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等我幹什麼啊?」
「你好像特別討厭我, 特別不想見到我。」
林恕用很認真的語氣說。
江暖嚥下口水, 心想這裡是自己家的地盤, 她有什麼好害怕的啊!
「對啊!難道說你還覺得自己很討人喜歡麼?」
「為什麼?你說要我親自登門向江教練道歉, 我已經做到了。那麼還有什麼事我惹你不高興了?」
林恕站在那裡問。
江暖想起了自己離家的時候, 林恕似乎有些難過的目光。
「我們有什麼恩怨, 今晚說開了怎麼樣?」
「成!」
江暖也覺得這樣躲著對方, 或者不爽對方也挺累的。
「好吧,你說。」林恕向後退回了江暖的椅子上坐下,明明他才是被江暖控訴的對象, 但怎麼看這傢伙還是氣勢十足啊。
「首先,我不喜歡你對女生動手!」江暖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哦……」林恕點了點頭,摸著自己的嘴巴, 估計是在笑, 「你們女生當真小心眼兒,我當時逗你的, 又不會真的把你的手腕擰過去。」
「逗我的?我現在還疼著呢!」
是心裡面想起來就疼。
林恕攤了攤手:「好, 這點是我錯, 對不起。我真誠地向你道歉。」
他的視線落在江暖的手腕上, 又補充了一句:「當時確實沒注意到你的手腕那麼細, 是一個不小心搞不好就受傷了。」
「那是。我也不喜歡你和陸然較勁的態度。賽場上, 而且我們擊劍賽場上本來就是風雲變化,上一秒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的。裁判既然做出了判決,認為你和陸然那場比賽的最後一劍你的主動性和攻擊性不如陸然, 所以判定陸然贏, 你要麼申訴,要麼下一次比賽贏他,一直背後這樣那樣的不高興不開心找麻煩,不覺得自己心胸狹窄嗎?」
林恕的眉心皺了起來,但並不是要發怒的樣子。
「你是因為喜歡陸然,才會這麼說的嗎?」
「我……我喜歡陸然?」江暖睜著圓圓的眼睛看著他,「哦……你是不是以為我和他一起去的海川大學就……就誤會什麼了?他是我老爸的學員,又住我家樓上,我們肯定熟一點,但是我說你心胸不夠寬廣肯定是我自己的直觀感覺。」
林恕垂下眼簾,笑了一下。
這一笑裡面有太多意味,江暖一時半會兒梳理不起來。
「好吧,這一點你說的也有道理。我一直沉浸在那一劍的不平衡力走不出來,也不是什麼好事。
謝謝你直言相告。」林恕回答。
江暖有點驚訝,這傢伙竟然一點都不為自己辯解。
「還有其他的,我讓你不滿意的地方嗎?」
「還有……你對女生的態度。」
江暖的話剛說完,林恕就露出驚訝的表情。
「竟然還有?我有這麼多不討你喜歡的地方啊。」
江暖點頭。
林恕露出放棄治療的表情,揮了揮手被說:「你繼續,你繼續。」
「你對女生不是很尊重。那天在海川大學看比賽的時候,那個給你找雞蛋敷眼睛的女孩兒,你肯定知道她喜歡你的吧?」
「所以呢?」
「如果你喜歡她,就該好好對待她,珍惜她對你的好。如果你不喜歡她,就不要給她不切實際的期待,不要讓她給你那麼多的付出可你卻不打算給回應,這樣很自私。」
江暖的腦海中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在林覓夏的面前轉身離開的陸然,那個站在操場角落和周妍攤牌的陸然。
「也許女生的簇擁讓你覺得很有成就感,但是你這樣的態度會傷害到以後那個你真的喜歡的人,也會傷害這些以為能有機會和你在一起的女生。我很清楚,你心裡根本就沒打算給她們機會。虛榮讓你沉默地享受她們的好。」
林恕看著江暖的眼睛,良久之後呼出一口氣來。
「你這麼尖銳也會傷害我的。」
「那我不說了。」江暖低下頭。
她也覺得自己太直接了。
但是……委婉動聽不是她的專長啊!
