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柳大夫的話,曉香一直對花花草草頗感興趣,它們有的能治病救人,有的卻能要人性命。曉香天資有限,不求望聞問切等精深學問,只想對藥理藥性有所瞭解。草藥不似診脈玄針,尋常百姓家中也時常用到,比如野山銀、清心草還有象膽龍舌之類,看似簡單,一個不慎也會有損身體,比如這孕婦需得少食象膽,胃寒體虛者應少飲野山銀泡茶……這是老百姓最容易掌握的日常醫理,但真正懂得的人卻很少,故而曉香懇求先生教導。」
柳重卿聽著李曉香說完,這才微微點了點頭,望向李明義道:「李先生方才道令嬡頑劣,心不得靜,今日令嬡一番言談間無不透露其心思細膩,平日裡對週身事物也多有觀察,且不似現下年輕人那般好高騖遠,柳某倒是十分欣賞。」
「那麼柳大夫的意思是……願意收小女為徒了?」
「那是自然。」柳重卿點了點頭。
「李某多謝柳大夫!」李明義趕緊讓李宿宸奉上拜師禮,李曉香卻呆了。
這個師父拜得也忒容易了吧?李曉香本還以為得像電視劇電影裡那樣,先是被師父挑剔比如誠心不足、或者天資愚鈍之類,然後她李曉香得扶個老人過馬路或者給落水的小孩做個人工呼吸之類的刷新自己的人品取得師父的好感……這樣拜師才比較有成就感吧。怎麼柳重卿就這麼收了她了?
柳重卿將拜師禮推開,淡聲道:「師父收徒弟也講究一個眼緣。從前來我這裡拜師學醫的人不少,但真正值得柳某教導點撥的卻幾乎沒有。他們並非缺了天賦,而是他們的心沒有沉下來。今日我收令嬡為徒,也從未想過讓她在醫道上得什麼成就,只是她願意習得多少,柳某便教她多少,她若只習三、五日,柳某便教她三、五日。她若能習三、五年,柳某便教她三、五年。她若一生都孜孜鑽研,那麼柳某在有生之年也絕不推脫。」
李曉香望向柳重卿,此人的眉目如同山間清泉,緩流而下,真正是淡泊名利。她並非第一次聽說柳重卿的大名,都城中頗有名望的大夫,卻幾十年如一日為平民百姓問診,身居淺出,其他名醫腰纏萬貫之時,柳大夫卻仍舊粗布麻衣。
李曉香給柳重卿奉了茶又磕了頭,心中暗自下了決心,自己定要好好修習藥理,決不能浪費了這麼好的老師。
從今日起,李曉香每日至十方藥坊修習四個時辰的藥理,每隔三日回家沐休一日,這一日她便可好好研製自己的凝脂香露了。雖然李曉香也知道柳重卿是不可能事無鉅細地教導自己,但沒想到他對李曉香採用的是完全的「放養」教學,打發了李曉香跟著柳曦之,只是在去之前囑咐李曉香多看、多聽,將心中的疑問記下來,每日藥坊關門前,柳重卿自會為她解惑。
李曉香沒想到在教育理念停留在填鴨式的古代,柳重卿的教學方式竟然如此開放,這讓她有些適應不來。但她很快就明白了柳重卿的用意。
當她去到抓藥的地方,見到柳曦之,便朝他鞠躬,喚了一聲「師兄」。
柳曦之微微點了點頭,繼續抓藥,連著走了五、六個抓藥的人,柳曦之也未曾抬頭看她。
李曉香終於忍不住了,開口道:「師兄,你真不記得我了?」
柳曦之這才側過頭來盯著李曉香看,「似有些面熟,可著實記不起來了。」
「我是那日擺攤賣凝脂的李曉香啊!」
柳曦之的眼睛裡終於閃過一絲驚訝的神色,「呀!是你!你真的來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嘛!而且我不但來了,還做了你的師妹哦,師兄!」李曉香正兒八經地再度行了個禮。
柳曦之放下小秤,趕緊向李曉香回禮,「師妹多禮了!我爹收你為徒了?」
「正是。師父叫我來跟你修習藥理,師兄莫要嫌棄師妹笨拙愚鈍。」
「當然不會!」
這時候又有人來抓藥了,柳曦之的態度與方才全然不同。
他將藥方一字一句輕輕楚楚念了出來,每抓一味藥,就會取出少許放在李曉香的面前,讓她辨認清楚,待到稍稍空閒下來,便極為認真地解說每一味藥材的性理,他認真時眉頭總是輕微蹙起,而李曉香也會被他的認真所感染,悉心聆聽。當柳曦之再度忙碌起來時,李曉香便取來紙筆,將柳曦之所言一一記下來。
「誒,師妹,你這寫的都是什麼?我怎麼都看不明白?」
李曉香呵呵笑了笑道:「這是我自創的字體,起名為簡體字。比劃少,記起來快。」
其實李曉香根本就不認識這裡的字,這個地方的字體比起繁體字有所不同,寫起來卻都十分繁瑣複雜。李曉香是無法向柳曦之解釋何為簡體字,於是只能將簡體字的發明版權竊為己有了。
「可師妹你真能看得明白自己寫了些什麼?」柳曦之是個頗有求知慾的人,他對李曉香使用簡體字記的筆記十分感興趣。
