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某處像是被通了電一樣,微麻的感覺一直蔓延到了頭髮絲兒。
把我關到你家,算怎麼個回事兒啊!
衛凌知道,自己再問下去,溫酌也不會給更明確的答案了。
「等你好了,我會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
「那……我能提個要求嗎?」
「什麼要求?」
「你能恢復正常嗎?」
衛凌背後的床褥下陷,是溫酌靠了過來,一隻手撐在了衛凌的枕頭上。
「我哪裡不正常了嗎?」
「……」
衛凌能感覺到溫酌的靠近,自己被他的氣息籠罩著,被完全包裹起來。
你覺得你自己正常?誰會24小時守在自己大學同學的病床邊啊!
衛凌知道,就算老爹老媽身體再不好,也會想要多陪在兒子身邊,但很明顯容蘭和衛均來看望衛凌的時間,是被限制的。
更重要的是,這個一點脾氣都沒有的溫酌……還是溫酌嗎?
天晴了嫌熱,下雨了嫌冷,衛凌想想自己也是事兒多,別人對自己好,還挑剔那麼多。
「如果我在這裡,你覺得不自在了,我可以去外面。」溫酌開口道。
衛凌驀地想起了大學時候,到外面上網渣遊戲,走之前還跟溫酌說別反鎖宿舍門,自己晚上翻牆回來。
結果凌晨衛凌翻了牆,發現落腳的垃圾箱被人移開了,他坐在牆頭不上不下的時候,溫酌就站在牆根下朝他伸出手。
「滾下來。」
那聲音冷冷淡淡的,就像發現衛凌在寢室裡偷偷囤了髒襪子沒洗。
「你不會擔心我一直在等我吧?」
「不下來我就走了。」
「我下來!下來了!」
媽呀,難道踩溫酌手上下來?這貨有潔癖呀!
「你要我手伸多久?」
「立刻!馬上!」
這是衛凌僅存的大學時代裡,最有人情味的溫酌。
如果這個時候溫酌真的離開了病房,會不會像那天晚上一樣,站在牆下等他?
「不用了,你在病房裡待著挺好。不然就我一個人,瘆得慌。」
「好。」
一片荒蕪之中,某個如同堡壘的建築物折射著日光。牆體彷彿要被風沙吹出裂紋來。
東面牆體上寫著幾行字:聯合控制中心附屬第三醫療基地。
一千五百米外的信號塔上,一個戴著兜帽的身影蹲坐在升降機上。
「老大,總算找到了,根本沒在新城!而是在第三醫療基地!衛凌還活著,不過貌似癱瘓了。」
「癱瘓了不是很好動手?」
略帶調侃戲謔的聲音響起。
「溫酌二十四小時守在他的身邊,誰靠近誰送死啊!」
「他還能不睡覺不吃飯,看著衛凌?」
「還真的是不吃飯不睡覺看著衛凌,我距離醫療基地都一千五百多米了,還能感覺到溫大教授那變態的保護欲!」
「確實……他是個變態到極致的對手。」
被稱為「老大」的男人有點兒幸災樂禍。
「那咋辦?我不怕死,但我不想白白送死。」戴著兜帽的年輕人可憐巴巴地說,「而且那個衛凌……都癱成那樣了!廢物點心一個!要來也沒用!」
「就算是廢物點心,也是被安奇拉選中的廢物點心。現在只好聲東擊西了的。我會製造機會,讓溫酌離開。」
「多謝老大!」
一陣風吹過,升降機頂部的身影消失不見了。
第二天的早晨,衛凌哼唧了一聲,正要伸個懶腰,然後苦逼地想起自己動不了。
「醒了,喝水嗎?」溫酌的聲音響起。
衛凌一個激靈,被子裡面忽然熱了。
大腦空了兩秒,衛凌意識到了什麼嚴峻的事情,他的臉瞬間躁紅:「那個……你這麼早就來了?我媽呢?」
老媽!你去哪裡了!怎麼不在這裡守護你動彈不得的兒子!
你知道我……我……好像尿床了嗎?
「容阿姨給你做吃的去了,雖然你現在能吃的東西很少。」
溫酌走了過來,低下身,將手伸進了衛凌的被子裡。
「不要——」
但是已經晚了,溫酌肯定已經發現了!
啊媽呀!他這個二十八歲的帥小伙兒尿床了!還被大學同學給發現了!
「我給你換一下墊子,再擦一下身上。」
溫酌很自然地轉身端著盆子進去那間獨立衛生間了。
一道天雷落在衛凌的身上,他忽然有一種不大……不大和諧的設想。
「那個……溫酌……該不會……我不是第一天尿床了?」
你也不是第一天幫我換褲子?
「嗯。每天都有,我給你換的。導尿管會疼,所以沒給你用。」溫酌的聲音和著流水從衛生間傳過來。
衛凌睜著斗大的眼睛看著天花板,耳朵裡隨著那句「我給你換的」嗡嗡作響。
他為什麼還活著?他還有什麼臉活下去啊!