「別,你要是不說了,誰還跟我說這些啊。還有其他的麼?」林恕又問。
「沒了。」江暖晃了晃腦袋。
「你看,你說了這麼尖銳直白傷我自尊的話,我也沒上前擰你手腕,你覺得我真有那麼討厭嗎?」
把對這傢伙的不滿抒發之後,江暖確實覺得眼前這個人也不是那麼討人厭了。
「那我們重新認識一下。你好,我是海川一中的林恕。」林恕朝江暖伸出手,「我保證從此以後不再擰你手腕。」
「你好,我是南市師大附中的江暖。」江暖伸出手來,林恕將它握住了。
「你的手可真小。」
「哪裡小了!」
當林恕握住她的時候,她才發現他的虎口起了繭,這說明他平時練劍一定是非常勤奮的。
「在練劍的女孩子裡面肯定算小的。」
林恕打開了房門,走了出去。
江暖關上門,呼出一口氣來。
第二天的早晨,江暖跟著陸然去晨跑之後,就去了沈教練那裡。
沈教練十分嚴肅地看著江暖,其他在這裡學劍的孩子們也站在不遠處,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江暖,你行啊!明明是江教練的女兒,卻跑到我們這裡來,你是來偷師的嗎?好讓你老爸帶的學生在俱樂部聯賽裡把我們都打垮?」
「不是的……我爸之前不讓我練劍……」江暖的聲音小的就像蚊子哼哼。
「江暖,既然你要離開這裡去『懷風』了,作為你的前任教練,我必須提醒你,不要丟我們的臉。今年暑假的全國中學生擊劍錦標賽裡,你要是沒個像樣的成績,我真的會揍你。」
「是的,沈教練,我記住了。」
「去吧……你比賽的時候,我們還是會去給你加油的。」沈教練的聲音裡帶著對江暖的不捨。
「謝謝沈教練。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江暖吸了吸鼻子。
「那入門的時候也沒給我磕頭,離開的時候也昂首挺胸吧。」
江暖有一種自己被「逐出師門」的感覺,懷揣著一腔悲涼,走到了門口。
賀正手裡拎著護面,跟在她的身後。
「嘿,暖哥,你該不會是要哭了吧。」
「行了賀正,我都要離開這裡了,你不用再喊我哥了。」
「好吧,江暖。我就是想要告訴你,擊劍雖然不像籃球足球那樣有個地方就能練,但如果你覺得高中生裡擊劍厲害的沒有幾個人,那就錯了。去過全國中學生錦標賽的就知道,那裡人才濟濟,比高考還像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平常上課都不怎麼認真的賀正,難得露出這麼一本正經的表情。
忽然之間形象變得高大英挺,帥氣了不少。
「那個,我離開這裡,你就是扛把子了,比賽的時候可別丟人。」江暖用拳頭輕輕捶了對方一下。
「丟人?哥們我什麼時候丟人了啊!」
「去年那個被人一劍劈到屁股著地的是誰啊?」江暖反問。
「被陸然劈到坐地上可不丟人啊。」賀正笑了笑。
江暖就在賀正的目視之下離開了。
而此時,在懷風擊劍俱樂部裡,十六七歲的少年們都正在做著熱身運動。
徐梓天不情願地給林恕壓著腿,陸然就在旁邊,幫穆生壓腿。
林恕低聲說:「陸然,你知道江暖的睡衣是什麼顏色的嗎?」
被陸然壓腿的穆生立刻露出了艱難的表情,暗暗叫著「不好」。
徐梓天那個傻帽還跟著問:「什麼顏色的啊!」
穆生真想把他吊起來打。
「粉色的,印著海綿寶寶。」林恕笑著說。
穆生的眉頭皺緊,因為陸然摁住他肩膀的手幾乎要把他的骨頭捏碎了。
「我昨天還和她握手了呢。她的手很小啊,沒想到上了賽場還能把劍握的那麼穩。」
穆生真的很想踹死這個林恕。
你不說話,沒人會把你當死人!
