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兩人在賽道上擺出姿勢,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 江暖隱隱能夠感覺到對面的對手是一個怎樣的狀態。哪怕此時的常欣戴著護面, 擺出來的姿勢老道而有氣勢, 但是江暖卻從對方的劍尖感覺到了她的猶豫, 她的忐忑, 她在竭力控制著對江暖的恐懼。
能夠讓去年的前八強恐懼, 江暖忽然充滿了信心。
第一劍,常欣在逼近她的時候便拋棄了所有的雜念,這讓江暖對她感覺到了由衷的敬佩。
這就好像是每一個踏上賽場的持劍者, 迎接著來自每一個瞬間電光火石的考驗。沒有誰能真正預測到對手,這些不確定,就是所有人忐忑和恐懼的來源。
可是他們唯一確定要做到的, 就是迎接這些不確定!
常欣的步伐比起之前的對手要更加輕巧而富有彈性, 她沒有那些男性選手,比如陸然和簡明的衝擊力, 但是她非常穩當。如果說掌控距離一直以來是江暖的天賦, 那麼常欣也絕對是箇中高手。
兩人在不斷試探之中, 忽然互相加速, 攻擊, 又幾乎同時在停頓的瞬間轉換節奏, 江暖的眼中是常欣驟然彈甩出的一劍。
這一劍靈巧而迅速,毫無預兆,讓在原處觀望著她們的喬毓凌蹙起類眉頭。
幾乎沒有人覺得江暖能夠成功避開這一劍, 一般人會向後撤離, 盡量躲避,但是江暖忽然下沉了重心,一個反手壓下這一劍的同時,只看見銀光劃過,常欣的燈亮了。
裁判宣佈江暖得分。
距離常欣很近的江暖能夠隔著面罩聽見她呼出的一口氣。
作為教練的江懷一邊點著頭,一邊鼓著掌,示意自己對女兒的這一劍相當滿意。
但是江暖卻感覺到了深深的威脅。
她甚至不覺得自己拿下這一劍靠的是實力,如果當常欣和她之間的距離哪怕再多一公分,她都沒辦法防守反擊。
這除了她的反應力之外,還有一點運氣。
江暖轉過身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劍尖。
而常欣也在整理著自己的劍。
「你和常欣在之前的比賽裡也遇到過,一年下來練習賽應該也不少,你對常欣是怎樣的評價?」何韻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張錦陽。
「沒有我厲害。」張錦陽回答。
何韻不由得笑了:「你能客觀一點誇獎一下常欣嗎?」
「常欣擅長奇襲。平日裡看起來一個不怎麼自信,不怎麼愛說話愛表現,甚至於感覺不到殺傷力的人,她的劍經常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候刺向我。最初的時候,我以為那是她的衝動,但多了幾次之後,我發現她特別擅長抓住對手思維慣性的那一刻。」張錦陽回答。
「其實在我看來,如果常欣能夠不那麼謹慎,再大氣一點,也許進入前四也不是沒可能。」何韻回答。
此時,江暖和常欣的交戰從最初的矜持,變得熱烈了起來。
常欣還是第一次遇到一個和自己一樣擅長把握距離的對手。
每當她試圖在合適的距離發起進攻,江暖一定會衝進她的防守距離或者完全退出她的攻擊範圍,緊接著扭轉局勢來打壓她。
他們就在這樣的拉鋸之中,不斷地擊中對方。
比分一路上到了8比8。
常欣發現,和江暖對戰是一種很有意思的感受。因為就在剛才,江暖也在她調整呼吸準備側身甩劍刺對手肩膀的時候忽然也側身,持劍甩上了常欣持劍肩膀的後方——實在太出人意料了。
雖然在擊劍館中同時有十幾條劍道在進行比賽,但是全體觀眾的目光不約而同都被江暖和常欣所吸引。
「常欣發揮得比我想像的要好。」喬毓凌架著腿,單手撐著膝蓋托著下巴,「比之前的比賽更大膽。這種大開大合,敢於冒險的架勢不像之前的她。」
「因為對手不但大膽,而且有著和她相似的技術特點。常欣如果不逼著自己大膽起來,就會被江暖完全壓制了。」簡明回答。
喬毓凌扯著嘴角笑了一下,再一抬眼,就看見了陸然站在他們附近的觀眾台上,看著江暖的方向。
喬毓凌半開玩笑地朝陸然吹了一下口哨,但是陸然卻沒有低下頭,而是繼續看著江暖。
此時的常欣對江暖實施了大範圍的緊逼追擊,她腳下的步伐不僅有速度還有力度感,但是江暖卻很驚險地在兩秒內擋下了常欣三劍,看得人想要抽吸,但是就在常欣想要拉開距離加速的時候,江暖的劍刃卻指向了常欣的外側,猛地向前快速劈出,整個動作連貫如劃破空氣的電流,直接命中了常欣的頭部。
「喔——這一劍漂亮。」喬毓凌點了點頭。
簡明笑了笑:「如果你是她的對手,這一劍……」
「這一劍我會擋下來。然後直刺她的小心臟。」喬毓凌回答。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她的對手,她會劈得更快。」
喬毓凌沒說話了。
江暖以微弱的優勢暫時領先常欣,她舔了舔嘴角,她很熱,於是抬起了護面用力擦了擦脖子裡的汗水。
那一刻,她看見了遠遠站著的陸然。
他看著她多久了呢?
