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看看唄

店小二從桌子下面探出腦袋, 朝著他「噓」, 卻沒想到路小蟬就像沒事人似的, 喝著酒, 吃著滷牛肉。而他身邊書生模樣的年輕男人, 也是淡定的很。

就在這個時候, 酒肆的門忽然發出一聲巨響, 震得所有人都快縮起來。

那是屠刀砍在門上的聲音。

「壬二娘……壬二娘……」

那聲音壓的很低,就像是從什麼縫隙裡擠出來一樣,將死不死, 卻又帶著濃重的執著和殺意。

所有人都看向壬二娘,帶著譴責的目光,似乎在說「就是你把失心瘋」的王大勇給惹來了。

除了壬二娘, 還有另一個男人一路摸爬, 衝進了掌櫃的桌子下面。

「你來這裡幹什麼!這是我的位置!」掌櫃小聲呵斥。

「讓我躲一躲!」

路小蟬側過臉,忽然意識到:「啊!你是壬二娘的相好!」

「胡說!我不是!」男人斬釘截鐵地否認。

掌櫃和他在桌子下面扭打了起來。

「原來王大勇就是來找你和壬二娘的!你給我滾出去!」

「根本就不是!」

兩人推來推去, 反倒是掌櫃被推了出去, 還摔了個大馬哈。

就在這一刻, 酒肆的門被劈開了, 王大勇的屠刀戳了進來。

一位女客帶著孩子, 孩子尖叫了起來, 女客立刻摀住了他的嘴。

接著,是木門裂開的聲音,王大勇的一條腿踩了進來。

路小蟬也跟著肩膀一顫。

對面的舒無隙不緊不慢地站起了身來, 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 坐到了路小蟬的身邊。

他面色從容,甚至帶著一絲恬淡,單手拎起酒罈,給路小蟬倒了一碗酒。

「把你想吃的,想喝的都吃過了,我們就回去歇息了。」

「還吃?這時候不是該跑嗎?」路小蟬抓了抓腦袋。

「為什麼跑?你沒有用陰毒之計來害他,他不是來找你的。」舒無隙回答。

「哈?」

「菜要涼了。」

舒無隙左手挽著右手的袖子,把盤子裡幾片最嫩的牛肉夾起來,放進了洛小蟬的碗裡面。

又是「嘩啦」一聲,王大勇已經闖了進來。

他口中的唾沫順著嘴角滴滴答答下來,落了一地。

才走到第一張桌子,他的屠刀就落了下來,實木的桌子就這麼被劈成了兩半,躲在下面的人連滾帶爬的出來。

「壬二娘在那裡——在那裡——」

王大勇發出一聲嗚咽般的聲音,呆然地轉過頭去,然後一步一步走向前去。

他身後的客人們立刻爬了出來,從酒肆破爛的門口衝了出去。

王大勇搖搖晃晃,可手裡的屠刀卻握得緊緊的。

路小蟬看不見,卻聞到了王大勇身上的味道。

那味道腐爛又令人作嘔,與之前一口咬住他的邪靈「餌殤」的氣味有幾層相似,卻比「餌殤」更加難聞。

「我不想吃了……」路小蟬小聲說。

「那我們便回客棧歇息。」

舒無隙的胳膊繞過路小蟬的後背,手指隔空向上一抬,路小蟬身邊的窗子就開了。

夜風瞬間灌了進來,酒肆裡渾濁的空氣被吹散。

舒無隙走出了窗子,他身形修長,一個轉身就輕鬆地落地,然後說了聲:「小蟬。」

明明翻窗子這件事對於一個瞎子來說,是十分不方便的,可是路小蟬就是莫名地信任舒無隙。

他趴在窗台上,一個翻身就要跌坐下去,卻發現自己坐在了舒無隙伸出來的竹枝上。

「下來。」舒無隙輕聲道。

路小蟬輕輕一跳,發覺自己的雙腳距離地面不過幾寸而已。

「走吧。」

路小蟬握住了舒無隙遞過來的竹枝,兩個人就這麼離開了酒肆。

一邊走,路小蟬忍不住轉身:「那些人不會……不會出事吧?」

「他們,與我們何干?」舒無隙淡淡地問。

「我是擔心小二。一飯之恩,不能忘。更不用說,他給我的也不止一飯。」

「他已經從窗口翻出來了。」舒無隙回答。

「哦。」路小蟬這才呼出一口氣來。

遠遠的,路小蟬能聽見王大勇瘋砍的聲音。

壬二娘見著店小二開了窗逃走,也站起身來朝著窗口跑去。

只是還沒跑出兩步,王大勇就跟了上來,一刀劈下來,差點就劈中她的肩膀。

壬二娘摔倒在了地上,轉過身來就看見王大勇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

手中屠刀泛著寒光,一臉鐵青,神色猙獰,無神的眼睛偏偏瞪得就像銅鈴,像是要爆裂出來一般。

壬二娘一邊向後退,一邊哭的鼻涕眼淚到處都是。

「大勇!大勇你聽我說,不是我下毒害你!是他!是糊塗覬覦我的美色!一直在打我的主意!我不從他,他便在我煮給你的湯裡面下了藥!」

這時候,糊塗縮在桌子下面,渾身抖篩糠!

