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的夜晚, 宮莫容正在一家酒吧裡, 周圍人都在一邊看著球賽, 一邊喝彩, 只有他一個人沉默地喝著啤酒。
他的神情很落寞, 吸一口氣, 很久之後才會長長地呼出來。
不知不覺, 他的面前已經堆了四五個啤酒杯了。
有人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輕輕敲了敲桌面。
「先生，這裡可不是買醉的好地方。」
宮莫容側過臉, 看見一個年輕的中國女孩兒，身上還圍著黑色的圍裙，她應該在這個酒吧裡打工。
宮莫容無奈地笑了一下。
「你怎麼知道我是來買醉的？」
「你看看他們。」留學生指了指那些一邊端著啤酒一邊看著球賽吆喝的男人, 「等他們支持的球隊輸掉了, 就會開始新一輪的抱怨和買醉。你呢……更像是來找虐的。」
「確實，啤酒沒那麼能喝醉……」宮莫容自嘲地一笑, 「還有, 像你這樣的年輕女孩, 不要來搭訕我這種老男人。」
宮莫容拎著啤酒杯酒要轉身離開。
「我看得出來, 你這個人正經八百, 平常肯定屬於那種一旦開車, 連米酒都不喝的人。我只是想說……你和我都是中國人，你能幫我個忙嗎？」
聽女孩兒這麼說，宮莫容才坐回到位置上。
「幫你什麼？」
「買兩杯特調……」女孩兒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是這裡的見習調酒師, 但是點調酒的不多，我估計自己快失業了……」
宮莫容閉上眼睛笑了。
「你之前是不是以為……我對你另有所圖？」
「不是，不是……你給我調兩杯最貴的吧……」
宮莫容說。
女孩兒眼前一亮，立刻撈起了袖子，回到了吧檯，施展身手。
在一片喧鬧之中，她洋溢的笑臉倒顯得與眾不同。
一杯深藍色晶瑩剔透，頂部又是一層透明液體的酒被推到了宮莫容的面前。
「這是我獨創的——天空之城！好看吧？」
宮莫容側著臉看著它的分層，點了點頭：「天空之城，挺形象的！」
說完，他抬起酒杯，一飲而盡。
女孩兒想要伸手摁住他，但還是晚了一步。
「我……我只是請你幫忙買一杯！這酒度數高……」
「度數高好啊，不是說一醉解千愁嗎？」宮莫容低下頭來笑了一下，從口袋裡拿出一張五百歐元摁在了吧檯上，「夠不夠？」
女孩兒頓住了，但還是給宮莫容調了一杯酒，顏色是金黃色但是度數要淺很多。
「先生，如果你有不開心的事情，我可以跟你說說話，你把不開心的事情都說出來就好了。」
「正好……你也是女人，我實在不懂怎麼跟女人相處，無論是我的女兒還是我的……我的女朋友……」
「行，你說說看。我聽著。」
宮莫容告訴這個女孩兒，因為自己沒次和周凌玥吃飯的時候都在給女兒打電話，一開始周凌玥還忍耐他，但次數多了，周凌玥就忍耐不了了，跟他大吵了一架，直接買了機票走了。
女孩兒聽完之後，哈哈笑了起來。
「先生，你犯下了一個大錯誤。要聽一下嗎？」
宮莫容仰起頭來，很驚訝地看著她。
「什麼錯誤？」
「你們這個年紀交往，肯定不是抱著娛樂的態度，而是想要相互依靠支持，走完後半生，對吧？」
「是的。」
「你的女兒對你很重要，你為什麼不把你的女朋友介紹給你女兒認識？你的女兒就是因為沒見過你的女朋友，對未來的後媽不安，所以一直會在你和她吃飯的時候打電話。」
宮莫容一副終於明白過來的樣子。
「而你的女朋友呢，也會因為你沒有把她介紹給你的女兒，擔心自己無法融入你的家庭，而生你的氣。」
「原來是這樣！」
「你女朋友負氣離開的時候，你追出去了嗎？」
「我追了啊！」
「你追到機場了嗎？」
「……沒……沒有……她一生氣我就不知道說什麼了……」
「還能說什麼啊，說你愛她唄。」女孩兒就差沒找盤子葵花籽出來，一邊嗑一邊數落宮莫容了。
「……哪裡有人把愛不愛掛在嘴邊的……」
「你這個人吶，說了你又不聽，聽了你又不做，做了你又做不到位，你到底想怎樣咯。」
宮莫容忍不住笑了。
