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秘境 01
伊恩睜大了眼睛,看著虛無一片的頭頂,分不清楚光的方向。
他聽不見自己的呼吸與心跳,耳邊卻充斥著醫護人員的叫喊聲。
「血液呢?他需要輸血!B型血!現在!馬上!」
「初步判定心臟左心室穿透性傷口!必須實行緊急手術!」
「麻醉藥和手術室準備好了沒有!」
「布魯克醫生已經在臨時手術室裡等候了!」
「布魯克醫生?你是說紐約的第一外科醫生布魯克?他怎麼會到這裡來?」
「我怎麼知道!至少伊恩·康納上尉的生命還有一線希望!」
伊恩的意識不斷地陷落。
半夢半醒之間,他看見了那個猶如聖堂天使般的少年,微卷的金棕色髮絲,如同瀉湖般典雅深邃的瞳眸,在晝夜交匯之時,光影在他的臉龐渡上一片神秘色彩。
伊恩,我在這裡,在這裡——
他向他伸出手,他的眼睛折射著細碎的光屑,世界陷入一片純白。
看著我!伊恩,看著我!你只能看著我!
執著到純粹。但越是純粹的東西就越可怕。
伊恩想要挪開自己的視線,可是少年的笑容拖拽著他的思緒,他的耳邊是他的輕吟,以最溫柔的姿態讓他無從抗拒。
不要相信他給你看的一切!伊恩!
瞬間,那片純白化作無止境的深淵。
少年的身影不斷墜落,他失望地看著伊恩,深淵在他的身下綻放出輕靈的薔薇。
脆弱而無害。整個世界充斥著花朵綻放的聲音,鋪天蓋地。
為什麼你總是不相信我呢,伊恩。
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所有意念逆流而來,呼吸湧向肺腔,伊恩猛地睜開了眼睛。
光線透過營帳的縫隙照射進來,十分刺眼。他不得不別過頭去。
「哦,你醒了,康納上尉。」沉穩而老練的聲音傳來。
伊恩猛地坐起身,胸前的疼痛令他不得不再次臥倒。
「這裡是哪裡……」
「後方營地的臨時醫院。」
「我睡了多久?」
「兩天兩夜。」回答他的是少校克魯澤。
「長官……我的小隊呢?」
克魯澤少校低下頭來沉默了片刻,緩聲道:「康納上尉,我很遺憾地告訴你……你是唯一的生還者。那場爆炸的威力實在太巨大了。」
伊恩的瞳孔一陣放大,隨即他閉上了眼睛。
「……支援隊將你帶回來的時候,來自紐約的外科手術之神布魯克醫生一直在手術室裡等待著你。」克魯澤少校繼續道。
「外科手術之神……嗎……」伊恩用手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像是那樣的醫生應該呆在大城市裡,做著至少上百萬美金一台的手術……怎麼會來到這裡?」
「海利·拉塞爾。我真的很好奇他到底是怎樣預料到你會受傷的,竟然在你出任務的那天,就將布魯克醫生送來了。」克魯澤少校的語氣中有幾分詼諧,「現在你的性命屬於海利·拉塞爾了。」
海利·拉塞爾。
伊恩在心理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舌尖觸碰三次上顎,一次下顎。這個名字讓伊恩下意識握緊了拳頭,唇上漾起一抹苦笑。
「那我寧願死。」
克魯澤少校無奈地搖了搖頭,「我理解,三百萬美金你這輩子也還不起。但是活著永遠比死要好。從主觀上來說,死的情況有兩種。第一種,你不想死,但命運容不得你活著。比如你的隊友。第二種,你很想死,為了逃避某件事或者某個人。對於前者,我不予置評。但對於後者,我必須說,只有活著,你才有機會發現,你所逃避的恐懼的厭惡的,有可能成為這世上最美好的存在。」
說完,克魯澤少校將一封信放到伊恩的胸口。