他不但尿床,而且還被溫酌看光光了!這他麼的不公平啊!
明明在學校裡溫酌從來不去公共浴室,只在洗手間裡沖涼。
衛凌還沒看過溫酌呢,溫酌就把他給看光光了!
此時的溫酌端著盆子已經走到了床邊,衛凌的臉紅到快要爆炸。
「可以……讓我媽來幫我擦嗎……」衛凌的聲音小的就像蚊子哼哼。
「你爸媽年紀大了。幫你換身上衣服,就得把你下半身抱起來,他們力氣不夠。」
這個理由很充分。
「可以……給我請個護工嗎?」衛凌可憐兮兮地看著溫酌。
我當了那麼久的高級研究員,總歸是有薪水的吧?不至於連個護工都請不起的吧?
溫酌已經將襯衫的袖子折到了小臂上面,正在擰毛巾。
「你很想被別人看嗎?」
溫酌沒什麼表情,但是衛凌卻敏銳地感覺到他不大高興。
「我……我不想……」
被別人看和被你看相比,我選擇被別人看!
「那不就是了。」
說完,溫酌輕鬆地將衛凌的被子抬了起來,貌似他是穿了尿不濕之類的東西。
老天,二十八歲的高齡還穿尿不濕,衛凌真的哭笑不得。
只聽見「哧啦」一聲,衛凌的心臟都給挑了起來。
「溫……溫酌……你是撕了我的……褲子(尿不濕)了嗎?」
「是啊。不然脫下來的時候從你腿上經過,不得蹭一身?」
你說的好有道理,可我為什麼覺得不大對勁?
溫熱的毛巾擦過他的身體,當溫酌單手托起他的腿,衛凌只覺得跟他接觸的地方像是有電流經過,轟隆隆轟隆隆流進他的血液裡,衝進他的大腦裡。
溫酌的動作很穩,抬起衛凌好像完全不花力氣一樣。
但衛凌滿腦子想的都是「溫酌現在在看哪兒」,「可以求求你閉上眼睛嗎」,「你千萬不要在心裡和我比大小」,「我那裡是什麼樣子的我自己都不記得了」等各種混亂的問題攪成了漿糊。
身上擦乾淨了,乾爽的尿不濕也換上了,溫酌將被子拉了過來,給衛凌蓋上。
但是衛凌脆弱的自尊心還是徹底崩塌了。
他住院三個月,也就是九十天。
在這九十天裡,他也許每天都尿床了,然後溫酌給他換床單和尿不濕至少九十次了……
溫酌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衛凌的身邊,他單手撐在衛凌的枕頭邊,低下頭來。
這還是衛凌醒過來之後,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著溫酌。
他眼睛的輪廓甚至於他微微向上翹起的睫毛都清晰可見。
他真的很……美……雖然用「美」來形容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似乎有什麼不對。
衛凌發現只要多看溫酌兩眼,視線就很容易收不回來。
就像此刻,在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裡,衛凌清晰地看見了自己的樣子。
衛凌,你是不是個傻叉兒!
病床上摘牡丹,臨死還貪花兒!
也不看看這朵花兒不但帶刺兒,還凍手!
「你那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是為什麼?」
「我……覺得不好意思唄……誰尿床了希望被……被自己大學同學看見啊……」
「這是正常現象。等你的神經完全復甦了,你就能自我控制。不需要害羞。」
溫酌的襯衫袖子還折在上面,這也讓衛凌微微側過眼,就能看見他的小臂線條。
明明是修長流暢的,一點都不誇張的線條,衛凌卻能感覺到一種雄勁到不可反抗的力量。
他忽然產生了莫名的畏懼,沒來由全身都顫了一下。
溫酌的反應太敏銳,低下身來,扣住了衛凌的手指:「你又怕了我嗎?」
「不……不是的,我怕你幹嘛?我只是需要適應調整一下……盡量不讓自己不好意思……」
其實是從前你明明長得像根白玉小蘭花,現在忽然槓槓的男人味,我卻癱在病床上,這一對比就心塞。
「嗯。」
溫酌輕輕應了一聲,直起腰來。
壓迫感終於離去,衛凌緩慢地呼出一口氣來。
「別擔心,醫院已經從全球各地請了專家來給你會診。」
「我這麼有面子呢?」衛凌笑了笑。
「嗯。」
衛凌明白,這多半不是醫院請來的,而是溫酌的面子。
搭乘著十二位專家的航班進入了新城「光年」的機場上空。
「航班14125請注意,你已進入新城『光年』的機場上空,請保持飛行高度,等待降落指令。」
塔台調度員已經和這架航班聯繫了三次,都沒有回應。
但是這架航班已經開始自行降落了,回顯信號是「自動降落狀態」。
「這怎麼回事?」調度員的心裡隱隱湧起一絲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