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大街的某個路口轉角, 有一家咖啡館。
落地窗邊, 坐著一個男子。他將咖啡杯端起,輕輕一抿, 自有一種引人遐思的風度。
幾個衣著時髦的年輕女孩從窗邊經過,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
男子則含笑朝她們微微點頭,女孩子的臉上立馬浮現出一抹紅暈。
此時, 男子對面, 一位穿著利落的女性坐了下來,半帶調侃的聲調說:「你還是那麼招眼。」
男子微微一笑,喚來了侍應生, 「一杯藍山, 不加糖, 半勺奶。」
女子的笑容更大了,「就連每一位女性朋友的喜好, 你都記得一清二楚。」
「你可不是普通的女性, 歐莉亞……」男子一手撐著下頜,眉眼間流露出慵懶的氣息, 「你是《愛麗絲》的主編,所有紅酒商討好的對象。」
「戴維, 那如果我不是《愛麗絲》的主編呢?」歐莉亞眨了眨眼睛,「你會追求我嗎?」
「當然會。」戴維點了點頭。
歐莉亞淺笑了一下,「這句話應該再加上一個後綴, 那就是『如果你沒有認識歐利文』。」
戴維露出無奈的表情, 「為什麼要提到那個男人?真沒有意思。」
「現在誰都知道, 」歐莉亞挑起眉梢,「凡是有『露比』的釀造商戴維‧霍夫蘭出現的地方,就一定會有歐利文‧凱恩。托你的福,現在無論在哪裡舉辦的紅酒節,都會得到很多收藏家的贊助,他們就為了借你的東風,看一看那位鮮少在公眾場合出現又非常有神秘氣質的大畫家。」
「感覺他把『露比』的風頭都搶盡了。」戴維搖了搖頭。
「那麼下周在馬德里舉行的紅酒品評會呢?你不打算告訴他你也要參加嗎?」歐莉亞好笑地問。
「偶爾我也要一些屬於自己的時間。」戴維擠了擠眼睛。
「你是個壞男人,戴維。」歐莉亞歎息了一聲。
「我壞在哪裡?」戴維露出幾分天真的思考表情,自己明明是個對女兒照顧有加的好父親,一個對妻子留下來的事業鞠躬盡瘁的好丈夫……
「你壞就壞在選擇了歐利文,讓全世界的女人傷透了心。」歐莉亞的手指點了點戴維的鼻尖,將品評會的請帖推到戴維的面前,「別讓他看見了。」
戴維收下請帖,非常紳士地為歐莉亞打開咖啡廳的門,目送她離開。
回到家,戴維走上三樓,他知道歐利文一定還待在畫室裡。
七年前,歐利文的右手受傷,在藝術界掀起了軒然大波。他的所有畫作價值瘋漲,再加上為了康復右手,歐利文整整兩年沒有出過任何作品,這也讓不少鑒賞家感慨這顆巨星的隕落。
在這兩年裡,戴維幾乎放下了手中的一切,就連「露比」都完全交給了科爾管理,他專心地陪在歐利文的身邊。
每晚為他按摩手指和掌心,當他坐在畫布前練習繪畫,戴維也不像從前那樣急躁,能坐在歐利文的身邊,一待就是幾天。
歐利文的筆尖,總是顫抖著,無法在畫布上落下流暢的線條。但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執起畫筆,極具耐心地一遍一遍在畫布上描繪著。
一開始戴維還會幫他將落在地上的筆撿起,替他遞洗筆筒,但是接近幾個月之後,歐利文畫在紙上的線條完全沒有了從前的自然與灑脫,戴維低下頭,眼淚落下來了。