「聽說海利·拉塞爾在這些年裡寄給你的信足夠塞滿一個貨倉,但你從沒有打開看過。你在八年前救過他,對嗎?現在他救了你。也許你該看看他對你說了什麼。」
克魯澤少校起身離開,整個營帳只剩下伊恩。
他抬起那個白色的信封,封口上是紅色的圓形蠟印,就像是來自某部年代久遠的哥特電影。
古老、神秘、鄭重。
蠟印上的是被荊棘所纏繞的利劍。
這是拉塞爾家族的家徽。聽說這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家族,有人說來自羅馬尼亞,也有人說來自英國或者意大利。一直人丁單薄,卻以無與倫比不可估量的財力及勢力,影響著這個國家。
伊恩打開了信封,將信取了出來。
映入眼簾的是流暢優美的手寫字,就像描述湖面倒影的詩句:
親愛的伊恩,我們已經有八年的時間未曾見面。我給你寫了無數封的信,卻沒有接到你的一封回信,這真是一件遺憾的事情。想到你在硝煙瀰漫戰火紛飛的地方,我寢食難安。我知道以拉塞爾家族的影響力強迫你離開戰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那樣,你一定會恨我干涉了你的人生。我也曾想過請人捎回你的照片,但我不想被你誤會我是個跟蹤狂,所以只好忍耐。我經常會在睡夢中想像與你再度重逢的場景,那讓我覺得由衷的快樂。可是今晚,我卻夢見一朵鋒利的薔薇刺穿了你的心臟……所以,我聘請了布魯克醫生前往你的部隊。無論怎樣,請你好好地活著。
別忘記我曾對你說過,我不知道自己應該成為魔鬼,還是狩獵魔鬼的獵人。如果你還活著,至少我知道有一個人將一直看著我。如果你死了,我會為你復仇,哪怕將這個世界顛倒,哪怕追逐到地獄的深處。
伊恩的手指撫過最後一行字,他可以想像海利在書桌前寫下這封信的姿態,低垂的眼簾,在燈光下優雅挺立的鼻骨,還有紳士一般極有教養的姿態。
其實他也不知道海利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
畢竟分別的時候,他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少年。
沒想到一轉眼,竟然八年了。
繼續讓自己的靈魂在槍林彈雨中流浪沒有任何的意義,到了他該回家的時候了。
伊恩收拾好行囊,申請了退役。
因為此次行動中優秀的表現,他被授予了紫金勳章,榮譽退伍。
他回到了自己的國家,而他的隊友們卻永遠留在了異國他鄉。
打開公寓的門,一股灰塵的味道撲面而來。他花費了一整天的時間才將這裡打掃乾淨,然後躺在剛換好的床單上。還沒有來得及閉上眼睛,他接到了一通電話。
「嘿,許久不見了,伊恩!」
「無論是誰,確實許久未見。只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伊恩懶洋洋地說。
也許是某個高中同學,也許是某位遠親,聽說他退伍回家於是打電話前來慰問或者聯絡感情。但是對於伊恩來說,他最想要的就是閉上眼睛享受一個人的孤獨時光。
「我是馬迪·羅恩!聯邦調查局紐約分部!你不記得我了嗎?我在八年前是負責連環殺人案『狩獵』的探員!你從『狩獵』的手中救下了一個少年,如果不是你,我們永遠都不可能偵破這個案子!」
伊恩朝天翻了個白眼,「你打錯電話了,聯邦調查局的探員先生。」
他不想再記起那個案子的任何細節,不想記得那個少年,不想再讓自己的生活與那個案子有任何的聯繫。他只是想重新來過。
「我是不可能打錯電話的,伊恩·康納上尉!你還記得八年前我對你的邀請嗎?你擁有敏銳的觀察力以及行動力,聯邦調查局需要你這樣的人才。我現在正式邀請你加入我們!」
