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語低下頭看向衛凌,然後略微頓了頓。
儘管衛凌是八年前被極凍,那時候的他也已經二十八歲了,眉宇卻帶著一種帥氣英挺的少年感,彷彿沒有經歷過歲月淬煉洗禮,仍舊天真地相信著世上的真善美。
可是仔細看,就能從他的眉眼中感受到一種堅毅的,生而倔強的氣質。
葉語將極凍艙的數據接入,這樣就可以看到衛凌的最後兩個小時都做了什麼。
「天啊——衛凌竟然曾經遠程修改過逃生艙的信息!」
當年曹教授被安奇拉寄生之後,故意毀掉了所有的救生艙,只留下這麼一個,用複雜的代碼鎖定了衛凌的身份信息。
按道理,救生艙就只有衛凌能使用了,可他竟然從最不起眼的溫度控制系統黑了進去,修改了安奇拉的設置!那可是超高智商生物安奇拉啊!
那一串複雜至極的代碼就像是在放肆嘲笑安奇拉——你爸爸永遠是你爸爸!
葉語忍不住看向衛凌,這傢伙到底有多聰明?
接著,反饋的數據就是衛凌曾經打開過一個文件,叫做《熾熱焚心》,但是只閱覽了一秒鐘。
「《熾熱焚心》是什麼?」
葉語才剛點開,強大的視覺衝擊力讓她差點把所有文件都刪除。
「他最喜歡的島國電影。」溫酌回答。
原本對衛凌所有的尊敬和崇拜在那一瞬間統統崩毀。
「看出來他有多喜歡了……」葉語咬牙切齒。
到死都要看一眼才肯躺進去,真是X心不死。
「等等,你說他只打開了一秒?」
溫酌忽然大步來到了葉語的鍵盤前,手指飛速地敲擊,葉語懷疑鍵盤都要冒煙的時候,整個電影驟然轉換了文件格式,變成了一篇超長的類似研究日誌的東西。
溫酌瀏覽的速度很快,葉語根本看不清上面寫了什麼,但是當溫酌看到日誌最後的時候,葉語終於看清楚了衛凌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溫小酒,除了我自己應該只有你能看到吧,願你一切安好。
瞬間,整篇日誌還有那部電影一起被銷毀了。
「糟糕——那可是衛凌的研究日誌!」
葉語費盡心思想要復原,但是已經完全被毀了,碎片都撈不回來。
「到底是什麼日誌!為什麼要藏在亂七八糟的電影裡!如果不是溫教授你瞭解他,搞不好都沒人發現……」
葉語瞬間明白過來,衛凌的研究日誌本來就只想給溫酌一個人看。
「教授,那裡面到底是什麼!」
「反向誘捕法則。」溫酌的手指隔著玻璃在衛凌的額頭上敲了一下,「他的想像力永遠天馬行空。「
隱隱的,葉語彷彿看見了溫酌唇上的淺笑。
就像他們身後溫柔卻沒有盡頭的黑暗。
三個月後,控制中心第一醫院
衛凌一陣猛烈下墜,停滯的時間驟然流動起來,他發覺自己在一片殘舊的迷宮中奮力奔跑。
一開始跌跌撞撞,到後來越跑越快,雙腿四肢越來越順暢。
四周破敗的牆面上不時有陰影掠過,裂隙之間有一股陰暗的力量即將迸裂而出。
衛凌的腦袋疼得要命,有什麼在他的腦神經中開疆拓土,飛速穿行,像是要佔據他的思維,掌控他的一切。
他拼了命地奔跑,疲憊的雙腿就像灌了鉛,但是怎麼也無法從這片迷宮之中逃脫!
直到黑暗侵襲,巨大的力量將他吞沒,他摔倒在地,掙扎著要爬起來,耳邊卻響起慵懶而沙啞的聲音。
「終於抓住你了。」
衛凌回過頭來,一個容貌精緻,面帶微笑的男人進入他的視野。
呼吸被對方緊緊攥住了,視線想要挪都挪不開。
他緊緊扣住了衛凌的手腕,壓在他的耳邊,腕骨就快要裂開了,疼痛讓衛凌醒神。
他用力地蹬踹,可越是掙扎,那個男人的笑容就越明顯。
「你是誰——你想幹什麼!」衛凌一陣心慌意亂,危險感爆棚。
男人低下頭來,笑聲在衛凌的耳邊輕顫:「我是諾亞……至於我想幹什麼……」
「無論你想幹什麼,都給老子滾——」
衛凌咬著牙槽瞪向對方。
男人笑了,聲音裡滿是誘哄和耐心:「我在求偶啊。如果現在『滾』了,不就把你拱手讓人了嗎?」
他有著一頭淡金色長髮,髮絲之間又泛著淡淡的藍色螢光,他真的很美……
但衛凌就是本能地厭惡!
