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文沒有理睬西澤爾的故作神秘,倒頭便睡下了。伊文是個軍人,一直接受的訓練令他警覺。
樓下隱隱傳來沉重的腳步,緊接著是一陣跑步聲。
這個旅館裡的只有四個人,樓下的聲音是有新的住客來了嗎?
但是這聲音不像……
伊文蹙眉,抓起□□,利落地下樓。一樓一片黑暗,只有公路的路燈燈光照射進來。
地面上是一片血跡,像是某人的腳受傷了。
是誰受傷?
伊文槍口向下,沿著血跡快步向前移動。
越接近旅店的門口,視野就越清晰。
眼前的場景令他呆住了。
那就是一個滿身是血非常虛弱的男子掙扎著要打開旅店的門,而身著睡衣的女子正高舉起手,她的手中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伊文不做多想扣下扳機,他的槍法很好,正中對方的匕首。
女子惡狠狠回過頭來,她的五官扭曲而猙獰,伊文霎時被震住了。
「裡德太太?」
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回事?
一直溫婉的裡德太太怎麼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我不能讓他跑掉!不能讓他跑掉!」裡德太太就似找了魔一般,再度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扎向那個完全虛脫靠在門邊的男子。
伊文再開一槍,擊中裡德太太的小腿。在她倒下的時候,伊文奔上前去將她手中的匕首甩開,狠狠壓在地上。
燈忽然亮了,霎那間的光明讓伊文睜不開眼。
是西澤爾,他緩緩走過來,笑著說:「我早就說了,故事往往在黑暗中進行。」
伊文咬牙切齒吼道:「你有時間在這裡風涼,不如馬上叫救護車!沒看見這個受害者就快不行了嗎?」
「我已經打了電話了。」西澤爾輕哼了一聲。
此時,一個小小的身影來到了樓梯前,「媽媽……」
伊文這才回過頭來,是啊,兩聲槍響,艾利不可能沒有醒過來。
「帶他回房間!馬上!」伊文瞪向西澤爾。
西澤爾無奈地走到樓上,他雙手插在口袋裡,彎下腰來對上艾利的眼睛:「嘿,現在回房間去。」
「媽媽……」艾利想要從西澤爾身邊晃過,但是那剎那他被西澤爾的雙眼震住了。
那雙冰藍色的眼睛變得銳利而狠戾,那與西澤爾所展現出來的風度翩翩截然相反。
「我說,馬上回房間去。」西澤爾的嗓音沉冷下來。
艾利的嘴角向下,眼睛裡噙滿淚水,他想要再叫「媽媽」,但是在西澤爾的目光下他硬生生咽進嘴裡。
「回房間去。」西澤爾的雙眼徹底沉冷了下去,讓人有種錯覺,他目光所及之處就是地獄深淵。
艾利回頭小跑著回到房間,啪嗒一聲將門關上了。
很快,FBI的人也來了。他們發現了這家旅館非常恐怖的地下室,裡面掛著各種刑具,在黑暗中散發出森冷的光。血腥的味道在那狹小的空間裡蔓延,還有一張木板製成的床,痕跡斑駁,不知道多少人曾經躺在上面飽受折磨。就是在這裡,裡德太太折磨了十幾個受害者,最後還殘忍地殺害了他們。
而被伊文救下的那個受害者運氣很好,他忍受了幾天的禁錮和折磨之後,可能因為捆住他的繩索曾經捆過其他人早就不如最初那般結實,他逃了出來。救護車已經將他送至最近的醫院救治,他成為這個連環殺人案唯一的倖存者。
兒童福利機構的人來了,在找到合適的寄養家庭之前,艾利將由他們照顧。
當裡德太太被帶入警車的時候,他瘋狂地掙扎著想要回到媽媽的懷抱。而裡德太太也掙脫了FBI探員衝過去與艾利抱在一起。
「對不起……艾利……真的對不起……我沒辦法幫你找到合適的爸爸……」裡德太太的眼淚落下來,她看起來那麼愛自己的兒子,根本沒有人能想到她是這起連環殺人案件的兇手。
伊文站在那裡看著這一切,他有一種深深的不現實感。
「怎麼了?你破了近期最讓FBI頭疼的案件,卻不怎麼高興的樣子?」西澤爾來到他的身後,他的聲音很輕,卻在這一片救護車和警車的嘈雜聲中異常清晰。
「我覺得這一切就像是為了讓我發現兇手一樣。」伊文的眉頭蹙的很緊。
「你破了近期最受公眾關注的連環殺人案,說不定聯邦調查局還會給你升職加薪,但你卻覺得這一切不現實?」西澤爾笑了笑,轉身離去。
「喂,你要去哪裡?」
「搭你同事的車回華盛頓,別告訴我你在這裡還能睡著。」
西澤爾就這樣走了,彷彿發生的這一切與他毫無關係。當然,也確實毫無關係。他似乎只是被伊文拉來浪費了一天一晚。
回到了華盛頓,裡德太太的審訊被交給了行為分析小組。裡德太太面對的是兩名資深側寫師。在被審問的兩天時間裡,她整個人就似游離在世界之外,眼神茫然呆滯,無論兩名側寫師說什麼,用什麼樣的話來刺激她,她都不開口說話。
「真是棘手啊。」伊文所在小組的負責人摸著下巴很是苦惱,「我們還想從她嘴裡知道還有沒有其他的受害者。但是行為小組的人沒辦法讓她開口,伊文……你去把西澤爾找來吧。」
「那個傢伙?為什麼?」