「我說你打錯電話了。」
電話那端傳來一陣笑聲。
「我說了我不可能打錯電話,因為我就在你的公寓門外。我親眼見到你拎著行李走進門。」
「媽的!你就不能讓我好好待著嗎?」
伊恩從床上翻起身來,用力打開門,果然看見一身黑色西裝的馬迪·羅恩站在門外,得意地笑著。
「你看起來滄桑不少。八年前,你還是個連胡茬都沒有的帥哥。」
「你看起來肥胖了不少,外加禿頂,你檢查了血壓血脂和心臟了嗎?如果一切都很健康,聯邦調查局真養人。」
「好吧,因為我有求於你,我原諒你對我體型的無禮抨擊。」
伊恩將手機隨意地扔在床上,拉過椅子坐下,瞪向馬迪·羅恩,「探員先生,我才剛回到自己的家,你不覺得我需要時間調整心情然後找到人生的方向嗎?」
「更正,我現在不再是探員,而是聯邦調查局紐約分部的負責人。」
伊恩點了點頭,「恭喜你高昇,不過這些都不關我的事。」
「當然關你的事。你應該知道我們FBI的職責內容裡有一樣是打擊重大暴力犯罪吧?」
「嗯哼。」
「而連環殺人案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為什麼又要扯上連環殺人案?就不能讓我的人生翻過那一頁嗎?」伊恩按住了自己的腦袋。
「海利·拉塞爾現在是FBI的探員之一。」
伊恩猛地抬起頭,不可思議地看向馬迪·羅恩。
「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薔薇秘境02
「海利·拉塞爾現在是聯邦調查局紐約分部的探員,專門負責惡性連環殺人案。」
伊恩露出瞠目結舌的表情,「你在跟我開玩笑!他負責惡性連環殺人案?」
「這並不奇怪。許多連環殺人案的受害者,因為他們身臨其境的體會以及對犯罪模式及犯罪心理的高度敏銳而成為追捕兇手的獵人。海利·拉塞爾絕對是其中的佼佼者。」
伊恩的神色從方纔的慵懶變得冷銳了起來,他一把拽過馬迪·羅恩的領子,看著他的眼睛彷彿冰冷的槍口,隨時準備扣下扳機。
「你聽好了,海利·拉塞爾如果成為獵人,也只是因為他樂於享受狩獵的快|感,與什麼FBI的職責還有聲張正義無關。總有一天,當他覺得這一切都很無聊的時候,就會脫離所有社會道德的束縛,給你致命的一擊!」
馬迪·羅恩目光淡然地看著伊恩,平靜地回答:「很多人都覺得他是天使,比如媒體,比如受害者家屬,甚至於某些連環殺人狂,因為他能夠與他們溝通,讓他們覺得找到了知音。他的破案率在整個紐約無人可及,但是在他加入調查局的這一年內,一共換了六任搭檔。每一任搭檔都告訴我,他要麼是個瘋子,要麼他不想與任何人合作。但沒有人說,他是魔鬼。」
「進入聯邦調查局需要通過一系列心理測試,不是嗎?你別告訴我,你們的心理評估師覺得他一點問題都沒有!」
「是的。他的心理評估結果顯示他冷靜、自製、邏輯清晰,有明確的道德底線以及是非觀念。我們找不到他的缺點。」
「那是因為他知道怎樣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正常人!」
「也許他就是正常人!我們雖然找不到他的缺點但並不代表他完美。他的測試結果同樣顯示他也有不安和迷茫,輕微的焦慮,但在正常範圍內。」
「這就是所謂的缺點嗎?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那是因為他不想自己看起來完美無缺,因為完美也是一種病態!」
「所以我來到你的面前,請求你的幫助。伊恩,如果真的需要有人看住他,除了你,沒有人能做到。」
