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特別是當梅根博士在的時候,他總能引導我提醒我想起一些被我遺忘忽略的細節。」
「梅根博士現在在哪裡?你還有他的聯繫方式嗎?」
高登先生搖了搖頭,「梅根博士五年前調任去了波士頓的大學,這幾年我們幾乎沒有聯繫了。」
伊恩將高登先生的筆記收好,與海利一起離開了高登家。
走到門口的時候,正好看見一個年輕的女孩兒騎著自行車來到了門口。她正是高登先生的女兒。
「哥哥,他們就是聯邦探員嗎?」
亨特點了點頭,朝望著海利出神的妹妹揚了揚下巴,「好了,快回去做你的功課吧!你就快參加sat了,還一副對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
「那麼你的同學謝默今天不會來了嗎?」
「我不是說了,別天天就想著謝默。先管好你自己吧。」亨特蹙起了眉頭。
亨特的妹妹癟了癟嘴巴。
而海利來到她的身邊,傾□來,「你哥哥說的沒錯,別再對那個謝默抱有期待了。」
「為什麼?」
「因為他對男人感興趣。」
說完,海利就笑著打開車門跨了進去。
伊恩在他的身旁坐下,「你怎麼又對亨特的妹妹胡說呢?」
「我可沒有胡說。亨特對我感興趣,我打賭他多半是彎的。而那個謝默如果經常出入高登家,亨特又不希望妹妹對謝默太過在意,說明什麼?」
「說明謝默很有可能也是彎的。」
不知道為什麼,當海利開始對自己說話,伊恩覺得整個變扭的世界終於恢復了正常。
「有沒有覺得當我開始對你說話,有種生活終於恢復正常的感覺?」
伊恩輕哼了一聲。
他有時候真的懷疑海利是不是在他的腦子裡裝了什麼,不然的話為什麼自己想的是什麼這傢伙總能猜得那麼準?
「伊恩,你覺不覺得我和你的關係就像是高登先生與亨特嗎?」
「你是說我們的關係像父子?」
海利笑了起來,「那麼你覺得自己像兒子還是像父親?」
他的笑聲富有磁性並且悅耳。
伊恩聽著他的笑聲,保持沉默。
「我覺得我就像是高登先生,而你就像亨特。無論我對你付出多少,犧牲多少,承受多少,你始終用最懷疑最擔心的目光看著我。你用你的理智來提醒我,也許我關於受害者的想法都只是我的幻覺而已。就像亨特真正想要責怪的人其實是自己,而你真正想要提醒和懷疑的也是你自己。」
「我要提醒我自己什麼?」
「不要對海利·拉塞爾心動,不要對他抱有期待,不要被他的真實迷惑,不要讓他一點一點瓦解你的堅守,不要被他吞沒了你所有的生活。因為你沒有家人,沒有戰友,沒有歸屬感。一旦你把自己的所有都交給海利·拉塞爾,你害怕這個男人會忽然變成過去八年你所想像中的那個魔鬼,到時候你會一無所有。」
海利看著前方,唇上是淡淡的淺笑。
而他的笑總有一種所向披靡的力量,讓伊恩不由自主產生即將粉身碎骨的錯覺。
「伊恩,你有什麼需要告訴我的嗎?」
「……暫時沒有。」
在此刻,伊恩想起了他與海利第一次合作的案子。在前往w小鎮的路上,他也曾經問過海利相似的問題。
他知道,海利一定是希望他向他解釋關於埃文的事。
但是伊恩根本不知道自己應該對海利怎樣解釋。
因為,在他看來這根本不是一件需要解釋的事情。
「好吧。我覺得我們應該調查一下這位梅根博士了。」
海利的聲音發涼,日光落在他的側臉上,碎裂開來。
回去辦公室的路上,海利睡著了。他微微歪著腦袋,眼睫毛安靜地垂落著,偶爾隨著車子轉彎而略微搖晃。
當伊恩在紅綠燈的位置停下來,他甚至可以聽見海利鼻間傳來的鼾聲。
車子駛入了分局的地下停車場。只有昏暗的燈光照進車裡。
伊恩停穩了車,正要叫醒海利,當他的手掌正要拍向對方的肩膀時,卻停在了半空中。
有多久,他沒有像現在這樣和另一個人安靜地待著了?