「去你X的求偶!是嘔吐的嘔吧!」
「嘖……你不記得我的同胞弟弟安奇拉了?他會難過的……」
什麼?什麼鬼!
離我遠點!你這個神經病!
忽然之間,眼前男子的身影如同幕布一般被撕碎。
有人來到了衛凌的面前,一把將他拽進了懷裡。
「衛凌!醒醒!醒過來!現在醒過來!」
清冷又剛硬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
那一刻,衛凌的心忽然沉穩了下來!
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平息了衛凌所有的焦躁。
「他來了你就安心了?要知道我只是欣賞你的基因,而他卻要你的全部。」男人的聲音仍舊在衛凌的腦海裡徘徊。
「全部……你要我什麼全部?」
衛凌想要看清楚溫酌的表情,對方卻忽然強勢地壓了下來。他看到溫酌那雙熟悉的眼睛裡是完全陌生的執欲。
「溫……溫酌……」
他發覺自己連那句「你想幹什麼」都問不出來。
「醒過來,衛凌。要麼捕獲我……要麼被我毀掉……」
洶湧瘋狂的情感湧入衛凌虛弱的神經。
緊接著是耳邊心臟監測儀器發出的嗡鳴聲。
「心跳怎麼會忽然過速!馬上打鎮定劑!」
「不能打!他的大腦是最重要的!」
「溫教授呢!快把溫教授叫過來!」
衛凌的世界又陷入一片黑暗,恐懼四處壓襲而來。
直到有人來到他的身邊,靠在他的耳邊,這一次不是虛幻的,而是聽起來堅冰一般,卻強悍地一把將他往回拽。
「衛凌,別怕……別怕,我在這裡。不要被任何人干擾,你永遠屬於你自己。沒有任何人能控制你。相信我,別怕……醒過來。」
他知道對方的臉頰貼著自己,對方的手指扣著他,明明用力卻絲毫感覺不到會被傷害。
「醒過來……我等了你太久了。醒過來,看看我……」
心緒逐漸寧靜了下來。
他隱隱聽見有人在旁邊討論著什麼。
「溫教授……這是怎麼回事?」
「是諾亞試圖定位他。我已經終止了諾亞的思維追蹤。」
「還好有溫教授你在,不然諾亞就找到他了。」
衛凌的情緒逐漸平靜。他感覺有一隻溫柔的手,在輕輕梳理著他的頭髮。
好舒服……那就再睡一會兒吧。
「三天了,怎麼還沒醒?」
「要不要降低谷氨酸?」
「唉……」
他覺得有些吵,不滿地「嗯……嗯……」了兩聲,然後砸了砸嘴。
那些正在說話的人忽然停了下來,安靜得只剩下電子儀器的聲音。
難道是他又睡過了上課的時間?
可是明明手機鬧鈴也沒有響啊!
衛凌緩慢地睜開了眼睛,湧入縫隙裡的光線讓他極度不適應,他用力眨了眨眼睛,這才勉強睜開。
然後他怔住了——他明明在上鋪床板上貼著馮寶寶的海報啊!
這樣每次一醒過來,眼睛就能映入馮寶寶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身影,給他起床的勇氣。
手拿岡本零點零一的寶兒姐哪裡去了?
這些都是什麼玩意兒?
幾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大老爺們兒站在他的床前圍觀他?
「你們……你們……進我寢室幹什麼?我上鋪的床板呢?」
衛凌一開口,發現自己的舌頭不怎麼利索,說話很費勁。
那幾個白大褂愣在那裡,其中最年輕的戴著黑框眼鏡的最先回過神來。
「衛凌醒了!衛凌醒了!我立刻去通知溫教授!」
小黑框轉身飛奔出去,跟彩票中獎了似的,還撞翻了推車。
推車上的瓶瓶罐罐稀里嘩啦摔下來,落地的時候發出辟里啪啦的聲響,聽得衛凌想要把耳朵堵起來。
但是他卻發現自己廢了半天的力氣,手還在被子裡,動都沒動一下。
最年長的那個白大褂低下頭來,眼睛輕顫,激動得就像得了帕金森。
他先用手電筒檢查了一下衛凌的眼睛,然後伸出手指:「你看看,這是什麼?」
衛凌無語了:「你右手的食指。」
怎麼了?