馬迪·羅恩用力地看著伊恩。
「我有一種預感,海利·拉塞爾一直站在天堂與地獄的交界處。他在等待著你。」
「等待我什麼?」伊恩發出一聲哼笑。
「你拉他一把,或者推他下去。」馬迪·羅恩的目光冰冷了起來。
就似寒潭,冰凍了月色。
「我不想再見到他。你以為這八年來我為什麼待在異國他鄉不肯回家!」
「如果你懷疑他,就當面問他。如果你覺得他是個魔鬼,那麼就去證實。伊恩,你連死都不怕,卻害怕面對海利·拉塞爾?你覺得自己可以永遠避開他嗎?」
伊恩沉默了。
「你是個男人,與其後退,不如面對。你救了他,所以他是你的責任。」馬迪·羅恩將一張名片放在了伊恩桌上,「如果你想清楚了,下個月二十日星期一,早上十點,我在紐約分部等你。而且離開戰場,你也需要一份體面的工作不是嗎?」
馬迪·羅恩離開了。
伊恩拾起那張名片,無奈地笑了。
真是高調的招募啊。
「就不能給我幾天休閒的日子嗎!」
再沒有迫擊炮的聲響,沒有了飛濺的彈片,伊恩呆坐在桌前,確信自己終於回到了正常人的生活。
他出了門,去超市逛了逛,買了許多生活必需品,外加新的床單被罩。他一個人去看了一場浪漫的愛情文藝片,然後在座椅上呼呼大睡。當他醒來,發現電影院裡空無一人,然後他去了一家西餐廳,要了一份上等的牛排。
普通的生活就是這樣。
悠閒自在,麻木無聊。
當他回到自己的公寓門前,發覺地上竟然多了一束花。
被報紙包裹著的,去除了尖刺的白色薔薇,含苞待放,微微向外捲曲的花瓣上綴著晶瑩的露水。
它們白的太過明亮,讓他無法忽視。
摘下花束上的卡片,字跡與那封信上一模一樣:歡迎回來。
「所以無論我去到哪裡,你都會如影隨形,對嗎?」
伊恩隨手將那束花扔在水槽裡。
之後的一個月,可以說是黑色七月。
伊恩的舊洗衣機停止運作了,畢竟它是八年前的老款式。
他將髒衣服隨手扔進洗衣袋裡,來到街角的自助洗衣房。才剛踏入,就聽見一個年輕的女孩發出驚恐的尖叫聲。一個滾筒洗衣機裡明顯是一具屍體在旋轉。伊恩摀住眼睛,向後退了一步,本想要離開,但還是沒有逃脫被警方請去協助調查的命運。
連著折騰了幾天,伊恩都沒有機會找張報紙看看招聘信息。好不容易伊恩的生活終於恢復平靜,他來到自己公寓對面的小餐廳裡要了一份經典小牛排。
當他將鮮嫩的牛肉送進嘴裡,他才覺得人生依舊是美好的。
但這樣的美好並沒有持續太久。一旁一個老者忽然站起身來,一臉痛苦地看著伊恩,口型似乎在說「救救我」。
伊恩有種不祥的預感,老者向前摔倒,他下意識扶住了他。救護車來了,老者還是沒有挺過去。經過警方的調查,這又是一起該死的謀殺。伊恩再次成為警察盤問的對象。
當他的嫌疑被排除,他以為生活總算可以恢復正常的時候,住在公寓頂樓的某位全職太太跳樓了。經過警方的調查,這並非單純的自殺……作為目擊證人,伊恩好死不死再度回到了警局。
就連辦案的警官都感到不可思議。
「嘿,兄弟!是不是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就有兇案?」
伊恩對此感到十分無奈。
「週末去去教堂吧!相信我!」警官十分認真地建議。
那天晚上,伊恩躺在床上,睜大了眼睛看著天花板,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他的手機裡收到一條短信,那幾行字如同重錘一般敲擊著他的腦神經:你還要逃避我多久呢?
伊恩的眼眸彷彿冰稜一般,在黑夜裡折射出森冷的光。
那是來自海利·安塞爾的信息。
他在看著他,一直看著他。從黑暗之中,從最為恐懼的深淵。
不過八年沒見,這個該死的小鬼就自大起來了嗎?