伊恩忽然不想叫醒海利。
越是安靜,伊恩就越是清楚地聽見海利腦海中喧囂的吶喊。那是來自死者痛苦的掙扎。有些東西是無法被逆轉的。
當伊恩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手指已經沒入了海利的髮絲之間。
一遍又一遍緩慢地梳理著。
他應該要收手,可他卻發現自己無法停下。
柔軟的髮絲滑過他拇指的紋路,像是萬分留戀想要嵌入其中卻又生怕勒疼了他。伊恩在心中歎息,為什麼就連海利每一根髮絲都似乎擁有感情呢。
直到熟睡的人終於開口。
「你喜歡我的頭髮嗎?」
「我只是看你睡得很熟。」
「我也只是問你是否喜歡我的頭髮,沒有問你是否喜歡我。」
海利輕輕握住伊恩即將收回的手。
「既然決定對我溫柔,那麼就索性溫柔到底。半吊子的溫柔,反而會讓我想要的更多。」
「我喜歡你的頭髮。」伊恩回答,用陳述事實的語調。
「為什麼喜歡?」
「因為你的頭髮很柔軟但卻不像你一樣那麼有思想。」
「好誠實的答案,真不愧是伊恩叔叔。那麼除了我沒有思想的頭髮之外,我就沒有什麼其他的東西吸引你了嗎?」
伊恩徹底將手收了回來。
你對深淵的好奇心以及隨時墜落的危險感吸引著我。
這個答案,海利一直都知道。
「下車。」伊恩打開了車門,走了出去。
海利伸了個懶腰,低下頭來,唇上扯起一抹淺笑。
回到辦公室,伊恩開始調查關於梅根博士的一切。梅根博士的專業是社會行為學,而高登先生的妻子在大學時候確實是梅根博士的學生。但是高登太太的成績並沒有梅根博士所說的那麼出眾。當然,梅根博士在高登先生面前美化死者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既然高登太太在大學裡的成績並不是那麼顯眼,而在她畢業之後很明顯與母校的聯繫也並不密切。伊恩不認為就算梅根博士看見了新聞也能響起高登太太來。
伊恩聯繫上了哥倫比亞大學,找到了與梅根博士最為親近的另一位教授。對方告訴伊恩,梅根博士從來沒有提起過高登太太,他會很耐心地為學生解答,但他不是那種與學生會建立起友誼以及長期關係的人。而梅根博士在社會行為學這個領域確實是十分優秀的學者。他去到波士頓之後的當年就成為了教授。但遺憾的是,他在一年前已經去世了。
伊恩好不容易找到了梅根博士去世的原因,他死於肺癌。
閉上眼睛靠著椅背,伊恩呼出一口氣來。
原本他是懷疑這位梅根博士的。他對高登家的接近疑點重重,但很明顯他並非道爾頓兄妹以及卡爾夫婦謀殺案的兇手。
伊恩並沒有完全放棄,他打了個電話給梅根博士在波士頓的同事。
「我想請問一下,梅根博士的私人物品是由誰來處理的?」
「哦,應該是他的妻子吧。他們沒有孩子。」
「謝謝。」
伊恩掛了電話之後,決定需要找個時間去拜訪一下梅根博士的妻子。
下班時間到了,他從超市買了一些食材回到了家。
克裡夫坐在沙發上等候多時了。
「十分感謝你,克裡夫。埃文他沒惹什麼麻煩吧?」
「他很安靜,一直在用巧克力糖豆擺圖案。」
伊恩點了點頭。當他送走了克裡夫之後,就來到埃文身邊坐下。
他仍舊專心致志地擺著巧克力豆。
伊恩看著看著,眼睛瞇了起來。
當他們吃完了晚餐,埃文仍舊繼續擺著巧克力豆。伊恩坐在他的對面,安靜地陪著他。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之後,伊恩恍然大悟埃文並不是在用巧克力豆玩什麼擺圖案的幼稚遊戲。他是在下某種有特殊規則的棋。
伊恩不是很確定自己是否摸透了埃文的規則。他試著將黑色的巧克力豆挪動了一下,埃文頓了頓,然後他又挪動了紅色的巧克力豆。在下棋的過程中,伊恩必須記住每一個巧克力豆的位置以及所代表的特殊含義。有一些巧克力豆是可以平行移動的,而有一些則只能對角線移動。隨著時間的推移,伊恩需要記住的巧克力豆越來越多,他最終不得不繳械投降。
「埃文,我真的記不住了。時間也很晚了,該睡覺了。」
埃文放下巧克力豆,抓住了伊恩的手。
伊恩微微愣了愣,這還是第一次埃文主動牽住他。
低下頭來看著埃文小小的頭頂,伊恩第一次有了一種很強烈的做父親的感覺。他一把將埃文抱起,拎著花灑,替他洗了個澡。
「嘿,小夥計,抬一抬你的胳膊,你後腦勺上還有泡泡呢!」
埃文雖然一直沒說話,但卻很配合伊恩,當伊恩抬高花灑的時候,他還仰起下巴自己在水下轉了幾個圈。
伊恩不由得笑出聲來,他的模樣就像海洋館裡的頂著皮球轉圈的小海豚。
小心地替埃文擦掉臉上的水,牽著他走進臥室裡,替他吹乾了頭髮。
一邊揉著這個小傢伙的腦袋,伊恩一邊在心裡擔心起來。
這個孩子是這樣的特別,他到底有沒有撫養他的能力?怎樣才能讓他與這個世界溝通起來而不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等到這個案子結束,伊恩覺得自己必須向馬迪·羅恩請一個假,好好為埃文以後的教育做打算。
埃文睡著之後,伊恩關上燈坐在床頭沉思了起來。
伊恩覺得自己應該動身去一趟波士頓瞭解梅根博士這個人。他死後的個人物品是如何處理的,這裡面有沒有值得懷疑或者和當年的謀殺案有關的東西?
