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在陳之默面前強顏歡笑已經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他離開醫院, 走過馬路。他不住地想像, 如果見到那個人,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問他什麼?
忽然之間, 他覺得很後悔, 他不該約見那個私家偵探的!
也許就這樣當做什麼都不知道然後搬離陳之默的住處會更好, 反正他也有獨立的生活能力啊!一旦去找了那個私家偵探就意味著和陳之默撕破臉,這麼傻的事情為什麼要做呢?
又或者陳之默找人查自己只是因為最近自己對他很冷淡而且經常晚回家, 陳之默只是想要知道自己的弟弟為什麼會突然這樣吧!
他的腦子已經完全被私家偵探的事情佔據, 以至於過馬路的時候, 他甚至沒有分出精力來看來往車輛。好幾輛車鳴著喇叭從他身邊穿過, 司機叫罵著問他是不是不要命了, 可惜他都聽不見。
終於來到了茶樓, 他吸了一口氣。
陳沐言笑了出來,也許他不是真正的陳沐言,但是他一直追求著的卻是真正的生活。
如果他真的不瞭解陳之默, 而是永遠活在這位影帝為自己導演的一齣戲裡面,他的重生還有什麼意義?
一個懼怕真實的人要在想活的心安理得,那麼他就必須擅長自欺欺人。
可惜, 陳沐言……或者葉潤行並不擅長這一點。
敲開包廂的門, 精巧的茶桌上是紫砂茶壺,鐵觀音的味道滿溢在整間房間裡。
茶桌上一個長相普通的男子正在喝茶, 他抬起眼來看見陳沐言的時候, 一絲驚訝難以遮掩地閃過了眼底。
陳沐言知道就是他了。
「我哥讓你查我什麼?」陳沐言拉開他對面的籐椅, 坐下來直視向對方的眼睛。
對方放下茶杯拎著包站起來:「抱歉,你找錯人了。」
陳沐言一把拉住他的挎包包帶,「用不著急著跑,我都能找到你了,你還怕陳之默會不知道?」
「這位先生,我什麼都不知道!」
陳沐言用力一拉,包帶斷了。包掉了下來,陳沐言迅速接住了他,趁那個男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就將自己反鎖進了廁所裡。
男人大力地拍門,陳沐言一句話都不理睬他,只是把包拉開,把裡面的照片還有文件全部倒了出來。
那裡面的照片不止是和沈清在一起的,還有自己與丁珊珊和姜飛的照片,包括他們出去吃飯、旅遊、甚至於實習的。還有一疊照片還是陳之默在新西蘭的時候,自己與蘇臻在車庫相遇時的照片。
陳沐言伸手按住自己的腦袋,靠著洗浴池坐在了地上。
原來……原來陳之默找人查自己已經很久了,基本上從他離開醫院就開始了啊!
這到底是為什麼?是因為自己沒有像原來的陳沐言那樣胡作非為所以陳之默覺得自己不正常嗎?
如果是這樣,他還可以理解。但是陳沐言的直覺告訴自己,絕對不是這個原因。
「陳先生!請你馬上把門打開!否則我就要叫保安來了!」門外的男子大聲呼喊著。
醫院裡的陳之默拿過床頭的手機隨便翻看了一下,他的手指一僵,馬上轟地從床上起來,「喂——你們現在在哪裡?」
「我們……我們在秀月居茶樓三樓的二號包房……你弟弟用你的手機把我約過來……」私家偵探手忙腳亂地想要解釋,電話卻啪地掛斷了。
陳之默飛奔在醫院的長廊裡,撞開了幾個護士,跑向門外。
「陳先生!陳先生!你要去哪裡!」一個小護士試圖拽住他,但是卻被他甩開了。
穿過那條馬路,繼續一路奔跑,陳之默來到了那座茶樓下。
跑上三樓,陳之默找到了站在房門口的那位私家偵探。
「他人呢?」
「在……在洗手間裡……」
「你可以走了!」陳之默冷眼看了他一眼,對方便三兩步趕緊離開。
陳之默走到洗手間門前,吸了一口氣,「小言,開門。」
他的聲音讓陳沐言猛地一震,然後呵呵笑了起來。
「默哥,我不開門你就不能演戲了嗎?」
「我說開門。」陳之默的聲音壓的更低,多了幾分命令的味道。
陳沐言緩緩從瓷磚地上爬起來,擰開了門。
地上、洗浴池邊都是散落的照片,陳沐言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
陳之默走上前去想要抱住他,陳沐言卻向一旁退了一步,然後繞過陳之默走了出去。
「小言!」陳之默追過去,陳沐言甩開他的手。
「告訴我為什麼?那些照片是為什麼!」陳沐言吼了出來。
