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只覺得有什麼一把拽住他,以難以抗拒的力量,將他拉扯向光亮的地方。
然後,滿眼湛藍一片,彷彿到達了海水與日光的臨界點。
「哈——」肺腔充盈起來,死而復生一般李維大力呼吸。
當他恢復了焦距,才真正明白那一片湛藍……是克勞德的眼睛。
李維死死盯著他的眼睛,氧氣罩覆在他的口鼻上,他無法說話,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克勞德皺緊的眉頭在李維的眼中緩緩舒展開來,像是聚攏之後被風吹散的流雲。
李維扯起嘴巴,緩慢抬手做了個「你好」的手勢。
撇過頭去,克勞德嗤笑了一聲,不知道是在嘲諷自己還是因為忍受不了李維。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李維被送進加護病房了,但對於他而言,消毒水的味道比起悶熱的密封艙內部要清新的多,並且,這個味道提醒他自己還活著。
此時的指揮室裡,克勞德站在屏幕前,看著已經變成荒漠的礦場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你比我想的要冷靜,我以為你會開著純色淑女出去救李維。」莫裡斯坐在他身後的轉椅上,一圈一圈轉著。
克勞德沉默不語。
「我很好奇,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在我們趕到之前,李維會因為粒子炮的溫度而蒸乾,因為我們誰都不敢肯定密封艙能夠承受的了粒子炮。」
克勞德依然望著那片荒漠出神,當他緩緩轉過臉來的時候,莫裡斯忽然感覺到冰冷的壓力。
「莫裡斯中校,你有現在的閒工夫,不如去調試純色淑女的系統。」克勞德的雙手插在口袋裡,同樣和李維一樣的姿勢,李維顯得慵懶隨意,而克勞德卻充滿壓迫感。
「呵呵……那當然,李維活著回來了嘛……很明顯你也不打算換駕駛員了……」莫裡斯從轉椅上起來,他知道如果他再不去工作,他的腦袋恐怕要保不住了。
躺在病床上,李維毫無睡意。沒有亮燈,這是醫院的規定,過了晚上十點,所有病房統一熄燈。
李維曾經很喜歡黑暗中的寧靜,那種自在的不用掩飾的感覺。但是經歷過密封艙之後,李維只覺得黑暗是一種令人恐懼的顏色,看不見未來找不到出路。
病房門緩緩滑開,有人走進來,走廊上的燈光晃過,李維撇過臉去,沒來得及看見對方是誰,病房門又再度關上了,一切回到什麼都看不見的狀態。
「嘿,我沒想過這麼晚還會有人來看我。」李維的嗓音有些沙啞。
「為什麼。」清冷的聲音響起,整個夜都變的沁涼起來。這樣的聲音,只有萊斯利。
「什麼『為什麼』?」李維笑著撐起自己的身體,靠坐在病床上。此時他很想看清楚對方的表情,雖然他知道要在萊斯利的臉上看到類似「感激」之類的表情純屬天方夜譚。
「你那樣子保護我根本沒有意義,我是不會喜歡你的。」
李維忽然明白萊斯利為什麼要在這樣一個時間來看望自己,因為他比自己更需要黑暗的掩飾。
「從我知道你是個男人開始,我就沒有再想過喜歡你這件事情了。順帶再加上一句,我會救你也不是因為我們是戰友,我沒那麼高尚的情操。」
「那是為什麼?」
適應了黑暗的李維,能夠看見萊斯利靠著牆抱著胳膊的姿勢。李維不記得是哪個和自己交往過的女人說過,這樣的姿勢通常意味著抗拒接受他人的觀點以及過度自我保護。而萊斯利,應該兩者皆有。
「因為……我被你的漂亮臉蛋迷惑了。」李維故意用輕佻的聲音回答,這樣的談話氣氛讓李維覺得不太舒服,他寧願萊斯利對自己冷言冷語幾句然後離開。
「別試圖激怒我。」萊斯利緩緩走了過來,空氣忽然緩如抽絲,他在李維的身邊坐下,傾了過來。
除了視覺,李維的其他感官莫名地敏銳了起來,他似乎能聽見萊斯利若隱若現的呼吸聲,髮絲滑過空氣的聲音,當萊斯利的手掌覆在李維耳邊時,李維忽然覺得莫名壓抑。
「你忽然離我這麼近幹嘛?」李維正欲推開他,對方直接扼住了他的手腕,壓在床上。
「你以為自己是個英雄嗎?現在和小時候已經不一樣了。」萊斯利幾乎就要與李維面貼面,他的氣息噴灑在李維的唇縫間,這讓李維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你的敵人不再是那些欺負人的高年級生,也不是喜歡小男孩的怪大叔。就算你想要保護我,也請掂量一下自己幾斤幾兩。」