可就在第二天的早晨,伊恩接到一個讓人很不愉悅的消息。
有人在公路旁發現另一節貨車車廂,而車廂裡是一名年約三十歲的女子,法醫初步斷定的死因是九毫米子彈貫心臟而死。
海利已經去到了現場。
伊恩沿著公路開車前往,遠遠看見黃色隔離帶的時候,他看見一輛車停在不遠處,在日光下如同黑曜石一般。而海利,照舊坐在前車蓋上,低著頭不知道把玩著什麼。
伊恩下了車,走到打開門的車廂前,伯恩醫生已經在裡面進行現場初步屍檢了。當伊恩戴上手套來到他的身邊時,伯恩醫生對他說:「如果是我,會一槍打中受害者的頭部。至少她能去得快一些。但受害者被打中的是心臟,這花了大概一分二十秒的時間才讓這一切結束。不要小看一分二十秒,這對於瀕死的人來說,是極大的折磨。」
「我明白。」伊恩的表情是沉靜的,「按道理受害者應該是有兩人。兇殺會暗示受害者之間利用唯一的一把手槍殺死對方爭取生存機會。所以……另一個受害者呢?」
「這附近只有她一個人。」伯恩醫生將女死者歪倒一邊的脖子扶起。
伊恩正好看見對方因為驚訝與恐懼而睜大的眼睛。
「潔茵?」伊恩愣住了。
死者正是在兩天前與自己在超市偶遇並且教他如何選擇烹飪書的人。
「你認識她?」
「不算認識,只是說過話而已。」伊恩的心裡感慨起來。
不知何時,海利走了進來,在伊恩的身邊蹲下,他戴著塑膠手套的手指緩緩將女死者的下巴抬了起來,「她很漂亮,對吧伊恩?」
「你想暗示什麼?」伊恩抬起眉眼。
海利閉上眼睛,唇上漾起一抹笑容,「我只是在想,如果你們在超市相遇,會說些什麼,她對你會有怎樣的感覺?」
伯恩醫生好笑地抬起頭來,「你們出現家庭矛盾了?」
伊恩不說話。
當海利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的視線迎著伊恩的目光,像是要強行打開伊恩腦中封閉的外殼,將最原本的東西呈現出來。
「女死者潔茵已婚,卻沒有孩子。根據她的醫療記錄,她一直在為懷孕做準備。你在超市裡能吸引她的注意,一定是因為你帶著埃文對嗎?帶著孩子的單身父親最容易吸引像潔茵渴望孩子與家庭溫暖的女人。你將埃文放在手推車裡,然後帶著他去逛食材。你買的雖然是最簡單最不需要技巧的食材,但是卻很注意營養的搭配。買完了食材,你推著埃文去逛零食。因為埃文有溝通障礙,所以他不會張口對你說任何話。你只有一樣一樣的零食問他,觀察他的反應才知道他想要什麼。也許你不苟言笑,不會對著孩子露出寵溺的表情,但是你很耐心。潔茵其實一直跟著你,觀察著你,伊恩你知道為什麼嗎?」
被海利推測出自己在超市裡做了什麼他並不驚訝。這一切都是基於海利對自己行為模式的瞭解。但海利並沒有進入受害者的模式就能推測出潔茵的想法,這才是讓伊恩略感驚訝的部分。
「哦,她為什麼要觀察我?」
「因為她希望如果她有了孩子,孩子的父親能像你一樣。你經常逛的超市除了7-11便利店就是westlife。而那個超市習慣將烹飪書的書架放在靠近收銀台的位置。你當時選了幾本烹飪書,想要給埃文做一點小孩子愛吃的東西,對吧。然後,潔茵終於找到與你說話的機會,她向你推薦了更適合的烹飪書,對嗎?」
「為什麼你覺得她會向我推薦烹飪書,而不是繼續觀察著我呢?」
伊恩看著海利的眼睛,他知道他的眼睛很深,千萬千萬不要讓自己墜下去,因為那是沒有止境的深淵。但伊恩卻從不畏懼直面深淵。
「因為她想要與你交流,想要知道你是不是她想像中那樣的父親。」
「潔茵又為什麼會希望孩子的父親能夠像我一樣呢?」
海利笑了,他修長而優雅的手指隔著空氣在伊恩的眉心點了點,「關於這點,不需要進入你口中的『神經病狀態』也能看出來。」
說完,海利揣著口袋慢悠悠走了出去。