兩人天南地北地聊了起來。
聊著聊著，就聊到這個女孩兒的身上了。
「說了半天，我都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中文名是李辛，你看這名字起的多不好。辛苦的辛啊！」
「你之後打算留在德國嗎？」
「不，我打算回國找工作了。你別看我這樣，我很快就碩士畢業了。」
「那你完全試著申請博士，然後留在德國工作啊，德國的汽車製造業還是很發達的。」
「但是會遭遇玻璃頂啊！看起來給你公平的機會，但到了晉陞的時候，還是不回考慮我們的。」
「這樣吧，你回國之後聯繫我。」宮莫容拿出了名片夾，取出了一張明信片，遞給那個女孩子，「我可以推薦你去好的導師那裡繼續深造。」
「等等……你是睿帆集團的……技術總監？」女孩拿著宮莫容的名片睜大了眼睛。
宮莫容點了點頭說：「是的。」
「可我的同學對我說……睿帆一直的重點都在新能源的開發……比如磷酸鐵鋰動力電池……這方面研發和技術人員的招聘很看重，但是……」
「那是對外做給別人看的，畢竟整個社會都在提倡環保新能源，這是企業形象的需要。」
李辛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那麼你們真正需要的是什麼？」
「還是基礎的專利技術。比如變速箱專利、安全氣囊、抱死系統、以及汽車芯片。」
「您能跟我說一說這方面的情況嗎？我很多同學都轉向新能源的研發了。」
宮莫容點了點頭，很詳盡地為她分析了現在國內車企在各個方面的技術短板。
「所以專注於你的學習方向，希望有一天在睿帆能夠見到你。」
宮莫容和李辛握了握手。
李辛點了點頭：「謝謝您的指點。作為您對我指導的回報，我建議你呢，趕緊給你的女朋友打電話，安排她和你女兒見面。千萬做好你女兒的思想工作。」
「我會的。」宮莫容笑著點了點頭，從吧檯椅子上下來，他晃了一下腿，差點沒摔倒。
李辛哈哈笑了起來，從吧檯裡出來扶著他：「還是我送你出門，給你攔一輛車吧！」
當宮莫容乘坐計程車離去，李辛的笑容逐漸收斂了起來。
她來到酒吧後面的小巷子裡，取出了手機，撥通了電話。
「老闆，我現在就把和宮莫容的對話發給你。不過酒吧裡很吵，可能不是很清楚。」
「沒關係。我們只需要明確睿帆派談判團隊到德國來，是不是真的想要買下漢能科技。」
「七八成應該是真的。剛才宮莫容在聊天中透露了，睿帆正在大力發展變速箱和汽車芯片技術，這兩樣正好是漢能科技的重點專利。睿帆估計會不惜血本吃下漢能科技。」
「你沒有引起他的懷疑吧？」
「應該沒有。因為我們前半段聊天的重點是他和周凌玥之間的關係。他們大吵一架不歡而散應該是真的。」
「那我們也可以從周凌玥那裡突破一下，她畢竟是財務副總監出身，還是有途徑掌握到睿帆的談判底價的。」
此時，回到酒店房間裡的宮莫容來到洗手池邊，打開了水龍頭，對著水池捧起一捧水潑在臉上，他用力呼出一口氣來。
他的手輕輕顫抖著，扣著洗手池的邊緣，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說：「我演的很好……我演的很好……我沒有露出馬腳……」
過了半個小時，當他不再緊張了，他躺回到了床上，拿出了手機發了一條短信。
宮莫容：多曬太陽。
此時的洛衍之，正站在紐約的機場行李轉盤前，他輕輕喚了一聲：「夏夏！」
周夏立刻來到了他的身邊：「怎麼了？」
「我收到了一條短信，你幫我看看。」
「多曬太陽？這是什麼意思？還是宮大哥發來的。」
「等到了安靜的地方，我再告訴你。」洛衍之瞇著眼睛笑了。
「你那麼得意，估計忍不了多久就要和我分享了。」
周夏轉過身去，使出吃奶的力氣，把行李箱給抬下來。
洛衍之聽見周夏用力的聲音，有些著急地伸長了手：「你放著，我來搬就好！」
「不用！我已經搬好了！要不是我力氣不夠大，我還想把抱上行李車推走呢！」
「感覺你嫁了個沒用的男人，事事都要你操心。」
「你也不算沒用。」周夏轉過身來，在他的下巴上勾了一下，「臉長的還不錯，夠養眼。」