「啊呀——」穆生一聲悶哼,他懷疑自己的腰會被陸然給壓斷。
為了自救,穆生不得不開口,他認為必須要給陸然修理林恕的機會。
「你們看啊,時間很寶貴的……不如趁著早上空氣好,你們兩個先來一局,讓我們感受一下氣氛,觀摩學習一下。」穆生說。
「好啊!你們直接練起來了,就不用聽教練說半天的廢話啦!」徐梓天總算沒有拆穆生的台了,謝天謝地。
陸然離開了穆生,走到座椅邊,拿起了護面,明擺著就是要和林恕一較高下。
林恕笑了笑,懶洋洋來到陸然的身邊,壓低了聲音問:「陸然,你是不是喜歡江暖啊?」
陸然沒有回答他,而是拿起了自己的劍,手指壓了壓劍尖,走到了一條劍道上。
林恕也拎起了自己的護面,戴上,走到了陸然的對面。
氣氛瞬間從剛開始的鬆散變得緊張而肅殺。
其他正在做熱身的學員和運動員都來到了附近。
陸然抬手指了一下穆生,穆生嚥下口水,來到劍道附近,示意「準備」。
兩人站在那裡的姿態都是標準到範本級別,那種隨時要崩裂的力度感讓在場所有人都跟著緊張起來。
隨著穆生的一聲「開始」,兩人都衝向彼此,那樣子簡直是要將對方撞到粉身碎骨。
速度太快,有沒有金屬衣亮燈判定,穆生只能表示「互中」,無人得分。
但是這一劍,雙方展現出的速度和爆發力已經鎮住了全場。
緊接著又是□□味十足的交鋒,陸然的劈砍看似是單一的簡單進攻,但是精巧到難以防守的角度以及大跨步的突襲讓林恕難以防守,先失一分。
馬上,林恕開啟了快節奏的進攻,不斷威逼陸然,但是卻被陸然抵擋住,緊接著防守反擊,林恕咬牙冒險假動作引陸然出手,最後挑刺陸然的肩膀得分。
兩人一來二去,驚險無比,五六劍下來,暫時身為裁判的穆生都快要忘記記分了。
這時候江懷和幾個教練走了過來,發現這場充滿殺氣的練習賽竟然已經開始了,都面面相覷。
「穆生,怎麼回事?」江懷問。
「那個……他們……他們不想浪費時間,直接開始對戰了。」
穆生忍住了沒說:我的師父哦,他們為了你的女兒打起來了!
估計江懷這輩子也沒想過自己的女兒會這麼炙手可熱。
「……比分現在多少?」
「那個,應該算是五比五……」
正說著,陸然一個利落到要把林恕劈成兩半的假動作晃過了對方,緊接著變化節奏直接側擊在了林恕的腰上。
這一連串的動作看起來流暢利落,假動作真到不能再真,全場都鼓起掌來了,教練江懷的眉頭卻微微蹙起。
「陸然怎麼打的有點情緒化啊。」
「那個,六比五了……陸然領先一劍……剩下的師父,你來當裁判,我看著心裡緊張!」
穆生趕緊退到了江懷的身後,生怕一個不小心成為他們兩個的靶子。
雖然陸然的劍裡面帶著情緒,但是這種情緒並沒有讓他完全失去冷靜,迅速緊逼林恕的步伐,眼看著就要將林恕逼到盡頭,但是林恕卻步步為營,展現出高超的防守功底,讓江懷都在擔心林恕會忽然反擊,但是陸然卻故意抓住了林恕反擊的瞬間,驚險的壓劍還擊,擊中了林恕的肩膀。
周圍爆發出熱烈的掌聲來。
比分進展到了14比12。
穆生的背上和手心裡都是汗水。
這場練習賽最後一劍到來的時候,林恕劍走偏鋒卻利落帶著殺氣,眼看就要擊中陸然的左胸,陸然卻側身避開,看得穆生眼珠子都要蹦出來了。
緊接著陸然反守為攻,腳下連續三次變化步伐,向前接長弓步又是提速持續向前逼近,看似要刺擊卻忽然收步,拉回手臂,完全出人意料,卻在呼吸都吊起的瞬間,一劍西斜,擊中了林恕的肩膀,強勢得分。
林恕一把將護面摘了下來,用力地甩著胳膊,但是卻始終沒有把護面扔出去。
他夾著護面,將汗濕的發向後捋了捋。
這場練習賽,兩個人水平太高了,讓周圍看著的人是又敬佩又覺得害怕,因為在賽場上遇見他們兩個中的任何一個,都會有一種「到此為止」的畏懼感。
陸然摘下護面,調節著自己的呼吸,他仍舊是那個孑然一身的孤高者,但是卻沒想到他卻走向了林恕的方向,向他伸出手。
林恕有點驚訝,陸然拍了拍林恕的肩膀,他的聲音低沉卻富有力度。
「對,我就是喜歡她。」
鬆開的瞬間,就聽見江暖清亮的聲音:「什麼啊——你們就比完了!我還沒看見呢!」
林恕笑著走向江暖,作出一個要擁抱她的姿勢,卻被江暖避開了。
「你們……要不然再比一次?」江暖看向陸然的方向。
陸然低下頭,拎了一瓶礦泉水,擰開蓋子喝了半瓶下去。
穆生捂著眼睛,心想:再比一次,你是嫌決鬥還不夠精彩?