「也許他知道有什麼話題能讓裡德太太開口。你曾經對我說過西澤爾的分析,裡德太太虐殺受害者的原因是對『家庭的羨慕和妒忌』。從現在來看,這個分析不無道理。裡德太太的丈夫早逝,還有一個兒子。她的心理需求很明顯是一個能夠撐起家庭關心愛護他們母子的男人。而你看看那些被她虐殺的對象,共同點就是在乎家人。她也許想要從這些男人身上得到這種安全感和支撐的力量,但這些受害者令她的願望落空,之後的一系列虐殺就是對他們的報復。」
「用這個來套他的理論勉強行得通。」伊文歎了一口氣。他對西澤爾仍舊沒有好感,卻不得不承認他有某種難以言喻的特殊能力,也許他有什麼辦法可以讓裡德太太開口說話。
當伊文撥通西澤爾的手機時,這傢伙果真在參加某個研討會。
「我不是你們要我來我就必須來的。」
伊文知道和這個男人談公民義務之類純屬浪費時間。
「你要怎樣才肯來?」
「還是你最直接。」西澤爾的聲音裡滿含笑意,「杜斯·比拉斯出土了某個瑪雅王子的石棺,作為研究者,我並不在被邀請之列,這讓人感覺非常遺憾。」
伊文的眉梢顫了顫,「好吧,關於這點我會和副局長商量,也許能找到辦法讓你參加那個什麼瑪雅王子的研究。你現在馬上過來吧!」
「為什麼要那麼著急?被裡德太太殺死的人不會在這麼短時間內變成木乃伊,而我的研討會也只剩下半個小時而已。」說完,西澤爾的電話就掛斷了。
伊文尷尬地放下手機,與組長相視而笑。
直到三個小時之後,西澤爾才來到這裡。他仍舊穿著參加研討會的西裝,優雅得體,微長的金髮被梳在腦後,無框眼鏡更顯嚴謹,那是與他在伊文面前所展現的慵懶截然不同的風度。
伊文本想說些什麼,這傢伙明明說研討會半小時結束卻讓他們在這裡等到快睡著。但是想到這傢伙的口才,伊文還是沉默了。
打開門,與裡德太太膠著許久的兩位側寫師只能悻悻然走了出來。
西澤爾輕輕拉開椅子坐下,悠閒地撐著自己的下巴看向裡德太太。而對方的神態卻沒有絲毫的變化。
從觀察窗裡,伊文抱著胳膊看著西澤爾的姿態。他總是不明白為什麼這傢伙的目光就像是能沿著空氣不知不覺侵佔人思維的魔力。
西澤爾的唇角輕陷,裡德太太似乎早就被他看穿。
「其實你並不是那麼愛你丈夫的,對嗎?」西澤爾輕聲問。
對方無動於衷。
站在伊文身旁的兩名側寫師發出嗤聲,對西澤爾的開場白表示不以為然。
「事實上,是你丈夫將你囚禁在那個小旅館裡,他對你呼來喝去,還時不時毆打你。當你得知自己懷孕之後,你想要離開他,因為你知道如果孩子也跟著這個男人生活在一起,你就毫無希望了。可是你失敗了,他抓著你的頭髮一巴掌打在你的臉上……」西澤爾一副漏掉了什麼的表情,「應該不止一巴掌。事實上正是因為他的毆打,你失去了第一個孩子。」
「他在胡說什麼?」側寫師皺著眉頭看向伊文,「就算為了讓這個女人開口也不用編出這樣的故事來。」
伊文繼續沉默,他的直覺告訴自己,西澤爾並不是在瞎編故事。
「你感受著那個孩子離開你的生命,他從你的身體剝離,你死死按住他,用盡全力想要留住他,但他還是離開了。你的骨骼在震痛,你仰面哭泣質問上帝為什麼要讓那個男人奪走你的一切。你在痛苦中絕望,你的生活陷入死水,一切掙扎徒勞無功。」西澤爾娓娓道來。
裡德太太低下頭,這個動作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那就是她在避免與西澤爾的眼神接觸,這種逃避態度顯示西澤爾說的很有可能是事實。
側寫師看向伊文,「你給西澤爾·林德曼看了我們對裡德太太的調查資料了?」
伊文搖了搖頭,這也是他驚訝的地方。西澤爾應該沒有途徑知道裡德太太的過去,為什麼他現在表現得就似他在現場一般。
「你日復一日地在那個男人的折磨中麻木。但是一切有了轉機,因為你再度懷孕了。你欣喜若狂,隨之而來的是刻骨的恐懼。你害怕,那個男人會再度奪走你的希望。」西澤爾的身體微微前傾,這對於裡德太太來說卻是個極具侵略性的動作。她下意識向後,背脊靠在椅子上。西澤爾唇角的笑容更加深刻了。
「那天,他再次酩酊大醉。整個房間裡都是濃烈刺鼻的酒味,他躺在沙發上,手中還握著酒瓶,還有響亮的鼾聲,這一切都讓你憎惡無比。你走過去,彎下腰,撿起地上的酒瓶,你的心臟在狂跳,你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個男人,你告訴自己不可以再繼續下去了,你不會讓他從你這裡奪走更多,於是你舉起手臂,狠狠衝著他的腦袋砸了下去。酒瓶碎裂的聲音把整個空間都撕開,殷紅的液體從他的腦袋上滴滴答答流下來,刺激著你的視覺。你第一次有了暢快淋漓的感覺。」
裡德太太完全僵在了那裡。
「但是他並沒有死,而是瞪大了眼睛看著你,搖晃著站起來,蹣跚著走向你,他伸出雙臂,扼住了你的喉嚨。」
裡德太太的呼吸變得沉重,她的雙眼不可自已地看進西澤爾的瞳孔中,像是被他勾住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