洛衍之笑了笑。
周夏在前面推著行李車，洛衍之在後面，手搭著洛衍之向前走。
當他們走出來，周夏第一眼就看見喬安興奮地朝著她揮手。
「夏夏！夏夏！這邊！」
「喬安，謝謝你來接我們！」
「好說！」
周夏揉了揉喬安的腦袋：「不過，你也就這點用處了！」
「討打！」喬安笑了。
前往市區的路上，喬安一邊開車，一邊從後視鏡看著後座上的洛衍之。
「我真沒想到，有朝一日夏夏會交這麼帥的男朋友啊！」
「但是我眼瞎啊。」洛衍之回答。
「腦子不瞎就成。」周夏調侃了一句。
「啊，對了。既然回來了，記得去見一下莫裡斯教授哦！教授一直提起你，希望你早點回來讀博士呢！」
「知道了。」
周夏回到了自己的公寓，把兩個人的行李收拾了一下，就陪著洛衍之去吃了一個早餐。
一邊吃著早餐，周夏一邊幫著洛衍之倒牛奶、切吐司，彷彿她根本沒有看過宮莫容給她發的那條短信一樣。
她在心裡哼著小曲兒，想要看看洛衍之能憋到什麼時候。
果然，洛衍之開口了：「夏夏，吃完早餐，有沒有什麼公園之類的地方，陪我散散步，曬曬太陽。」
公園是相對於開闊的地方。
假如高恆派了人跟蹤他們，也聽不到他們的談話內容。
「好啊。」
走出了餐廳，周夏挽著洛衍之的手，帶著他來到了一個小公園。
公園四周被綠蔭環繞，中央是一個小水塘，偶爾有飛鳥降落在水塘中央的石頭上，低著頭一下一下地喝著水。
周夏和洛衍之在水塘邊的草地坐了下來。
「你現在可以跟我說一下，你給了宮大哥一個怎樣的劇本。」
「嗯，在我說我的劇本之前，你知不知道通常商業間諜接近企業高管的方式有哪些？」
「如果是男高管，就是美人計。女高管，那就美男計唄。」周夏笑了一聲。
「哦，你爺爺就是用美人計把我拐到睿帆的。」
剛說完，周夏就打了洛衍之一下。
「一般美人計裡的美人都沒好下場。」
「這樣啊，那是我倒貼的。」
「你說不說重點啊！」
「好吧，好吧，我來跟你說一下。一般商業間諜管用的套取情報的方式，有假裝面試或者招募套取對方情報；飛機偶遇套取情報；進入目標的生活圈成為目標的家庭教師、保姆、助理；假裝記者對目標進行採訪；假裝行政機構要求目標配合『調查』……等等。」
「所以，還是有套路的？」
「對。所以在這之前，我對宮大哥這位技術總監進行了專門的培訓，把我所遇到過的商業間諜的伎倆都對他傳授了一遍。」
「所以……」周夏瞇起眼睛來，似乎明白了洛衍之計劃的是什麼了，「你之前那排宮大哥和小姑姑談戀愛……」
「然後我讓他們和漢能集團談判的時候大吵一架。高恆僱傭的人肯定會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當小姑姑和宮莫容不歡而散，我們的宮總監就很辛苦了開始一個人的獨角戲。」
「什麼獨角戲？」
「比如一個人孤單地抽煙、在談判途中心不在焉、到酒吧買醉等等。」
「哦——當跟蹤他的人確定他的精神狀態確實不佳，就會出手了！」
「對！慣用的套路不就是在酒吧裡見到了美女，美女對事宜落魄的男人多加安慰。男人在一個理解自己的女人面前總是充滿了傾吐欲的。」
周夏也來了興致：「哦哦哦，這個時候美女就會趁機去套話了。可是從宮大哥那裡能問到什麼重要情報？」
「宮大哥是睿帆的技術總監。高恆想要知道的自然是技術方面，睿帆是不是真的需要漢能科技。只要宮大哥表示睿帆需要漢能的專利技術，就會堅定高恆一定要拿下漢能科技的決心。」
「我明白了。只是，小姑姑的戲份是什麼？」
「你覺得呢？」洛衍之高深莫測地一笑。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小姑姑演戲應該比宮師兄靠譜。以及，我更關心我的戲份是什麼。」
「你是我的女主角，你不用演戲，只要做好你自己就好了。明天你會去見莫裡斯教授對嗎？」
「對啊，要我帶你去嗎？還是把你一個人留在醫院裡，你會孤獨寂寞冷？」
「我會找個金髮碧眼的小護士聊天。」
「算了吧，你都瞎了，誰看得上你啊。」