一個、二個就跟八點檔電視劇情節——主角剛從車禍中死裡逃生,動了個巨大的手術,開瓢了的那種,然後昏睡了十天半個月忽然醒過來,所有人都來確定主角有沒有變成個傻子。
「三加五等於幾?」
「等於八。」
下一步,是不是要我背九九乘法表?
比起自己忽然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醒過來,衛凌更在意的是為什麼他全身動都動不了?
忽然,一個可怕的想法湧入他的腦海中。
他該不會是……癱……癱瘓了吧?
眼前幾個白大褂露出鬆一口氣的表情來。
「你們別呼氣啊!先回答我問題!我怎麼就不能動了!」
「別急,我們先做一下測試。」
你不急,我急啊!
年長的白大褂從口袋裡取出一張紙,顫抖著手打開,他極力保持鎮定,但聲音還是在發顫:「用吸管吸汽水、抽水機、鋼筆吸水,是什麼現象?」
「……大氣壓現象……」
「潛水艇是靠改變自身的什麼來實現上浮、下潛和懸浮的?」
「重力……」衛凌有氣無力地回答。
現在進入初級物理知識問答環節?
答對了有獎金嗎?就是那種實現夢想基金之類的?
「滑輪組一定既能省力,又能改變力的方向?」
白大褂低下頭來,看著衛凌的時候還下意識吞嚥了一下口水,彷彿衛凌不能回答這個問題,他就馬上自殺。
「還是你先來回答一下我的問題!怎樣做才能連續十個小時不眨眼?」
要是再被他們問弱智問題,衛凌就要煩死了!
「哈?」
「答案是——睡覺!」
「哦……」一群白大褂恍然大悟。
「第二個問題——窮人為什麼害怕過夏天?」
「因為沒錢開空調!」
「錯,因為夏天沒有西北風!」衛凌看著他們懵逼的表情,這些人真悶!
「第三個問題,還答不出來你們都去檢查智商吧!」
白大褂們嚴陣以待,看著衛凌。
「如何計算8個8,讓它等於1000?」
「啊?」一堆人低下頭估計在心裡掰手指。
「8加8加8加88加888!」衛凌露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這些人果然好沒意思。
「竟然是這樣……」
「最後一個問題,我為什麼動不了!」衛凌連珠炮一樣問到了他的核心問題。
明明是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人,那一瞬間目光裡充滿力量,將現場所有人的神經一把扣住,驟然收到死緊。
既無法抗拒,也無法撒謊。
「因為……你的神經在長時間的極端環境下……」一位較為年輕的醫生沉不住氣,剛一開口,就被身旁同事給拽住了。
什麼極端環境?
衛凌已經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啊,不對,是拿出了被馮寶寶拎著菜刀追殺求生逃跑的力氣,他還是沒能動哪怕一小下。
「那個……你知道現在自己多少歲嗎?」又有人問他。
「十九歲!」衛凌咬著牙,哪怕能曲起膝蓋也好!
「啊?」白大褂的臉色略微變了變,用非常和藹可親的表情說,「你再想想,你多少歲了?」
「……好吧,好吧,我十八週歲,還差三個月十九歲!滿……滿意了嗎?」
已經成年了很多事情都可以做的年紀!
舌頭怎麼就像許久沒用過了,那麼不利索。
多說兩句話,聲帶都很疼。
「你再想想?」
「想什麼?你先告訴我,我的神經要怎樣才能恢復!」
衛凌咬著牙關,臉都憋紅了,總算手指頭微微勾了那麼一點點。
這時候,房間外的走廊上傳來的他父母的聲音。
「阿凌!我的兒子啊!你總算醒了!」
「兒子!兒子!我和你媽來看你了!」
衛凌聽見熟悉的聲音,瞬間如同老太太摸電門,精神抖擻!
他再次努力要把自己撐起來,但是……胳膊壓根兒動都沒動一下。
這可不是好兆頭……
老媽太激動的時候,會要人命!
衛凌的媽媽容蘭第一個衝進來,一把揮開了圍繞在床邊的白大褂們,幾乎以飛撲的姿勢,抱住了衛凌。
「兒砸——」
衛凌那口氣被猛地壓了出來,差點沒嗆死自己。
「媽——你輕點兒……」
衛凌一開口,所有人趕緊把容蘭女士扶了起來。
看見淚眼婆娑的母親大人,衛凌愣了愣。
衛凌印象裡的容蘭明明才四十五,現在看起來跟六十多似的,兩鬢都泛著白色的髮絲,眼睛下面的紋很深,整個人都蒼老了許多,一點都不像他們那棟樓最靚的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