面, 騰空而起的那一刻,她愣住了。
那樣冷峻到不讓任何人靠近的面容,正是顧長銘。
顧長銘抱著寧韻然好像抱著海綿玩偶一樣, 胳膊很穩, 長腿邁開,速度很快,走路帶著風。
寧韻然完全傻眼了, 她看著顧長銘的冷銳的下頜線條, 一點都想像不出這個男人會幫助自己。
來到了地下車庫, 顧長銘將寧韻然的雙腿放下來, 打開了車門, 將她扶進去, 繫上安全帶。
一切都井井有條,就連用手抵住車頂避免寧韻然的腦袋撞上去他都想到了。
車子開了出去, 這時候寧韻然才想起自己的肚子……還是好疼。
「昨天晚上吃了什麼?炒麵還是牛雜湯麵?」顧長銘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駛出地下車庫很平穩,遇到紅燈剎車也不急, 最大限度地降低了寧韻然的不適。
「啊?」
顧長銘怎麼知道自己昨天晚上吃了什麼?
「我晚上從公司回家的時候, 經常會看見你拎著許記牛雜面的打包盒。」顧長銘的聲音很穩, 似乎他知道一個沒說過幾句話的女孩子晚上吃什麼也是理所當然的。
「是湯麵……」
可我每次吃都沒問題啊。
「今天早上呢?」顧長銘又問。
「……腸粉……兩份……」
「什麼口味的?」
「韭黃鮮蝦……」寧韻然的聲音裡都有點小小的啜泣。
她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因為顧長銘問了自己兩句話就變得軟弱起來了。
「還有什麼?」
「小籠包……兩籠。」
「還有嗎?」
「還有……」
你是覺得吃這些還不夠多嗎?雖然確實還有……
「一會兒醫生肯定會問。」
「還有豬血粉……」
「辣嗎?」
「辣的。」寧韻然沉默了兩秒之後,決定還是繼續坦白,「還有一碗豆漿。」
她瞥了一眼顧長銘的表情,以為對方會像老大那樣說「我是養豬專業戶嗎?你這麼能吃!」之類的話。
但是顧長銘卻始終只是專注地開車,他關注的只有前方路況,和後視鏡。
而江婕就像熱鍋上的螞蟻。
今天是畫展,大家都很忙。她找了幾個男同事,有的有自己的客戶要接待,有的就想和參加畫展的商界人士搭上線,大家都不覺得寧韻然肚子疼是多麼嚴重的事情。
「肚子疼嘛,多上上洗手間就好了!」某位男同事抽空應了一句。
只有江婕看見過寧韻然的臉色,才知道她是真的挺嚴重的。
江婕都快急死了,她一轉頭,看見正執著香檳酒杯和布裡斯先生聊著天的莫雲舟,吸了一口氣,來到了莫雲舟的身邊。
「莫總,我……我有事情想要和您說一下。」
莫雲舟會在電梯裡和寧韻然說話,會把梁玉寧的畫展交給她,也許他會在乎寧韻然不舒服。
「怎麼了?」莫雲舟看向江婕的方向。
「是寧韻然,她不大舒服,而且看起來很嚴重。我實在扶不動她,也問了好幾個同事,但是大家都走不開……」
莫雲舟放下了手中的香檳杯,江婕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眉頭蹙起來的樣子。
「她人在哪裡?」
「洗手間門口。」
江婕剛伸手指了指方向,莫雲舟就和布裡斯先生說了幾句法語,轉身快步離開了。
正在與幾個富商的夫人聊天的趙嫿栩環顧四周,問了問身邊的人有沒有看到顧長銘,但是大家都搖頭。
她的視線穿過賓客們的縫隙,看見快步離開的莫雲舟,於是也跟了上去。
莫雲舟和江婕來到了洗手間門口,座椅上已經沒人了。
「她剛才還在這裡啊?」
「江婕,你進去洗手間看看,她是不是又進去了。」
「哦,好。」