「你咯。」洛衍之頓了頓，「莫裡斯教授明天有一個學生會上門拜訪。這個學生就是方莫。」
「方莫！我知道他，他的科技公司專注於動力鋰電池的研發！前段時間有傳聞說，他們的公司想要上市，一直尋找有實力的股東……」
「睿帆還不出手，更待何時？」洛衍之撐著下巴笑。
「原來這才是你來美國的目的！」周夏用力摁了洛衍之的腦袋一下。
「搞定方莫就靠你了，周夏。」
「你憑什麼覺得我能搞定方莫？聽說這個人可不是聊天的好對象。」
「他和宮莫容是一個路數的。一般這種一板一眼的技術專才，對你都很有好感。」
「不是美人計吧？」周夏有些懷疑地看著洛衍之。
「我怎麼可能拿你去做美人計？那我肯定會賠了夫人又折兵！」
周夏看著這傢伙假裝很緊張的樣子，不由得樂了。
你就演吧，天天演。
看你能不能演一輩子！
不過，你能這樣演一輩子也好。
這時候的高恆正在批閱文件，秘書打電話來告訴高恆，說賀逍來了。
高恆本來想要拒絕，但轉念一想，還是讓賀逍進來了。
賀逍一走進辦公室，就單刀直入地說：「高總，我得到一個消息，就是萬宏科技的方莫這段時間都會留在他研究生時代的導師那裡。」
「所以呢？」高恆攤了攤手。
「他的導師，就是M大的莫裡斯教授。同樣也是周夏的導師。」
高恆這才緊張了起來。
「方莫的萬宏科技是專注於新能源動力電池研發的科技公司吧？」
「對。偏偏在這個時候洛衍之和周夏去了美國。高總，我懷疑周夏就是去接觸方莫的。」
高恆的心底一顫，難道自己真的被算計了？
但是萬宏科技一直不溫不火，研究缺乏經費，方莫又是一個不肯妥協的傢伙，哪一個集團公司不是以利益為出發點的？
方莫不肯讓出公司的經營權，根本沒人肯出錢給他，那完全是給別人做嫁衣。
但是睿帆……還真不知道周老爺子到底什麼想法。
「洛衍之到底真瞎還是假瞎？」
「從我去醫院的觀察來看，是真的視力受到了損害，但是並不是永久的。」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賀逍看著高恆，他本來還想說什麼，但是無論他對洛衍之有多瞭解，高恆還是不會完全聽取他的意見。
因為他的分析和預測，比不上高恆花錢請人用不正當手段取得的情報。
這時候的高恆又收到了一個快遞。
快遞裡是一段錄音，雖然嘈雜不清，但依稀可以分辨出來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對話。
高恆一開始覺得錄音吵鬧，正想要打電話去問盧卡斯是不是寄錯了東西給他。
但是當他聽到錄音裡的女人說「原來你是睿帆的技術總監」的時候，他猛地一震，立刻直起背脊，反覆聽著錄音裡的話。
當他聽到宮莫容親口承認睿帆需要「變速箱、抱死系統和汽車芯片」的技術專利的時候，高恆就像是高中生練習英語聽力一樣，一遍又一遍地重複播放。
他打了個電話給盧卡斯。
「盧卡斯，你的禮物我收到了。」
「高總，你你可以放心了吧。睿帆的技術總監都親口表示他們需要變速箱方面的專利技術了。所以，漢能科技確實是他們的目標。」
「剛才賀逍過來跟我說，睿帆的目標很可能是方莫的新能源電池技術，把我嚇了一身冷汗。」
「怎麼，高總是擔心睿帆玩的一手『聲東擊西』。看起來是要高價收購漢能集團，目標其實是方莫的萬宏科技？」
「是啊。」
「萬宏科技不是也曾經找過沃達森嗎？」
「對，我們評估過他的公司，方莫和我們集團的評估團隊鬧的不是很愉快。」
「這年頭，能做研發的團隊多的是，但是情商不高那就沒出路了。」盧卡斯調侃地說，「高先生放心，洛衍之和周夏那邊，我也會派人盯著他們。」
「還有，我希望你們能盡快探明睿帆收購漢能科技的底價。我要盡快拿下漢能，避免夜長夢多。」
「沒問題。」
掛掉電話，高恆靠著轉椅呼出一口氣來。
果然，CAC還是太依賴於主觀分析了。這年頭，一板一眼的分析哪裡有實打實的情報靠得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