……不是自大,這傢伙一直很自信。他能輕鬆地敷衍他人,卸下他人的心防,然後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逃避……」伊恩抬手擋住自己的眼睛。
是的,他確實在逃避海利·拉塞爾。
他不害怕槍林彈雨,他有時甚至會忘記死亡的恐懼。但是他無時無刻不記得海利·拉塞爾。
但是八年,已經夠久了。
一個人的人生,能有多少個八年?
他知道海利·拉塞爾是他人生真正的劫難。
既然如此,不如試試看,他到底是在劫難逃,還是能劫後餘生?
「反正所謂的魔鬼,無處不在。」
就算沒有海利,徘徊在他身邊的死亡陰影也不曾離去。
翻了個身,伊恩睡著了過去,這一覺睡得很安穩。
第二天早晨,他來到衛生間,對著鏡子刮掉自己的胡茬,然後去附近的理髮店將半長的頭髮剪回了板寸。他在衣櫃裡翻了半天,才找到一套老式的黑色西裝,袖子緊了一點,因為他的胳膊比起八年前粗了不少。
他整了整領帶,走出了公寓。
「伊恩,伊恩!面試而已,沒什麼大不了!」他對著鏡子拍了拍自己的臉。
三個月後,他成為了聯邦調查局紐約分部的一名探員。
當他進入馬迪·羅恩的辦公室時,這傢伙坐在桌前得意地向他露出笑臉。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這份工作也許不是薪水待遇最好的,但絕不會讓你無聊。這是你的第一個案子,好好研究。希望你和你的搭檔能圓滿解決這個案子。」
馬迪·羅恩毫不客氣地將一個資料夾扔到了伊恩的面前。
「就這樣?沒有任何問候寒暄?」
「你剛回國的時候,我是第一個前去問候你的人。」
「沒有什麼新人歡迎會之類?」
「我們是高效率的部門。」
「我的搭檔在哪裡?」
「今天是他休假的最後一天,你可以去拉塞爾家的別墅與他碰面。」馬迪·羅恩撐著桌面身體前傾,眼睛裡是幸災樂禍的笑意,「我相信你們的默契無人能及。」
伊恩吸了一口氣,他早就該料到馬迪·羅恩不是什麼好東西,這也不是什麼好差使。
唯一感到安慰的是,至少馬迪為他安排了一間辦公室。他坐在辦公桌前細細研究了案卷。
薔薇秘境 03
W鎮是一個擁有一百六十多年歷史的小鎮。雖然歷史悠久,但並不代表它離群索居遺世獨立,這是一個十分現代化並且富裕的小鎮。小鎮上類似Bloody Mary之類的傳說倒是有不少。但總體來說,一直祥和安寧。
在過去的幾十年裡,小鎮上不斷有年輕人失蹤,警方多番查找,都沒有結果,為這個小鎮又增添了幾分神秘色彩。
直到一個月前,W鎮上出現三名十八歲到十九歲的年輕人遇害,死亡原因均不相同,警方毫無頭緒,不得不向聯邦調查局發出請求。
第一名學生叫做莉娜,性別女,年齡十八歲,是喬治華盛頓大學的一名學生,也是大學游泳隊的成員,暑假回到家中,兼職做W小鎮游泳館的救生員。
在某天早上被發現溺死於W小鎮的游泳池內。身上沒有任何傷口,呼吸道內發現積水,肺部水腫,符合溺水症狀。但她是大學游泳隊的種子選手,誰都不相信她竟然會溺水。她的體內沒有任何藥物反應,排除被人為迷昏後扔入泳池的可能性。唯一值得關注的是,一般溺水人如果經歷過掙扎,肢體將會保持最後的僵硬狀態。而莉娜的雙臂有向後折去的狀態,這種掙扎模式實在很奇怪,驗屍官無法給出明確的答案,當地警察傾向的解釋是肌肉痙攣。
第二名學生艾倫,性別男,年齡十九歲,被發現死於游泳館的男子淋浴間內,身中十二刀,失血過多而亡。死後遺體被淋浴間內熱水淋浸至第二日被人發現為止,雖然能判定凶器是一把十二公分的匕首,但警方沒有提取到任何有用指紋。因為熱水影響到遺體肝溫,死亡時間推斷跨度比較大,時間為下午六點到晚上十二點。