趙嫿栩來到了莫雲舟的身後,看見這個男人單手叉著腰際,就算她不瞭解他,也知道他此刻有點著急。
江婕走進去敲了一圈門出來,搖了搖頭說:「沒在裡面啊?你沒看見她的樣子,根本走不動路……她一個人能去哪裡哦!」
「別急,可能是有人已經送她去醫院了。」莫雲舟取出手機,撥通了寧韻然的電話。
歪著腦袋的寧韻然動了半天,都沒把手機從西裝外套內側的口袋裡拿出來,因為被安全帶給擋住了。
她覺得多半是江婕打來的,找不到自己正著急呢。
正在開車的顧長銘騰出一隻手,手指勾住安全帶的邊緣,抬起了一點,他曲起的指節明明離寧韻然的胸口很近,但是卻偏偏一下都沒有碰上來。
有的時候,距離本身就是一種尊重。
寧韻然將手機拿了出來,一看上面的名字「抖M」,眼皮子一跳,趕緊接通。
「喂,莫總……我……」
「你在哪裡?」莫雲舟的聲音壓的比往常要低。
「我不舒服,我在去醫院的路上……是顧總送我的……」
「顧長銘嗎?」
這時候顧長銘的手伸到寧韻然的面前,示意她把手機給他。
「喂,我是顧長銘。寧韻然的情況好像不是很好,我就帶她離開畫展去醫院了。前面是市立第二醫院。」
「非常感謝,我們的員工給您添麻煩了。」
「不客氣。如果沒有其他事情,我在開車,就先掛斷了。」
「好,謝謝。」
電話掛斷了,寧韻然有點忐忑。她很想問莫雲舟說了什麼,但是一看到顧長銘沒有表情的側臉,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果然,一進入醫院,醫生看了她的症狀之後就問她吃了什麼。顧長銘的記性真的很好,從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寧韻然吃了什麼,他都說給了一聲聽。
「早點攤子?豬血粉?這好像是第四個吃了早點攤的豬血粉進來的了!」
什麼……竟然是因為豬血粉……
寧韻然因為急性腸胃炎被留院觀察,她吊著點滴,顧長銘交了醫藥費之後,就來到她的床邊。
寧韻然歪著腦袋,感覺有人用手指梳著自己的頭髮,不輕不重,很舒服。
她微微睜開眼睛,就看見顧長銘站在自己的床邊。
「顧先生,謝謝你。我會把醫藥費還給你的。」
顧長銘的手收了回來,安靜地垂在兩側。
「那天你也沒問我要哮喘噴霧的錢。」
「哮喘噴霧才幾個錢啊……」
「以後吃東西還是多注意衛生。在崇明路上有一個豬血粉的攤子,離你那站地鐵很近。那裡的豬血粉比較乾淨衛生。」
「顧先生也吃豬血粉?」寧韻然問。
顧長銘沒有回答。
寧韻然又說:「那裡的豬血粉比一般的貴一倍。」
「但是進醫院花的錢更多。」
這時候,顧長銘的手機響起來了,是趙嫿栩打來的。
「長銘,寧小姐病的不嚴重吧?」
「還好,急性腸胃炎而已。」
「那麼……剛做完護花使者的顧先生可不可以來把你的財務總監接回去?」趙嫿栩半開玩笑地問。
顧長銘抬手看了看腕表,正是那天寧韻然挑中的那塊。
「好,你等我半個小時。」
「沒關係,我在這裡見到華洋銀行副行長和他的夫人了,我和他們多聊兩句。」
「好。」
顧長銘看了寧韻然一眼,說了句「好好休息吧」就離開了醫院。
當他走了之後,寧韻然才猛然間意識到一件事,那就是自己是被顧長銘橫抱著上車的!
哇……那個就是傳說中的公主抱?
寧韻然想起來自己還和老大討論過這個問題,老大當時斬釘截鐵地說「公主抱太不實用了。如果不是孕婦,肯定是背在身上更省力,移動速度更快!」
而顧長銘當時並沒有選擇更省力的方式,而是抱著自己呢!