歐利文側過身來,用左手托起他的下巴。
他的目光如故,沒有焦躁與無奈,反而略帶心疼的語調:「怎麼了,戴維?」
「是我……如果不是為了拉住我……你現在一定已經畫了很多畫了。」
「可是我卻很享受現在。你放下一切陪在我的身邊,我終於成為你世界裡的唯一。」歐利文輕聲道,「我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幸福。」
「你是在諷刺我嗎?」戴維的眉心皺在一起,歐利文的吻落下來,將那些糾結的痕跡撫平。
「當然不是。我現在比較希望自己的右手一直好不了,而你會一直這樣待在我的身邊。」
「你真的是個瘋子。」
兩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戴維陪著歐利文看過無數的醫生,幾乎只要是歐利文去做復建,戴維就一定會陪著他去,甚至還跑到專業的按摩師那裡去學習手法。
每晚戴維專心致志地替歐利文按摩的時候,對方一開始還會靜靜坐在那裡看著戴維,不到幾分鐘,他就會低下頭來親吻戴維的側臉。
「別鬧。」戴維會別過頭去,對方的唇卻緊追不捨來到他的耳垂。
「歐利文,我可是很用心去學的!」戴維剛要抬頭要求對方尊重自己的勞動,嘴唇卻被俘獲,歐利文的親吻一向開始時溫綿,帶著引導的意味,一旦對他放下戒心,他就會狂風暴雨一般長驅直入。
「唔……唔……」戴維有時真的不理解,為什麼歐利文作畫時手指不怎麼靈便,但是一到壓住自己的時候,右手的手指力氣總是那麼大?
「放開!我跟你說明天我還要去參加戴安娜的入學典禮!」戴維試著想要起來,但是雙手被按在腦袋兩邊,歐利文無論左手還是右手,都死死地按在那裡。
歐利文略顯蠻橫地隔著襯衫親吻戴維的肩膀,戴維扭動著,恍然大悟一般:「你這個混蛋!你的右手早就好了對不對!」
歐利文垂著腦袋,嘴角是那種讓戴維嫉妒的成熟笑容。
知道自己上當受騙,戴維掙扎的更加用力,但是最後還是被歐利文為所欲為了。
第二天的中午,當戴維緩緩來到畫室門口的時候,卻發覺歐利文正用左手執著畫筆,在畫布上描繪著,右手端著顏料盤,隨著畫筆的走向輕輕搖擺。
「你的右手……沒有好嗎?」戴維倚著門輕聲問。
歐利文莞爾一笑,「我用握筆的力量來交換抓住你的力量,這是一筆很划算的交換。」
在那之後,歐利文開始鍛煉自己的左手能力,五年之後,他的一幅名為《戴維》的康乃馨在法國藝術展上一舉成名,評論家們紛紛感慨,那幅畫的充滿了浪漫主義的情懷,明明是用左手卻表現出了不遜於右手的技法,濃烈的色彩與背景相結合,喧囂中沉澱下來的激情。
戴維站在畫作前,久久仰望。
就像許多年前,他在紐約現代藝術紀念館裡第一次看見歐利文的《遠窗》。
「為什麼要叫它《戴維》?」
歐利文停留在戴維的身邊,伸手勾住他的手指,「因為那是我送給你的康乃馨。」
七年之後的今天,戴維再度來到歐利文的畫室,對方的畫筆靈巧地在畫布上游移。
「和歐莉亞聊的還愉快嗎?」歐利文聽見了戴維進來的腳步,輕聲問。