一直假裝檢查屍體的伯恩醫生好奇地問:「到底怎麼看出來的?」
「女死者潔茵明明已婚,手指上卻沒有戴著戒指,她很可能對自己的婚姻缺乏信念和期待。她穿著剪裁合體、價值不菲的套裝,表明她是個非常出眾的職場女性。這樣的女性通常沒有太多的時間陪伴在丈夫身邊,而工作壓力又促使她們在婚姻生活中同樣表現得強勢。如果她的丈夫也同樣在婚姻中想要把控或者掌握主導權,那麼這段婚姻不會和睦。她的醫療記錄表明她正在準備受孕,但是丈夫一直以來的冷漠態度讓她不安。」
「所以她在超市裡才會對帶著孩子的好爸爸伊恩感興趣?」伯恩醫生用十分特別的語調說出『感興趣』,隨即他狹長的眼睛浮現出一抹笑意,靠向伊恩用更加緩慢的聲音說,「你真的理解了拉塞爾探員剛才那番話的意思嗎?」
「什麼意思?」
「他的意思是我們的受害人潔茵真正希望的是你能夠成為孩子的父親。」
「假設海利的全部推論都正確,也只是代表潔茵希望孩子的父親是我這樣的人而非我。伯恩醫生,請不要偷換概念。」伊恩淡然起身,走出了車廂。
坐在前車蓋上的海利朝伊恩晃了晃自己的手機,「走吧,去一趟警局。他們找到了潔茵的丈夫強森,他的雙手檢驗出了硝煙反應。而且根據『小呆子』在槍上提取到的指紋,與強森相符。」
「在哪裡找到的?」
「你猜猜看,給你個提示,這傢伙殺了自己的妻子,正準備跑路。」海利抱著胳膊笑著。
伊恩在他的笑容裡看見陰鬱的火,悄無聲息地燃燒著,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將伊恩所熟知的世界焚燬。
「那麼只有三個地方有可能。第一,家裡,他正在收拾東西。第二,車上。第三,銀行,他正準備將妻子名下的資產轉移給自己。」
「答案是第三個。」海利拍了拍前車蓋,「走吧。」
「我不會坐你開的車。」伊恩回到自己的車前,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席。
海利能準確預料到他的想法。但是他卻無法預料到海利什麼時候會發神經。所以坐在海利的車上是不安全的。為了讓自己活得久一點,伊恩決定還是坐在自己開的車上。
車子開了沒多久,伊恩的手機就響了。他戴上藍牙耳機,裡面傳來的是海利的聲音。
「親愛的伊恩叔叔,你不肯坐我的車,這深深刺傷了我的心。」
令人心碎的語調,只可惜聽在伊恩的耳中就似空氣。
伊恩正準備按掉電話,海利卻再度開口,「潔茵如果死了,他的丈夫是她財產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你猜猜看,如果我死了,拉塞爾家族的財產會怎麼辦?這個家族除了我,已經沒有其他繼承人了。」
「捐給慈善機構。」伊恩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接他的話。
「你確定慈善機構會用這些錢做慈善嗎?」
「那麼你趕緊生個孩子吧。」說完這句話,伊恩就後悔了。他知道海利接下來會說什麼。
「你又不會生孩子,不過……埃文挺不錯的,對吧?」
「不要打埃文的主意。」
「其實我忽然感激起那個小東西的媽媽了,至少她留下了你的血脈。人類正是因為意識到自己是不可能永生的,所以才會對自己的血脈抱有不一樣的期待和感情。」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寫的比較順手,但是明天真的不可能再雙更了哈。週一是個折磨人的日子呀。
伊恩叔叔難得對海利明顯地溫柔了那麼一小下,還好海利有一頭柔軟並且不怎麼出油的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