哦,對了,因為自己肚子痛,巴不得蜷縮成一個蝦米……和孕婦沒差了……
寧韻然正要紀念一下自己人生中第一次被公主抱,肚子裡又說一陣翻天覆地的疼痛。
算了,也是紀念第一次急性腸胃炎啊!
一個多小時之後,趙嫿栩坐在顧長銘的車上。
他的手機響了,他正在開車,趙嫿栩很自然地幫他接聽。
說完之後,趙嫿栩看著他的手機瀏覽器,笑著問:「誒,你什麼時候喜歡上吃豬血粉了?竟然百度乾淨好吃的豬血粉?」
「你吃過嗎?」顧長銘用不經意的語氣問。
「沒有啊。你要帶我去吃嗎?」趙嫿栩笑了。
「可以啊。」
「你還是請我吃閱江樓吧。豬血粉這種東西,誰知道是不是豬血做的。」
「嗯。」
護士小姐來給寧韻然拔掉了點滴的枕頭,她昏昏沉沉睡了一會兒,然後伸長手臂摸了摸床頭桌上的手機,想要發一個朋友圈,求安慰。
摸了半天都沒摸到,感覺有人將手機遞進她的手裡,寧韻然說了聲「謝謝」,一側過臉,就對上一雙黯沉的眼。
寧韻然騰地從床上坐起來。
「莫……莫雲舟?」
莫雲舟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架著長腿,因為臉上沒表情,整個人都散發出冷冷的氣場。
他到底什麼時候來的?他不是還要招呼畫展嗎?怎麼會來這裡?
「我是鬼嗎?你嚇成這個樣子。」
「我……我以為……」
連個聲音都沒有,我還能以為你是人嗎?
「你以為我是顧長銘?」莫雲舟問。
「肯定不是顧先生啊,我看著他走的。我只是以為你肯定還在忙畫展的事,沒想到你會來看我。」
抖M先生到底在這裡坐了多久了?
「你很有面子,讓顧長銘親自送你到醫院。你們之前就認識了,對吧?」
寧韻然忽然覺得莫雲舟的到來不是為了慰問生病的員工,而是帶著一絲審問的意味。
「之前是見過。他哮喘發作了,我給買了藥。」
寧韻然自動略過顧長銘哮喘發作有多嚇人,以及自己跑到腿軟才把藥拿來,不然顧長銘就升天了。
「他這麼看中你,你應該很感動吧。」莫雲舟又說。
「……他挺義氣吧,有恩報恩?」
莫雲舟伸長手臂,取過了放在床頭的一個餐盒,漂亮的手指將盒蓋掀開,寧韻然立刻聞到了白粥的香味。
莫雲舟將盒子和勺子遞給她,寧韻然不說二話舀了一大勺送進嘴裡。
「一個對別人都會保持距離的男人唯獨對你上心,你會很容易對他抱有幻想。」
寧韻然頓了頓。
抖M是又要耍她了?還是在教育她什麼?
「莫總,我沒那麼自作多情……什麼長得帥的有錢男人送我去下醫院,我就覺得人家對我有興趣。你看你,你還來給我送粥呢,難道你也喜歡我啊!」寧韻然含著勺子不以為然地說。
對面的莫雲舟沉默了。
寧韻然吃著粥,肚子裡暖暖的。
幾秒之後,莫雲舟再度開口:「因為你重情義。所以有人對你好,你就會被牽著鼻子走了。」
「哈?」
「你可以喜歡任何男人,喜歡高峻都沒關係,但是顧長銘絕對不可以。」
莫雲舟靠向寧韻然,他單手撐著下巴,明明是悠閒的姿態,寧韻然卻感覺到壓迫般的意味。
「高峻?他和蔣涵不清不楚的,我腦子壞了喜歡他?」寧韻然對高峻這個選項嗤之以鼻。
「因為別的男人,我都有自信讓你看清楚對方的真面目,都有能力讓你全身而退……但是顧長銘,他是個厲害的對手。」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如同要滴穿磐石的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