莉娜與艾倫的死亡時間相距不到一周。游泳館正因為莉娜的原因準備在游泳池安裝監控,就在運行的前一日,艾倫就死了。這個巧合很微妙。
第三名學生安妮,性別女,年齡十八歲。
伊恩歎了口氣,按住太陽穴:「還好不是游泳館……」
安妮的遺體被發現的地點在鎮子周邊林子裡的一個小木屋。她被倒掛在木屋裡,劃破喉嚨,血流而死。當她的屍體被發現時,血跡早已經浸透了橡木地板。最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的則是小木屋裡正放著黑膠唱片。唱片機不知道旋轉了多久,就似乾啞了一般,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
從資料上看,這三個年輕人小學、中學都在同一個學校,但W小鎮本來就只有一個小學和一個中學,而且這三人的死法毫無聯繫,就目前來看應該是三起獨立的案子。馬迪·羅恩怎麼會想到把三起案子扔到他這個剛進入調查局的「菜鳥」手上?
伊恩合上資料夾,向後靠著他的椅背,放空了自己的大腦。
他的手機響起,抬起一看,是來自馬迪的短信:別忘記與你的搭檔碰面。
伊恩吸一口氣,也許他早就該放下,也許那個少年並不像他想像中那麼可怕,也許當他見到了他,徘徊在他心頭這些年的夢靨終於可以離去了呢?
海利·拉塞爾如今是這個家族唯一的繼承人。他應該就住在拉塞爾家的本宅。
它位於紐約市近郊一個安靜的地方。
上百年的歷史,讓這座老宅流露出幽暗森嚴的氣質。石頭堆砌的牆壁上常青籐肆無忌憚地遍佈,在黑暗的陰影下猶如從地底延伸而出的某種力量。屋頂陰鬱的青銅雕塑折射出森冷的月光。哥特式的窗欞優雅而壓抑。
它的外表雖然老舊,但內部卻超出伊恩想像的現代化。
他下了車,按響了門鈴,那是一個可視電話,伊恩見到了一位身著黑色西裝戴著領結的老者。
「你好,這裡是拉塞爾家。」儘管遣詞彬彬有禮,卻顯得十分有疏離感。
「啊……你好,我是來自聯邦調查局的探員伊恩·康納。也是海利·拉塞爾的新同事。」
對方明顯愣了愣,「請進,康納先生!是我失禮了!」
雕刻著荊棘的大門緩緩向兩側打開,月光照耀在一條石子鋪成的小路上,小路的兩側是工業時代風格的路燈。伊恩開著車來到門口,可視電話裡那位身著西裝的老者就等候在門口。
他應該就是拉塞爾家的管家。
侍者走出來,接過伊恩的車鑰匙,將他的車開去老宅後面的車庫。
老者帶著伊恩走了進去。
這棟老宅比他想像中要大出幾倍。寬敞明亮的客廳,古舊而優雅的吊燈,十分有品位的裝飾及傢俱,昭告著這個家族悠久的歷史以及財富。
伊恩走上迴旋式的樓梯,腳下是木頭發出的細微聲響,左側的牆壁上掛著各種古典名畫,雖然叫不出名字,但卻極為眼熟,如果是真品,每一幅都是價值連城。
來到一扇厚重的橡木門前,老者將門推開,輕聲道:「先生,伊恩·康納探員來了。」
聲音在一片空曠中迴盪。伊恩向前走了一步,才發覺門的另一面是一個巨大的圖書館。
牆壁被鑿成了落地書架,放眼望去,這裡簡直就是被書籍堆砌而成的堡壘,密密麻麻,彷彿要將天地壓垮。
一個站在樓梯頂端的男子不緊不慢地回過身來。
伊恩抬頭仰望,那一刻,塵封的潮水撲面而來,從他的發間臉頰穿梭而過,留下悠揚婉轉的低語。
「伊恩。」他輕輕喚起他的名字。
不再是八年前稚嫩的帶著幾分怯懦猶豫的聲音,又或者他從來就不曾真正怯懦過。
整個空間化作酒杯,而他的聲音醇厚的旋轉,所有思緒陷落。
他是海利·拉塞爾嗎?