「我輸給陸然了,你開心不?輸了兩分。」林恕拎著劍說。
「阿喲,你還會承認自己輸了,難得。」
這時候,江懷開口了:「江暖,你去做熱身,然後換衣服。這裡有幾個師姐,你和她們練習一下,讓我們摸摸你的底。」
這時候林恕卻笑了:「江教練,你讓這些漂亮師姐和江暖對戰,這不是辣手摧花嗎?」
幾個比江暖年長一兩歲的女孩兒笑了:「別擔心啦,我們會對小師妹手下留情的。」
這時候,陸然卻走過她們,說了一句:「是江暖辣手摧花。江教練,你最好還是找男生陪她練。」
「不會吧,陸然。咱們這位小師妹真的這麼厲害?不過也是,從小也是咱們江教練教出來的,基本功肯定好。不如我來試試小師妹的身手。」
一個年紀大約十八歲的女孩兒活動了一下手腕,看向江懷。
「陳露,你來陪江暖練一局也行。」
陳露朝著江暖眨了眨眼睛:「小師妹,我等你啊。」
陳露是本地的大學生,剛剛大一,但是在去年暑假的全國青年擊劍聯賽裡,是打進了全國十六強的。
這場對戰倒是讓整個俱樂部的人都充滿了興趣。
林恕伸了個懶腰,說了一句:「好可惜啊!」
「可惜什麼?」陳露笑著問林恕。
林恕本來長得就不錯,而且嘴巴甜會說話,叫比他小的「小仙女」,陳露這個大他快兩歲的叫「小姐姐」,還說什麼「小姐姐你頭髮這麼好看,為了擊劍盤起來實在太可惜了」。
雖然知道這小子也就是說說而已,但是陳露聽著開心。
「我本來還想和江暖練練呢。陸然煞氣太重,就指望著江暖給我洗滌心靈,哈哈哈。」
陳露半開玩笑地說:「你是不是喜歡我們小師妹啊?要我手下留情?」
林恕摸了摸鼻子,那雙桃花眼裡就快閃出星星來了:「小姐姐,江暖看著又白,腦子不怎麼靈光,有點缺的樣子,但她的假動作很厲害的。」
「哦,是嗎,謝謝了。」陳露平常參加的比賽很多,經驗豐富,她能想像到江暖的基本功必然是不錯的,但殺傷力有多少那就有待評估了。
其他幾個教練也來到旁邊觀戰。
陳露一側臉,就看見坐在場邊椅子上的陸然,側過臉,看著正在做熱身的江暖。
他低下頭,把水瓶的蓋子擰上。
江暖換上了擊劍服,剛路過陸然的身邊,就被陸然輕輕拉了一下。
「嗯?」江暖低下頭。
陸然只說了一句:「鞋帶長了,一會兒容易踩到絆倒自己。」
「哦。」江暖單膝跪下來,把自己的鞋帶塞進去,然後起身去了最中央的那個劍道。
「好興奮啊!」徐梓天晃了晃。
「你興奮個鬼啊!」穆生白了他一眼。
「你沒有一種……一種王位爭奪戰的感覺嗎?」
「這裡哪來的王位?」
「就是我們『懷風』女子佩劍第一把交椅的爭奪啊!」
「……你水滸傳看多了吧。」
陳露饒有興致地看著對面的江暖,她比自己小了快兩歲,初中之後就沒有任何比賽經歷了。
大賽經驗的匱乏,會讓眼前這個女孩缺乏賽場心態的調整能力,以及對對手的預測還有反擊深度。
距離暑假的全國中學生擊劍聯賽已經不久了,陳露並不認為身為父親的江懷親自執教,就能把自己的寶貝女兒送進全國三十二強。
江暖的心緩慢沉澱了下來。
林恕拎著護面,來到了陸然的身邊,側著臉說:「咱們來打個賭吧。」
陸然沒說話。
「如果,江暖贏了陳露,今天訓練結束,我就去表白。」
陸然的表情冷了下去。
「如果,在今天訓練結束之前,你還能在你們俱樂部裡找到除了你之外的另一個人贏我的話,我今天就閉上嘴,不跟江暖表白了。」
「她對你的評價還是很中肯的。」陸然淡淡地開口。
「哦?江暖怎麼評價我的?」
「她說你是神經病。」
說完,陸然就走開了,留林恕一個人在那裡有點憂傷地思考著。
「我怎麼就是神經病了呢?」
而在中央的劍道上,陳露和江暖的比賽已經拉開了序幕。
陳露第一劍的速度就相當快,江暖看似被師姐的氣勢所壓制,但是卻穩穩地擋下了陳露的每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