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 你現在可以調閱聯邦調查局檔案庫裡面關於『狩獵人』案件中的一切了,包括我對於我父親之死的供詞。」
「我想聽你說。」伊恩的聲音裡沒有絲毫起伏。
「這是困擾了你八年的陰影嗎?讓你留在最危險的地方不肯回到安寧的家鄉?讓你覺得我很可怕?」
「……是的。」
「那麼我告訴你, 我的繼父有著與坎波拉姆先生很相似的愛好。我根本就不想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 可他硬把我塞到了那個位置上,還很好心地替我繫上了安全帶。他一邊開著車, 一邊不斷地觸碰我。而他的動作越來越誇張,他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囂張。他說,我們就這麼一路走下去該有多好?我忍受不了了, 伸手去抓方向盤。他沒有想到我會反抗,於是扇了我兩個耳光,告訴我要聽話。他說, 他記得再開半個小時, 就能路過一個公路Motel了。你說,他將會在那個Motel裡面對我做什麼呢?」
伊恩沉默了, 儘管他一直看著道路的前方, 手指卻下意識扣緊了方向盤,手指的指節發出咯咯的聲響。
「接著我們碰上了『狩獵人』。他們將我們的車撞下了公路。我打開安全帶想要從碎裂的車窗前逃出去, 可是我的繼父卻死死拽著我問『你要去哪裡!你必須和我在一起!就是死你也得陪著我!』於是我隨手抓起了地上的石塊, 閉上眼睛狠狠砸在他的身上。一下、兩下、三下、四下!直到他鬆開手直到我確定他不能再碰我為止。」
「海利, 你不用再繼續說下去了。已經夠了!」
「當我爬出那輛車的時候, 『狩獵人』看著我說『嘿,我找到了一個有趣的寵物!他剛剛用石頭砸死了人!』因為他們覺得我有趣, 所以我沒有像其他獵物一樣被殺死。」
海利的聲音很平靜, 平靜到讓人覺得心臟疼痛到無法呼吸。
「無論是被『狩獵人』在黑暗中飼養的夜晚, 還是回到拉塞爾家躺在柔軟安穩的床裡,我總是能感覺到那個噁心的男人回來了。他就在我的身邊抱著我觸碰我,他的聲音就在我的耳邊……所以每一個睡不著的夜晚,我都會寫信給你。」
伊恩猛地踩下剎車,他們停在了無盡頭公路的某一段。
「但是……你從沒有回信給我。」
伊恩的手指停留在海利的臉頰邊,他僵持著,被凝固一般,無法移動,不知道該如何觸上他。
「對不起,海利……」
海利搖了搖頭,揮開了伊恩的手。
「你不需要說『對不起』。是你在那片陰暗的森林中保護了我。每一個人的心裡,都有一片薔薇秘境。那是最原始最單純的地方。它拒絕任何人的進入,但一旦進入了,就會用盡自己的所有去珍藏。就好像露西亞的薔薇秘境裡只有勞倫斯。我的秘境裡,只有你。」
伊恩的雙手按在方向盤上,長久地沉默。
沒過多久,坎波拉姆家族的新聞出現在各大電視台以及網絡媒體之中。各種不同版本的故事在網絡上流傳,有人說坎波拉姆家族就是德古拉的後裔,還有人說這個家族的基因有著這樣那樣的缺陷等等。這個家族如今只剩下勞倫斯了。根據一些新聞報道,勞倫斯最近顯得不大正常。坎波拉姆家族因為□□已經瀕臨破產,而勞倫斯仍舊花費了大筆資金,在那個林中小湖中打撈什麼。
伊恩揉了揉額頭,沒想到勞倫斯竟然將海利的話當真了。
他從來就不會把海利的話當真……至少不會全部都當真。
伊恩進入了調查局的內部檔案系統,輸入自己的密碼,調閱出了當年「狩獵人」的資料。內容很詳盡,可以說是鐵證如山。而這些「鐵證」,來自海利的就佔據了三分之一。
當伊恩看完了所有資料,包括庭審記錄之後,他發現了另一個相關案件,就是海利向聯邦探員坦白他的繼父並非死於「狩獵人」的追擊所導致的車禍。「狩獵人」尋找獵物的方式就是用卡車將公路上的行人撞下去,將受害者趕入林中。而海利卻在撞車後用石頭敲打其繼父腦部致死。
伊恩抬手用力摁住了自己的下巴,他沒有想到海利竟然會對調查局說出這些。
但是海利的行為卻被歸為正當防衛。
根據調查,海利在與繼父同住的日子,一年內曾經有六次離家出走。所有人把他這種行為當成無法接受喪父後母親再嫁的逆反心理。周圍鄰居都表示海利的繼父對他很好,從各個方面滿足他。但是有一個人站出來說話,那就是鄰居家的一個十六歲少年蘭登。他表示曾經看見海利的繼父進入他的房間,做一些不合適的行為。而警方在海利父親留下的電腦裡找到了幾個隱藏文件夾,裡面都是關於海利的照片,很明顯是在海利不情願的情況下拍下來的。而心理醫生對海利所做的評估也表示他的童年時代確實受到了傷害。
伊恩點開那些照片,當第一張照片湧入他的眼球,他的心臟彷彿被狠狠打了一拳。
強忍住將照片關閉的衝動,伊恩將它們從頭到尾瀏覽了一遍。