陳之默一定想像不出,自己有多麼相信他,多麼依賴他。是陳之默讓他從一個經歷了父親破產在狗仔隊裡打工有時一天連飯都吃不上的人再度變回了一個孩子。
「不要對我說是因為最近我常常不回家所以你想要知道我幹什麼去了!那裡面的照片還有一年多以前的!」
陳沐言看著陳之默,他有多麼希望對方能夠露出一些平時沒有見過的表情,這至少能讓他知道,對方摘下了那張溫柔的面具,儘管在那下面也許還有無數張他沒有見過的臉。
「沒錯,我想知道你在幹什麼,你在想什麼,你的每時每刻。」陳之默在一張籐椅上坐下,仰著頭看向陳沐言,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他的語氣是平緩的,但是沒有了以往的輕柔,彷彿他正站在法庭上陳述一個事實,「比如你和楚靳在壽司店裡做了什麼,比如你和蘇臻躺在床上的時候是不是真的只是睡覺而已,比如你和丁珊珊去KTV裡唱了什麼歌,再比如你和沈清坐在學校的餐廳裡有什麼親暱的動作?」
陳沐言腦袋裡有一根弦繃的很緊,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用力了,也許想要知道的東西到此為止就好,再繼續下去崩潰的也只會是他自己。
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為什麼?」陳沐言無法讓自己的身體停止下來不去顫抖,「因為你討厭我嗎?因為你要報復我搶走了媽媽?因為你憎恨我年紀小所以你必須照顧我嗎?因為我總是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而你卻因為陳洛不斷掙扎嗎?」
「因為我不想再失去你,因為我無法容忍你愛上別人……潤行。」陳之默的嘴角帶著一絲自嘲,目光繾綣而無奈。
「什麼……你叫我什麼?」陳沐言倒抽了一口氣,剛才是自己在幻聽嗎?
「難道不是嗎?葉潤行,知道你死的時候,我真的很難過。而且還是因為陳沐言一直追在你身後才讓你出的車禍不是嗎?那個時候你不知道我有多憎恨陳沐言,好像他生下來就是為了奪走我所擁有的一切,比如說自由、媽媽還有你。」陳之默微側著臉,那是讓他的五官顯得最為美好的角度,「當我知道活著的是陳沐言而不是葉潤行的時候,你難以想像我有多難過。」
「你知道我是誰?」陳沐言一步一步後退,直到背脊撞在了牆上。
「我當然知道。」陳之默此時的感覺就似平靜的深海,隨時會翻滾起浪潮吞沒一切,「車禍醒來之後,護士告訴我你到處找鏡子,你說鏡子裡的不是你。你還問葉潤行怎麼樣了。如果你是真的失憶了,有怎麼會記得問葉潤行?你剛從昏迷中醒過來,根本還沒來得及聽說和你一起出車禍的人是誰吧?然後我找人查到了有關葉潤行的資料,我發現你的生活習慣還有你的喜好都和他那麼像。於是我在心底竊喜,也許葉潤行並沒有死,而且你成為了我的弟弟。這也許很荒謬,但是我知道這是命運給我的第二次機會,讓我抓住你,把你留在我身邊。」
陳沐言此刻只覺得這麼多他所不知道的信息迎面而來,讓他的大腦接受不了,連呼吸都難以自持,他難以理解,「我……我是葉潤行為什麼會讓你這麼高興?」
陳之默頷首,聳著肩膀哈哈大笑了起來。
「別告訴我到現在你都不明白為什麼!你說為什麼你這個狗仔用那種蹩腳的跟蹤技術跟在我身後我從來都不曾拆穿你?為什麼你和其他記者擠在一起摔倒的時候我要擔心你有沒有受傷?為什麼你假扮送外賣的被保安抓住了我要幫你解圍?」
「難道不是因為你覺得我很好玩?想要繼續耍弄我嗎?」
「哈!耍你?」陳之默的左手抓緊胸口,「那是因為我想你一直跟著我!因為我想看見你!我想擁有你所有的注意力!」
陳沐言頓然覺得有一座大山轟地壓了下來,他沒有掙扎的餘地,甚至於所有的思維能力就這樣被抽空了。
陳之默坐在原處,用一種無所顧忌的目光看著他,彷彿只是這樣被看著,陳沐言都不是屬於他自己的,他連心跳都被對方操控著。
「我……是男的……」幾分鐘的死寂之後,陳沐言開口喃語道,「現在……我是你弟弟……」
「所以呢?」陳之默用好笑的語氣問他,「我就不能愛你了?陳洛有沒有告訴過你,你現在的母親並不是我的母親?當然還有另一件事情,那就是你的父親並不是陳洛。我拿過我們倆的牙刷送去做DNA對比……你和我一點血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