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心中雖然有憾,但柳凝煙絕不會讓自己失了禮儀,她斟了一杯酒,來到韓釗面前,剛要說出心中賀詞,卻未料到韓釗先開口了。
「柳姑娘身上的香料氣息獨特,隨舞而散,無意爭春卻任群芳失色。」
柳凝煙愣住了。沈松儀使用如此昂貴的龍骨香都未曾令韓釗開口稱讚一句,自己身上的香氣卻引起了韓釗的注意。
「小女子所使用的不過尋常香料而已。」柳凝煙頷首淺笑,謙虛內斂。
陸毓卻忍不住了,「若是尋常香料,我等怎的辨別不出來?這香味與柳姑娘的舞蹈相得益彰,沒有絲毫喧賓奪主之感,卻又如陳年好酒一般回味無窮。」
陸毓的意思很明顯,沈松儀雖然使用了龍骨香,可這香味卻過分撩人,眾人被龍骨香吸引了過去,反倒忽略了沈松儀的舞姿。
倒是柳凝煙,她身上的香味並不引人注意,可偏偏在她舞姿動人之時,香氣隱隱送來,正當眾人尋香而去時,柳凝煙的舞律卻變換了起來,捉摸不透。
在場也有擅長品香的世家子弟,其中之一便是石川候,他聞了聞,略帶探究意味地說:「似是石蠟紅……可又比石蠟紅多了幾分清幽高貴……還有最初聞到的那一瞬的清朗氣味……著實想不透是什麼花竟有如此香韻……」
「是柚香。」楚溪開口道。
「柚香?」陸毓愣住了,好奇地伸長了胳膊,「三哥,你沒弄錯吧?我怎麼從未聽聞過以柚子來制香的?」
「而且用的是青柚。」楚溪扯起唇角,望著柳凝煙的目光裡多了幾分深意,「制香之人心思十分巧妙。青柚並不似熟柚的香氣那般外放,既撥散心霧又承接了其後而來的石蠟紅的香氛,而石蠟紅的花香配合柳姑娘的舞姿,令在場的諸位心馳神往。當眾人心緒斐然之時,君影草的尾韻令諸位從雲端落入幽谷。」
石川候拍手道:「聽楚公子這麼一說,確實還有幾分君影草的幽香!沒想到楚公子竟然能將這幾種香料一一辨別出來!」
「楚某能辨別出這幾種香料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倒是柳姑娘頗通用香之道。當一位舞姬翩然起舞之時,主角是這位舞姬,而非她身上所使用的香料。再好的香料,如若喧賓奪主而非錦上添花,也是毫無意義。」
柳凝煙呼出一口氣,心中竊喜起來。
她本以為自己的風頭被沈松儀蓋過,沒想到這青幽蘭卻幫了自己一把。
柳凝煙敬過韓釗水酒,便退離了。
她望向楚溪的方向,而楚溪卻在與韓釗交談,彷彿她的離去對他而言無關痛癢。柳凝煙歎了一口氣,出了壽仙閣,馬車已經在門前等著她了。
她正要上車,有人喚住了她。
「柳姑娘且慢。」
柳凝煙回頭,看見的是楚溪的貼身侍從逢順。
「柳姑娘,我家公子最近對香道有了幾分興趣,對今日柳姑娘所用的香料頗感興趣,不知姑娘可否割愛,讓與我家公子一些?」
柳凝煙微微一愣,隨即唇角勾起,「那是當然。」
說完,便從車中取出一隻小瓶,送入逢順手中,「這便是我所使用的香露,名曰青幽蘭。」
「逢順記下了,多謝姑娘。」逢順朝柳凝煙行了謝禮,目送她上了車這在回去。
車中的柳凝煙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她終於得到了楚溪的青睞,哪怕只是為了小小的一瓶青幽蘭。
此時的李曉香正在桌上刨著飯。雖然白日在飛宣閣吃了好些點心,出城時江嬸也買了些小吃給她和虎妞,但行了兩個多時辰的山路已經耗空了李曉香,現在就是給她一頭牛,她都能給吞下去。