大概是發現了她也看了過來,陸然摘到了左手的手套,抬起手來做了個手勢。
江暖瞇著眼睛,完全看不清那是什麼。
這傢伙不會是在……比心吧?
這個想法讓江暖覺得自己眼睛一定是壞掉了,她又趕緊擦了擦眼睛上額頭上的汗水。
但是一想到陸然在看著自己,江暖的指尖就覺得有點燙,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湧動著,想要找到出口迸裂而出。
她移動了一下自己的腳後跟,想著自己和陸然練習了那麼多次,自己每一次的得分都像是上天摘星,除非竭盡全力,觸及天空的也只有那麼一瞬。這就是擊劍,他們都是摘星者,飛奔跳躍著,只為了抓住那一刻的星星。
常欣為了追回分數,明顯比之前更加主動,她的連續甩劈配合著腳下的幅度,讓江暖繃著心弦防守,只要一瞬的喘息這根弦就會斷掉,她就會被擊中。
當常欣的第三個劈甩劍尖在距離江暖的肩膀不到半公分的地方被江暖側身反手擋下來,她知道自己的機會終於來了!常欣也感覺到了江暖即將反擊,下意識向後退!
「完了!」張錦陽和何韻幾乎異口同聲。
因為常欣給了江暖足夠的加速距離,只看見江暖向前伸臂內旋,劍身弓形向上,手腕抬起的幅度微妙而精準。
「唔——」常欣在想要後退卻已經晚了,她的胸口被刺中。
江暖的領先優勢被擴大。
接下來,江暖不斷在步伐和速度上調度和變化,常欣打得仍舊沉穩,不斷破壞江暖的擊劍線,她側身反擋江暖的攻擊,可謂靈敏至極,江暖還是第一次這麼佩服對手的防守。
兩人在一兩秒的膠著之後,各自為了尋找機會向後撤離,她們互相晃劍防守試探,就在常欣看似緩慢逼近的步伐忽然膝蓋下壓一個加速,奮力進攻江暖,但是在她完全加速之前,江暖的心提了起來,手腕操縱劍柄,以前臂為軸,一個毫無預兆的逆時針轉移還擊,直接命中常欣!
瞬間,江暖領先了常欣3劍,而14比11,下一劍很可能就要決定她們之中誰最有可能進入三十二強了。
喬毓凌再度抬頭看了一下陸然站著的位置,打趣地說:「我說簡明啊,我覺得陸然特別特別特別喜歡看著江暖。」
簡明淡淡地笑了一下,什麼也沒有說。
「其實比起看你失戀吃癟,我更想看到那個陸然那個小屁孩兒露出不甘願、很難受、想發脾氣又只能自己氣的樣子。你說你怎麼就那麼不爭氣呢?」喬毓凌的手指在臉頰上點了點,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
「所以,在你這裡,我的人緣還是好過陸然的?」
「呵呵,你就只能在我這裡找安慰了。作為師妹,我還是希望無論賽場還是情場,你能贏的。」
喬毓凌一副哥倆好的樣子,拍了拍簡明的肩膀。
「我看你就是記恨練習賽的時候輸給了陸然吧。」
「兩劍罷了。」喬毓凌站起身來,走近江暖和常欣的劍道。
正在觀戰的張錦陽和何韻感覺到了喬毓凌,都微微愣了一下 。
「你怎麼過來了?」張錦陽問。
「過來對你說句話。」喬毓凌拍了一下張錦陽的肩膀,「下一場小組循環,應該就是你對江暖了吧?」
「你想說什麼?提醒我小心她的厲害?」張錦陽斜過眼問。
喬毓凌笑了:「小太陽,你胡說什麼呢?我當然是要你好好給她一點顏色看看。不能讓她小瞧了我們啊。」
「我看你是要我先打擊一下她的自信心吧。把我當刀使呢?」張錦陽朝著喬毓凌白了一眼。
「因為我真的一直以為這個比賽應該是我們仨的天下。」喬毓凌抬起手,左手搭著張錦陽,右手搭著何韻。
「好了,別鬧。」
此時的江暖已經整理好了護面,兩人都戰意滿滿,衝出去立刻就是互中不得分。
接下來又是兩劍的速度對抗,出手都相當迅速,兩人身上的燈都亮起來,再次互中。
不得不說,這樣的連續互中讓觀眾連呼吸都不敢。
江暖轉過身,回到原位,她對自己說——這是最後一劍了!