金棕色的短髮利落中透露出幾分貴族氣質的優雅,眼簾輕抬就似河面上悄然甦醒的白色睡蓮,而那一抹笑意……宛如夜空裡的北斗星落入銀杯,攪碎了微微蕩漾的月光。
他確實是海利·拉塞爾,空靈而魅惑人心。
再次見到他,伊恩仍舊無法收回自己的目光。
他從高處走了下來,每一聲脆響就似輕薄的羽翼震落而成的碎片。
「你回來了。」
八年前那個只到自己肩膀的少年,如今已長大成人。他的手掌觸上伊恩的臉頰,微微側過的臉龐在光影下形成醉人的線條,延伸著,游離入伊恩的眼中。
驟然驚醒一般,伊恩向後退了半步。
「謝謝你請了布魯克醫生為我做手術,否則我就死了。」
「沒關係,如果你真的死了,我會履行我的諾言。」
海利的視線一寸一寸地掠過伊恩的臉龐,就像是擦拭著記憶力最為珍藏的易碎品。
伊恩別過臉去避開對方的目光,冷淡地說:「你的諾言很可怕,還是不要實現的好。」
「你是不希望我實現,還是覺得我沒有能力實現?」
伊恩將話題轉開,「聽說拉塞爾家族十分殷實,你的爺爺也在兩年前過世,現在你擁有一切,可以完全過自己想過的生活。為什麼要加入聯邦調查局呢?因為無聊嗎?」
「因為與魔鬼對話,是我唯一保持與你聯繫的方式。」
海利的身體前傾,儘管沒有任何壓迫感,莫名危險的氣息蔓延,伊恩向後退了半步。
緊接著,海利笑了。眉眼顫動,十分開懷。
「我真的很想你!你說我現在是應該抱緊你?說一些久別重逢的甜言蜜語?還是直接將你放倒,做所有我想做的事情?」
「你可以試試看。」伊恩側過臉,唇角扯起一抹冷笑。他微微握緊拳頭,全身的線條繃起。這麼多年的生死歷練,沒有人能輕易做到將他「放倒」。
海利搖了搖手。
「放鬆!伊恩,放鬆!你對我是如此重要,所有你不願意的事情,我都不會讓你承受。馬迪·羅恩把你派來做我的搭檔了?我就知道他不會放心我,無論我表現得有多好。」海利朝仍舊候在門口的老者打了個響指,「嘿,克裡夫,拿兩瓶啤酒來。」
「您確定不要紅酒或者香檳,而是啤酒嗎?」克裡夫用平緩的聲音問。
「嗯,就算給伊恩喝紅酒或者香檳,他也不懂得品評。還是啤酒最適合。我們久別重逢,當然要好好慶祝。」
「我不是來慶祝的,而是來跟你探討案情的。」伊恩皺起了眉頭。
與海利再見面,未必是值得慶祝的事情。
海利·拉塞爾就像無底深淵,無聲無息蠶食著他的空間。
「伊恩……」海利的眼眸忽然暗沉了下來,一步一步走向伊恩,原本輕鬆的氣氛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鋪天蓋地的壓迫感。
伊恩對危險天生就有敏銳的預感,這也是他為什麼能在殘酷的戰場上活到現在的原因之一。他下意識不斷後退,隨時準備著抬起膝蓋以及擰斷對方的脖子。
而海利卻步步逼近。
就像教堂中的天使雕像,一片一片剝落聖潔的痕跡,露出最原本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