李明義略微皺起了眉頭,在他看來,李曉香的儀態實在不雅。
李宿宸神色淡然地敲了敲李曉香的桌面,「你都快趕上餓鬼投胎了,吃慢一點吧。」
李曉香這才注意到李明義的目光,肩膀頓了頓。王氏知道李曉香為何狼吞虎嚥,夾了些石耳到她的碗中,「香兒最近似乎長高了點,得添置些新衣了。」
意思就是,李曉香在發育呢,吃得快吃得多都是因為身體需要,勞煩當爹的別一副忍不了的模樣。
李明義沉默了一會兒,才道:「確是。後日就是曉香的生辰了,除了新衣,不知曉香還想添些什麼?」
李曉香知道在李明義的心中,始終李宿宸要重要一些。畢竟有機會科舉中第的是李宿宸,登堂拜相的也是李宿宸,就是光宗耀祖還是李宿宸,不關她李曉香半毛錢的事情。所以她李曉香只需要乖乖在家待著,別惹是生非,能學學女紅就最好,等到了年紀就找個男人湊一湊八字嫁掉了。所以李明義能開口問她生辰時想要什麼,確實出乎意料之外。
李曉香也吃得半飽了,她放下了筷子,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了出來。
「爹,女兒沒什麼想要的,只是有個請求……望爹應允。」
難得李曉香一副如此正經的模樣,別說李明義了,就連李宿宸都停下了筷子。
「何事?若是不想學女紅,為父是決計不答應的。可是為父不答應又如何,你還不是做了甩手掌櫃?」
「這女紅……女兒確實是學不來。所以女兒求爹讓女兒去都城裡的十方藥坊學一點草藥醫理。」
「什麼?你想學岐黃之術?」李明義皺起了眉頭,大部分修習醫道的都是從五六歲開始,以李曉香現在的年紀才接觸歧黃之術,實在太晚了。
「……女兒也知道現在修習醫道必定落人於後,但女兒只想修習藥草性理,再圖其他。況且修習醫道並不是要與人比試誰的醫術高明,而是女兒自己想要學。」
李明義頓了頓,忽然覺著自己的境界反倒不如女兒了。聽著李曉香說要修習醫道,李明義首先想到的是李曉香能學到什麼程度取得怎樣的成就,能不能成為醫女為大戶人家的女眷問診,反倒是李曉香的想法單純許多。
「為何是十方藥坊?」
「江嬸時常去都城賣菜,認識了十方藥坊的老闆。她說如果我真想學,她可以試著說服十方藥坊收我做學徒。」李曉香低下頭,有些心虛,自己扯謊又將江嬸給編進去了。
誰知她一低頭就瞅見李宿宸的淺笑,自己的謊話又被這傢伙看穿了。
李明義望向王氏,「娘子覺得呢?」
王氏早就明瞭李曉香的想法,自然幫她,「我覺得挺好。這丫頭既然不好女紅,願意去學一些歧黃之術也是好的。無論學得多少,也好過身無一技之長。」
「嗯,那娘子就與江嬸好好說道說道。若是江嬸能說服十方藥坊收下香兒,也是香兒的造化。」
李曉香在心中嘀咕,她其實不過想和柳熙之學學關於藥材的知識,根本不會上升到施針問脈的高度,但願自己哪天說不想學了,她爹可別失望。
「拜師禮也是萬萬不得少的。娘子,為夫覺得還是要前去拜望十方藥坊的柳大夫,親自將曉香交託與他。」
李曉香在心裡咯登一下,這也太正式了吧,連逃課都沒戲了。
但有壓力才有動力,否則自己又免不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了。
李宿宸斜著眼睛看著李曉香,「我說,如果真拜師成功了,你就沒懶覺睡了。天不亮就要跟著我和爹進都城,你這只懶貓,起得了榻?