李維的手腕很疼,雖然早就知道萊斯利的力氣和他的長相不一致,但是這種在另一個男人面前處於劣勢的感覺,令他非常不舒服。
「我勸你放手。」李維冷下聲音,就算萊斯利是他的初戀,那也是已經破滅了的初戀。
「為什麼?我現在終於願意抓著你了,你不是應該很高興嗎?」萊斯利的聲音依然帶著嘲諷的尾音,配合他的音質,讓人有一種寒心的感覺。
驟然間,天地倒轉,李維反手擰過萊斯利的手腕,猛地翻身,將萊斯利狠狠壓在身下。
「我曾經喜歡過你,那又怎樣?」李維騎坐在萊斯利的腰上,雙手死死將對方的手腕按在床上,雖然通常這樣的動作如果是對女人,李維會更有成就感,「我為了保護你去和高年級的學生還有那些肖想你的怪叔叔打架是我自己的事情,不能成為你嘲笑我的原因。我喜歡你,也成為不了你欺騙我的理由。」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萊斯利畢竟是男人,一甩手便脫離了李維的控制,甚至坐起身來,用一種逼問的姿態,而李維也不得已起身。兩人的姿勢很奇怪,萊斯利坐在床上,而李維雙腿跨坐在萊斯利的腰間。
「怎麼,你不記得了?」提到那件事情,李維的頭髮都要炸起來了,「那次你約我在露娜公園的門口見面,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最後我從早上八點一直等到晚上我老媽把我揪回家,你人在哪裡!」
「你還敢和我提那件事!到底是誰像個鼻涕蟲一樣黏著我!等到我約你的時候卻不見蹤影?你現在還敢說你有在公園門口等我?我從早上一直等到……等了很久,我根本就沒有看見過你!」萊斯利微涼的眼眸霎時像要爆發的火山一般。
「你等我?像你這樣有公主病的人會等我?你看看那天約你一起游泳,我也是從早上等你到中午!」李維拎起萊斯利的衣領,好不容易壓下想要揍他的慾望。
忽然整個房間再度寂靜起來。
兩個人看著彼此,像是想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出真假。
半晌之後,李維率先抱著肚子笑了起來,「我……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好像露娜公園有兩個門……你在哪個門啊?」
萊斯利看著大笑中的李維蹙起眉頭,「那個有城堡的門。」
「我在……就是那個有很多賣棉花糖小攤的門。」李維終於停止大笑,正色道,「拿你剛才說有等我,那你等到了什麼時候?」
「沒多久。」萊斯利撇過頭去,正要起身,這才反應過來李維正坐在自己身上,「馬上滾起來。」
「哎呀,別這麼著急啊,我哪有那麼多機會這樣近距離看我心目中的小公主啊。」李維再度擺出輕佻又有幾分得意洋洋的樣子,「那你約我去公園是不是要向我表白啊?」
扯出一抹冷笑,萊斯利瞬間將李維壓了下去,腦袋在枕頭上震盪,有點發暈的感覺,當李維緩過神來,萊斯利的臉龐近在咫尺。就算是在黑暗之中,李維也不得不羨慕萊斯利那來自全世界男人夢中情人的薇薇安·琉克勒西的基因。他的五官精緻而不陰柔,流露出冷漠而銳利的美感。
「那天我是要告訴你,我真的是男的,不要再纏著我了,鼻涕蟲。」萊斯利一字一句地說。
「喂,你到底等我到幾點啊?」李維還是在笑,似乎萊斯利的冷漠和怒意完全沒有影響到他。
「我等你去死。」萊斯利鬆開李維,離開了病床,他背對著李維,似乎正要離開卻停下了身影,「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你會替我擋那個飛彈。」
李維歎了一口氣,「好啊,你過來我告訴你啊。」
就在萊斯利轉身的瞬間,李維不知何時站在他的身後,在他的臉上大力親了一下。
「當然不是因為我暗戀你啊——你這麼糾結這個問題,該不會是你暗戀我吧?那我成全你啊!」李維一副眉飛色舞的摸樣,而萊斯利卻呆愣在哪裡。
兩秒鐘後,萊斯利一把掐住李維的脖子,「我殺了你——」
李維被他勒到翻白眼,直到輪班的護士發現了他們,驚恐地拉開這兩個冤家,不然李維沒死在粒子炮下卻要陣亡在萊斯利的盛怒中。
第二天醒來,除了查房的醫生,李維的房間裡還站著米勒,對方的眼鏡在燈光下露出點點寒意,不用懷疑,李維駕駛藍色危機出戰一定已經將這個神經緊繃的數學家氣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