「還好。」戴維來到他的身後,看見了畫布上的廣場,還有遠處那源源不絕的噴泉,他們曾經在這個廣場上騎著自行車,戴維曾經在這裡對歐利文說過,希望那個他的眼睛裡能夠有更加寬廣的風景,只是戴維沒有想過,歐利文對他所說的那段話一直記憶至今。
「她邀請你去參加什麼紅酒商的聚會了嗎?」歐利文抬起頭來,正好吻上戴維的下巴。
「有啊,可惜那段時間我正好要去波士頓看望琳達太太,她因為糖尿病住院了。」戴維側身,低下頭來,嘴唇輕輕碰上歐利文端著顏料盤的右手手背。
「嗯。」歐利文的身體一顫,卻竭力地保持著右手平穩,似乎害怕顏料會蹭到戴維的臉上。
戴維緩緩抬起頭來,朝著歐利文惡作劇般一笑。
那天夜裡,他被歐利文做的很慘,無論怎樣開口求饒,對方卻堅定到固執地一遍一遍佔有他。乃至於第二天晚上某位商界名流的結婚紀念晚宴都無法參加。
幾天之後,戴維收拾好行李,先去波士頓看望了琳達太太之後,便飛往了西班牙的馬德里,參加紅酒品評會。
此時,「露比」已經是世界知名奢侈紅酒之一了。再加上一個月前,由歐利文親手繪製標籤的五瓶紅酒開始發售,成為眾多紅酒和藝術品收藏家爭相競購的對象。
戴維一出現在品評會的現場,比紅酒還要吸引他人的注意。
優雅地執著酒杯,彬彬有禮地與在場的名流人士交談,哪怕是頷首的一笑,也引得不少人跟著他心思波動。
歐莉亞款款向他走來,張開雙臂給了他一個擁抱,然後再看向他的身後,調笑道:「看來你真的把大畫家給甩掉了。」
在歐莉亞的介紹下,戴維認識了幾位知名的藝術品收藏家。他們很顯然因為沒有見到歐利文而遺憾,但是戴維還是游刃有餘地將他們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其他的話題上,並且得到了他們的好感。
一直在不遠處看著戴維的一位時裝模特,在那些收藏家們散開的時候終於找到了接近戴維的機會。她款款而至,與戴維攀談了起來。
很久沒有享受過溫香軟語,戴維對她異常的有耐心。
漸漸地,他們脫離了晚宴,來到了露台上。
「霍夫蘭先生,你真的很迷人。男人裡面很少有人像你一樣外表、財富與風度並存。」這位名叫嘉寶的模特伸手勾過戴維手中的酒杯,將它送到了自己的唇邊,那是一種無言的邀請。
「不僅如此,我的紅酒也是一流的。」戴維頷首,眉眼間的風韻讓對方失了神。
嘉寶的腿從裙擺中探出,小腿攀上了戴維的側膝。
手掌沿著對方的腿腹,緩緩向上,戴維側過臉去,隔著紅酒杯就要吻上對方的唇。
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有力的手覆上了他的手掌,逼迫他離開了嘉寶絲滑般的肌膚。
戴維在心裡怒火焚燒,哪個不解風情的傢伙跑來壞了他的好事!
一抬眼,他愣住了。
「歐……歐利文……」為什麼他會來這裡?
一把將戴維扯了過去,還沒反應過來,就撞在他的胸膛裡,紅酒杯差一點落下,卻被對方利落地接住。
嘉寶對突然而來的意外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戴維……」
戴維掙扎著想要從歐利文的懷裡離開,對方卻更加用力地摁住他的背脊。
實在太丟臉了,竟然讓我像個女人一樣貼在你的懷裡!