他心裡那個恨啊,從沒見過這麼不知廉恥的女人!

他想要把這女人的嘴巴撕了,可又害怕一有什麼動靜就把王大勇給引過來。

掌櫃此刻算是明白了,原來壬二娘夥同自己的相好毒害王大勇,王大勇來尋仇了!

怪不得今天沒有見到王大勇出來擺攤!

等等,這都口吐白沫了,怎的還有力氣拎著屠刀出來尋仇?

掌櫃低下頭來,窗口微弱的月光落進來,卻在地上形成了一大片的陰影。

那陰影就像張牙舞抓的怪物,一點一點向著糊塗和壬二娘蔓延。

而那陰影的源頭,就是王大勇。

掌櫃的忽然反應了過來,衝出了酒肆。

一邊狂奔,一邊大聲呼救:「快來人啊!仙君在哪裡?仙君在哪裡啊!王大勇被邪靈附體了!王大勇被邪靈附體了!」

掌櫃的衝到了鎮上首富的陳家。

昨天陳家的老爺歸天了,仙君正在陳府給陳老太爺祈福。

掌櫃用力拍著陳家大門:「仙君救命!仙君救命!」

沒過多久,陳家的門開了,掌櫃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衝了進去,在他看來,只有仙君在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這個時候,路小蟬已經被舒無隙帶回了客棧。

路小蟬在榻邊坐下,卻沒有脫自己的鞋襪。

「怎麼了?」舒無隙問。

「你說……王大勇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被邪靈附體了。」

「什麼邪靈?這邪靈叫什麼名字?以什麼為食?」路小蟬睜大了眼睛,好奇的不得了。

「我若跟你說了,你乖乖睡覺嗎?」

「嗯。」路小蟬點頭。

「它以恨怒為食,是一種充滿殺欲的邪靈,名『沖冤』。」

「然後呢?」路小蟬還是仰著臉,一副要繼續聽故事的樣子。

「王大勇滿口白沫,應該是中了毒。將死未死之際,是恨怒最濃重的時候,於是吸引了『沖冤』入體。『沖冤』吸食了他這最後一口氣,佔了他的身體。」

路小蟬還是看著舒無隙,等著他告訴自己,要怎樣降服『沖冤』。

但是舒無隙卻說:「我說完了,你還不睡?」

「啊?就這樣?那怎麼降服它?不是化了這邪靈,就能增加你的修為嗎?你不去降服它?」

「此等低下的邪靈,浪費力氣。」

舒無隙抬起了竹枝,輕輕點在路小蟬的肩頭,卻並沒有用力,只是在示意他睡覺。

路小蟬又問:「那我睡了床,你睡哪裡?」

「我看你睡。」

路小蟬躺了下來,拉起被子將自己蓋住,卻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床頂。

「怎麼不閉眼?」

「我又看不見,閉眼不閉眼沒區別。」

這時候,外面一陣敲鑼打鼓,原本熄滅了的燈火都亮了起來。

「仙君要去驅邪了!」

「仙君來了!」

「我等去給仙君助威!」

路小蟬忽然坐了起來,那一刻,他有種感覺,舒無隙正低著頭看他,而且離他很近,因為那一瞬他的鼻尖幾乎就要感覺到舒無隙的溫度,但是對方又避開了。

「你怎麼起來了?」

「我要去看仙君驅邪!」

路小蟬興致勃勃地掀開被子,腳尖在地上晃來晃去找自己的鞋子。

「睡覺。」

「我不要!我一直都覺得那個仙君……是個騙吃騙喝的!現在王大勇被邪靈附體了,我肯定要去看熱鬧,這仙君有幾分本事呢?」

路小蟬還沒站起來,就被舒無隙用竹枝壓了回去。

「睡覺。」

他的聲音低沉了幾分。

路小蟬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對手,他自在慣了,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麼管著,心裡有點兒不爽。

「我就要去。」

「睡覺,明日就要啟程了。」

「讓我看看唄!錯過這個村兒,就沒這個店兒了!」

壓在他身上的竹枝還是一動不動。

「……你是我親爹啊……讓我去看看唄……」路小蟬伸出雙手作揖。

竹枝還是不動。

路小蟬安靜了片刻,又鬧了起來。

「無隙哥哥,我想去看仙君驅邪,你帶我去吧,帶我去吧!無隙哥哥!」

他每次一叫嚷「無隙哥哥」,壓在他身上的竹枝就會變輕。

於是他就一直不停地叫。

《酒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