咬緊牙關,果斷出擊,這是江暖腳下繃出去速度最快的一次。
張錦陽的眉頭蹙起,喬毓凌微微抬起了下巴,在她看來江暖這一劍太衝動,因為常欣肯定已經做好了擊打還擊的準備,但那幾乎被切割開的剎那,江暖再次擊打迫使常欣短暫地失去了對劍的控制,幾乎沒有任何停頓,江暖一個甩腕,快速而隱蔽,擊中了常欣的身側。
常欣的燈亮了,但是很多觀眾都壓根沒有看清楚江暖是怎麼結束這一劍的。
而遠處的簡明也站了起來,驚訝地看著收回手臂的江暖。
她鎖定了三十二強的席位,無論之後她和張錦陽的小組循環賽結果如何。
「厲害……」何韻的話,點醒了還在解構江暖最後一劍的張錦陽和喬毓凌。
當裁判宣佈江暖得分的那一刻,她拎著劍跳了起來,背脊在半空中彎成弓的形態。
而常欣摘下了自己的護面,用力抹開自己臉上的汗水。
她還有機會,但是她必須要贏張錦陽。
這樣的壓力和局面是她在來到這裡之前沒有想到的。
兩人握手,常欣笑著說:「恭喜你。」
「謝謝。」江暖伸手和她擁抱了一下。
常欣低著頭,走向張錦陽她們那邊。
何韻和常欣也算是比賽裡的老相識了,她抱住了常欣,「勝負都是常態。把後面的比賽打好。」
而此時的張錦陽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然後拉了一下自己右手的手套,看向喬毓凌。
「我知道你挺欣賞江暖。不過就像你剛才說的,決賽應該還是我們的天下。我這個人很排外,所以接下來我會給她一點顏色看看。」張錦陽拎著劍,從她們走過。
「小太陽,你可別被別人熄滅了。我還想今年繼續在決賽給你顏色看看。」喬毓凌說。
她的聲音像是在開玩笑,但是唇上卻沒有笑容。
張錦陽揮了揮手,走向自己的教練,但她的教練卻沒有像是常欣的教練那樣給予她過多的建議。
「江暖的比賽,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張錦陽喝了一口水,將雙腿抬抱住膝蓋,將腦袋放在膝蓋上,像是要休息,又像是要將周圍的雜音全部從大腦中摒除。
江暖回到了江懷的面前,用力灌了好幾口水。
「你就要和張錦陽比了,緊張麼?」
「她和謝小南的小組比賽結果怎樣?」
「15比9。」江懷開口道。
「她還真狠。」
「她對你一定會比對謝小南狠。」江懷摸了摸江暖的腦袋,「趕緊休息一下。你和張錦陽的比賽在一個小時後。」
但是江暖根本坐不住,跑去看陸然的小組賽了。
江暖興致勃勃地學著陸然的樣子,站在觀眾席的第一排過道上,趴在欄杆上。
男子佩劍每一劍的時間都很短暫,沒有太多的對戰,快的話第一劍就分出了勝負,慢一點三四劍也有了結局。
此時的陸然一個斜帶正手劈擊中對手得分,江暖也把自己左手的手套脫掉了,朝著陸然的方向比了一個手勢,不過不是比心,是大拇指向下鄙視的動作。
她以為陸然沒看見,但是沒想到他在轉身準備的時候,忽然抬起劍,指了一下觀眾席。
很直截了當,帶著濃濃的威懾意味。
果然,觀眾甚至於陸然的對手都忍不住轉身看向江暖的方向。
江暖特別想要抱著腦袋蹲下來,太丟人了!
有人來到她的身邊,拎著她的後衣領,江暖一抬頭,就看見了穿著西裝掛著工作牌的簡明,抵著眉,正對她笑。
「剛才對戰常欣的最後一劍,很有意思。」
「謝謝……」被簡明這樣誇獎,江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站起身來,和簡明並肩趴在觀眾席上。
這一刻,陸然竟然失誤暴露了有效位置,被對手擊中了手臂。
「哎呀!這樣的失誤,回去是要被我爸摁在地上打的。」江暖噓了起來。
「那是因為他看見我在和你說話。」簡明笑著,很大度地揮了揮手。
陸然立刻就恢復了狀態,速度上比之前快了很多,凌厲迅猛,每一劍都是雷霆之擊。
觀眾們看得很爽,但是對手就有些慘了。
「他想早點結束比賽來找你。」簡明說。
「你怎麼知道?」
「我們做了那麼多年的對手,他怎麼出招,我就能猜到他在想什麼。」簡明眉眼間笑意更濃,「其實我來找你,是想要你珍惜下一輪和張錦陽對戰的機會。」
「嗯,我明白。」
「張錦陽是實力上非常接近喬毓凌的對手。」簡明的手指形成一個擊劍運動員準備加速的樣子,立在圍欄上,「特別是在這一瞬,她的加速很快,絕對不遜於男選手。張錦陽、何韻還有喬毓凌她們代表的就是你這個年齡段最拔尖的水平,哪怕是放到大學擊劍隊裡,都是一流水平的。」
江暖點了點頭。
簡明的「不遜於男選手」,指的恐怕不僅僅是普通的男選手,而是接近他這個水平的加速。
這時候,陸然已經結束了他的小組賽,和對手握手之後,直接把劍和護面扔給了穆生,就朝著江暖和簡明的方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