李曉香瞥了他一眼,心裡想的是關你毛線事。
「還是夫君想的周到。只是準備什麼作為拜師禮呢?」
「十方藥坊的柳大夫,為夫早有耳聞。柳大夫醫術高明卻大隱於市,並非唯利是圖之輩,拜師禮不在貴重,在乎心意。」
想來李明義是真看不慣李曉香終日在家無所事事游手好閒,真的打定主意要李曉香學點什麼了。
韓釗的壽宴散去,楚溪乘著月色回到了楚府。
他照例安靜地回到了自己的書房,一手撐著腦袋,另一手把玩著瓷瓶。
閉上眼睛,楚溪安靜地體會著瓶中慢溢而出的香味,手指的指尖在瓶口滑動著,畫出一個又一個輪迴。
他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再也回不去的過去。
青柚的香氣如此熟悉。
她和其他女同學騎著自行車從他身邊揚長而過,她的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彷彿在說:看吧,我終於把你甩掉了。
她的短髮飛揚,空氣中是淡淡的青柚香味,未及成熟不知如何表達的味道,卻讓人想要狠狠抓住,牢牢拽緊。
他的心裡發酸。她之前都是和他一起坐公車回家的,可她卻騎起了單車。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響起了楚佳音的聲音。
「哥哥你在嗎?」
「我當然在。」楚溪略微皺起了眉頭,將瓶子蓋上,推到一邊。
「哥,這麼晚了你還沒睡呢?」楚佳音笑得很甜。
「你也知道晚了?男女授受不親,你還跑來我這裡。」
楚佳音嗅了嗅,「哥,你書房裡是什麼味道啊?真好聞!」
「喜歡嗎?」
「喜歡。不過和恆香齋裡的香膏味道不一樣。」楚佳音眼尖,立馬就看到了楚溪桌邊的瓷瓶。她對楚溪書桌上的擺放瞭若指掌,自然猜到屋內香氣很可能就是來自這只瓷瓶。
「因為本來就不是香膏。」楚溪只是淺淺地勾起唇角。
「那到底是什麼啊?」楚佳音踮起腳尖,就要伸手去夠那只瓷瓶。
誰知道楚溪卻將瓷瓶挪到更遠的地方去了,甚至還壞笑了起來,「你就是這樣,看著稀奇的東西就想要。得到手了又不珍惜。」
楚佳音蹙起了眉頭,「怎麼總覺得哥哥你若有所指啊?」
「為兄的意思很簡單。東西的貴重不在於材質,貴乎心意。所以這瓷瓶裡的東西,為兄不能給你。」
楚佳音愣了愣,她的兄長又露出那樣的表情了。沉下目光,收斂了所有的笑意。
雖然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妹,但不知何時開始,楚佳音發覺他的兄長內心彷彿有另一個她不曾踏足也絲毫不瞭解的世界。他不會讓她走進去,而他也不會輕易走出來。
「君子不奪人所好,這道理我懂。」楚佳音哼了一聲跑走了。
第二日李曉香正睡得天昏地暗就讓王氏喚醒了。
王氏親自為她穿衣梳發,一切打點妥當,李明義與李宿宸就帶著她前往都城。
李曉香快哭了,天邊連一絲絲光亮都沒有呢,烏漆墨黑的,李曉香就是上輩子也沒起這麼早過!難道她以後都要過這樣的日子嗎?
看著桌上香噴噴的玉米面小饅頭,李曉香當真一點胃口都沒有。誰凌晨四點多爬起來吃早飯啊……打個嗝還留著昨晚韭菜雞蛋的味道呢……
胡亂塞了兩口,李曉香就跟著李明義他們離了家。李宿宸本就習慣了路程,再加上他腿長,行走得自然比李曉香要快上許多。一路上,李宿宸免不了調笑李曉香幾句。
「曉香,越看你越像村頭老劉家養的烏龜,背著殼兒慢慢悠悠,一輩子都沒從村頭爬到村尾。」
「關你啥事兒!」李曉香氣鼓鼓地哼一聲。
倒是李明義,雖然經常停下來等待李曉香,卻未曾有半分不耐煩。這會兒他倒是明白事理,當女兒從未行過這麼遠的路程,也就多了許多耐性與寬容。
好不容易到了都城,天已經濛濛亮了,李曉香的腳板兒酸疼,再看看李宿宸臉不紅氣不喘,一身潔衣,笑若清風。他曾號稱愛慕自己的女子猶如過江之鯽,今天李曉香算是見識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