戴維索性雙手按著歐利文的胸膛試圖脫離對方的桎梏,頭頂卻傳來了對方的冷哼聲。
「這位小姐,很抱歉打擾你與霍夫蘭先生的雅興,不過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談一談。」歐利文欠了欠身子,冰冷的目光讓嘉寶彷彿置身地獄。
「……那我先……」轉過身去,幾乎不做多想,嘉寶轉過身去,落荒而逃。
「你幹什麼!」戴維還是被歐利文緊緊抱著。
「應該是我問『你幹什麼』。」歐利文側過臉去,「你並沒有告訴我看望了琳達太太之後,你會離開美國的國境,跑到西班牙來。」
「……我是小孩子嗎?去哪裡都得告訴你?」戴維不掙扎了,任由歐利文這麼勒著,但是目光裡卻流露出惱怒的神色。
歐利文嘴角扯出一抹調笑,眼睛裡卻隱隱有幾分慍意,「如果我沒有來呢?剛才你和那位非常符合你低俗審美觀的女人會發生什麼?」
「能發生什麼?不就打個啵嗎?」戴維仰起脖子,「誰規定了我這輩子就只能和你打啵?」
「我!」歐利文說完,便猛地將戴維扛了起來。
「你要幹什麼!你個混蛋!」戴維氣得頭髮都要豎起來了,歐利文打開旁邊休息室的門,一把將戴維扔在地上,吧嗒一聲,把門給鎖了。
戴維摔的骨頭架子都要散了,好不容易坐起來,歐利文倒是不緊不慢地將一把椅子拉到戴維的面前,然後坐下。
他雙腿交疊,雙手自然地放在膝蓋上。
「戴維,我想有些事情我要和你講清楚。」歐利文垂下眼簾,平常這總是一種溫柔的姿態,但是此刻卻充滿了壓迫感,「剛才你的行為叫做『出軌』。」
「出軌?出什麼軌?」戴維好笑地哼了哼,拍了拍屁股站了起來,剛要走過歐利文的身邊,對方扯住了他的胳膊。
「戴維。」
「不要隨便叫我的名字!歐利文,自從和你在一起之後,我的世界變的莫名其妙狹窄了起來!無論我參加什麼紅酒品評會或者什麼上流社會的晚宴,你都要跟著一起來!其實你壓根不喜歡這種一群有錢人在一起虛偽地奉承對方的場景,你不就是想要看住我嗎?」戴維氣急了,卻收不回自己的手。
「我當然要看住你。上個月在威尼斯的紅酒節上,安東尼‧唐納就差沒有把你按在床上了。」提起那個傢伙,歐利文的表情終於有了起伏。
「安東尼!那傢伙是我意大利的代理商!」戴維望天,「而且他除了握手……大不了一個貼面吻,他還能幹什麼出格的事情!」
雖然他曾經幹過吧……但是自從那次在沃爾倫家的爆炸事件之後,安東尼老實了很多。
「……好吧,那麼今天呢?今天你對那個女人可是『興致勃勃』。」歐利文的手指更加用力,扼的戴維的胳膊發疼,可是卻又抽不回來。
「老天,我是想吻她來著……但是我又沒想和她上床!就像你偶爾也會欣賞一些很符合你審美觀的男孩……難道你就不會想要……」
「想要什麼?我想要親吻,想要撫摸,想要佔有的人只有你而已,我看著的人也只有你而已,甚至於我的性幻想對象也只有你而已。」歐利文一字一句道。
戴維低頭,不自然看見了歐利文手上的那道疤痕,心臟微微顫抖了起來,語言還沒有經過大腦的思考,就從唇齒間滿溢而出,「我愛的,也只有你而已……」
瞬間,歐利文將他抱了過來,強烈而毫無拒絕餘地的親吻,戴維再一次被他帶入了那個瘋狂的漩渦之中。
午夜十二點,晚宴即將結束。
歐莉亞微笑著敲了敲休息室的門。
「親愛的歐利文‧凱恩先生,您還有半個小時就必須要從這間房間裡離開了。」
門緩緩打開,歐莉亞看見了穿著西裝褲與襯衫的大畫家。而他的身後是躺在沙發上衣衫凌亂昏睡過去的戴維,歐利文的西裝外套正好蓋在他的腰際,將引人遐思的部位剛好遮掩住。
歐利文依舊顯得漠然而銳利,帶著距離感讓人仰望,此時他的唇線上卻抿出了一抹笑容。
「謝謝你,歐莉亞。」
「不用客氣。」歐莉亞眉梢一挑,「畢竟很多贊助商想要見上你一面。不過……你沒有告訴戴維,其實你的右手已經完全好了嗎?」
「不需要,」歐利文淡淡地一笑,空氣為此而凝固,「我的左手可以握住畫筆,但是我的右手只想用來握住他。」
你有太過美好的風韻,於是我總惴惴不安,害怕你離開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