關掉電腦,他坐在桌前默默抽著煙,直到一整盒煙都抽完。
海利站在書架前,耐心地整理著自己的收藏,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看見顯示的名字,海利勾起了唇角,就似如墨的夜色裡忽然泛起了一絲月白。
「伊恩叔叔——真難得你會打電話給我。」
「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海利意興闌珊地將一本書挪到另一個書架裡。
「我沒有看你的信。」
「沒關係,它們只是信而已。」海利聳了聳肩膀。
「但是你說每天晚上你睡不著……就會給我寫信。」
特別是想起你繼父的時候。
「啊——」海利拉長了音調,聲音裡是戲謔的笑意,「你是說那些信啊。我確實很認真地寫了第一封信給你,告訴你我跟著祖父過得很好。可是你沒回信,所以之後我都是寄了空白的信紙給你,因為我知道你不會看。」
伊恩的眉頭皺了起來,「你在開玩笑吧?」
「等等,伊恩叔叔,你該不會因為沒讀到我寫給你的信而感到遺憾吧?沒關係,從今天起,我可以每天都寫一封給你。我的親筆哦……」
「再見。」
伊恩將電話掛斷了。
這時候老管家克裡夫帶著一張報紙走了進來。
「先生,坎波拉姆家的勞倫斯自殺了。」
「哦?是嗎?他是怎麼死的?」海利並沒有回頭,而是繼續整理他的書架。
「他吞槍死在了露西亞·坎波拉姆的墓碑前,死的時候,他的手中還握著一個項鏈盒。」
「哦,他還真的把那個項鏈盒從湖裡撈出來了?還真是有恆心有毅力啊。」海利一臉憐憫地歎了口氣。
「先生,『那個項鏈盒』是您發來照片讓我找人仿製出來的那個項鏈盒嗎?」
海利轉過身來,走向克裡夫,「對啊,就是那個。你做的不錯。」
「哦。如果是那樣,就不能讓伊恩知道了。他一定會生您的氣。」克裡夫很認真地說。
「對啊,不能讓伊恩知道。」海利取過克裡夫手中的報紙,歪著腦袋歎了一口氣,「嘿,克裡夫……你說人是不是很奇怪的動物?就算追根究底只是一個讓自己更加疑惑更加痛苦甚至於赴死的理由,卻始終執著於真相。但是真相永遠都是相對的。」
「先生,需要開瓶紅酒慶祝嗎?」克裡夫問。
「慶祝什麼?」
「慶祝伊恩仍舊在你的身邊。」
「啊……」海利的手指在空氣中點了點,「關於這一點,也是我的可悲之處。我覺得不如存下一瓶紅酒,等到我蒙主寵召的那一日,伊恩如果還在我的身邊,那才是真正值得慶祝的事情。到時候再將那瓶紅酒打開吧。你覺得如何呢?克裡夫?」
「我覺得這是一個很浪漫的想法。」克裡夫淡淡地回答。
此刻的伊恩正坐在辦公桌前,對著電腦敲敲打打。他必須將W小鎮的案子寫成報告發送給馬迪·羅恩。
這時候,他真心覺得這份工作一點都不美好,相反簡直就是一種煎熬。
明明海利·拉塞爾是常青籐名校畢業的,這種費腦子的書面工作不是應該那傢伙來做嗎?
為什麼是他?
伊恩揉了揉眼睛,向後靠著座椅。
就在這個時候,伊恩收到了一條來自海利的短信:親愛的伊恩叔叔,你的『對不起』實在太讓人心動了。為了鼓勵你多對我說一些可愛的話,我將報告寫完,明日只要打印出來交給禿頂胖子就行。
很明顯,禿頂胖子指的是馬迪·羅恩。
伊恩打賭,整個紐約分局只有海利那個混蛋敢這麼叫他。
只是這傢伙如果決定了要寫這該死的報告,為什麼不早點說!
伊恩看了眼手錶,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
海利絕對是故意的!以後無論發生什麼,就算馬迪·羅恩要炒他的魷魚,他也絕不會再碰任何書面文件了!
拎起上衣,伊恩離開了分部大樓。
伊恩有些餓了,他來到一家7-11,在冰櫃前選了一份牛扒三明治和一桶牛奶,剛回頭,就看見一個穿著衛衣戴著帽子的年輕人正在結賬。
「我說兄弟!你口袋裡的那根士力架忘記付錢了!」收銀員的叫喊聲傳來。
年輕人伸出手來比劃了一陣,然後按住自己的口袋。
收銀員顯然沒有耐心,只是再一次鄭重聲明:「如果你要把東西帶出這裡,就要付錢。如果沒有錢,就把東西留下。就這麼簡單,明白嗎?」
年輕人再度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收銀員怒了,「喂!你是不是啞巴!如果沒有錢就離開!」
年輕人的拳頭握緊,他的手指忽然伸向自己的口袋,猛地掏出一把槍,打開保險栓,指向收銀員。
收銀員頓時傻了,抬起雙手,向後退了半步,肩膀僵硬起來。
「嘿!兄弟!冷靜一點!只是一條士力架而已!你可以拿走它!還有這些……這些東西你都可以拿走!只是別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