「當然能,師兄你聽好了。」李曉香手指點在紙面上,一個字一個字念了出來,「乾草,喜光照,喜乾旱,耐寒,常見於沙土,開花於每年六至八月,七至十月結果。味甘、性平、無毒,入脾、胃、肺經,清熱解毒,祛痰止咳,解心悸怔忡,倦怠乏力,常與黨參、白朮等同用,如四君子湯等。」
柳曦之只當李曉香在作弄她,喚了她復念了數遍,一字不差,才信了她。
「師妹,有了你自創的字體,記藥方要快上許多,你教我!」
李曉香將腦袋靠向柳曦之,兩人的鼻尖越來越接近,李曉香知道柳熙之呆板,起了捉弄的心眼。
柳曦之向後仰去,有些結巴道:「師……師妹……這是做什麼?」
這傢伙的臉紅了,李曉香忍不住嬉笑了起來。屋外柔和的晨光落在李曉香的臉上,彷彿有萬千透明的蝴蝶從她白玉般的肌膚間飛出。柳熙之睜大了眼睛傻傻地看著李曉香。
「師兄,我教你這套字體,你也需教我看醫經藥典。」
柳熙之這才回過神來,問道:「……你不識字?」
「是呀,那些斗大的字,它們認得我,我卻不認得它們。」
柳曦之更加驚訝了,「那你是如何自創字體的?」
「就是因為我不認得它們,所以才自創了我認得的字呀。」李曉香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糊弄了過去。
「好,我念藥典與你聽,你教我簡體字!」
「君子一言……」李曉香看著柳曦之。
「駟馬難追!」
事實證明,柳曦之和柳重卿不愧是父子,那認真的脾性一模一樣。
等來往抓藥的人都散去,柳曦之便取來一本藥經與李曉香細細念來。一邊念著,柳曦之還會將所念到的藥取來教李曉香細細辨認。
「這就是上回與你說到的廣藿香。」
提到廣藿香,李曉香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廣藿香的根部楔狀漸窄,邊緣具不規則的齒裂,草質,上部深綠色,被絨毛,老時漸稀疏。」柳曦之的聲音清潤,頗為動聽,「於其枝葉茂盛時采割,日曬夜悶,反覆至干。性味辛,微溫,歸脾、胃、肺經。芳香化濁,開胃止吐,用於胸悶不舒,寒濕避暑,腹痛吐洩,常配伍紫蘇、陳皮等同用。」
李曉香用心聽記,柳曦之講解的極為認真。
不知不覺正午已至,在十方藥坊中幫忙的一位嬸娘路氏將飯菜送到了藥鋪。路氏早年喪父,育有一子一女。
四、五年前,其子病重家中卻一貧如洗,別說問診的錢銀,就是藥材也用不起。不少都城中的大夫將其拒之門外。
路氏最後背著兒子帶著女兒在十方藥坊的屋簷下避雨,被採藥回來的柳大夫撞見,柳大夫不但將他們帶入藥坊,還為路氏之子診脈煎藥,卻並未收取分文。
兩年後,路氏之子在楚氏銀樓中謀得生計,一家人的生活變得寬裕起來,路氏便每日前來十方藥坊,為柳大夫父子洗衣煮飯,從不收取分文。
「喲,這就是柳大夫新收的小徒弟吧?曦之這回也是做了師兄的人了。」
李曉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著路氏做的飯菜色香味俱全。她臨出門前,王氏為她備了些乾糧,她只交了每月三十文的學費,這還是李明義硬要柳大夫收下的,若再在十方藥坊中吃午飯,李曉香是決計不好意思的。
柳曦之向路氏道了聲謝,便提起筷子,再看向李曉香,見她故自取出窩窩頭正要啃下去,「師妹,你怎麼不吃飯呢?」
李曉香呆呆看了眼路氏,「路嬸嬸,這碗飯不是你的嗎?」
「不是我的,我不在藥坊裡吃。一會兒回了家,我家閨女也做了飯。柳大夫特意叮囑了,說他新收了小徒弟,叫我給做點好菜。丫頭,快吃吧,嘗嘗我的手藝。」
李曉香心中一暖,「可是這窩窩是我娘給我做的……」
「無妨,無妨,到了下午,我給你蒸一蒸,你回家路上吃著墊墊肚子不是更好?」
「謝謝路嬸!」
李曉香剛說完,柳曦之便將一片五花肉夾在李曉香的碗裡,「看你皮包骨頭,需得補些油水了。」
李曉香心中慶幸無比,自己穿越來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可遇到的卻都是一些好心腸的人,比如她的爹娘,比如江嬸和虎妞,還有柳大夫。
吃過了午飯,李曉香與柳曦之都昏昏欲睡了起來。正當李曉香撐著下巴打著瞌睡的時候,有人敲了敲桌面,李曉香抬起頭,只聽得一旁的柳曦之道了聲:「爹?」
李曉香頓時夢醒,睜大了眼睛。
柳大夫倒沒有怪罪他們打瞌睡,而是對柳曦之道:「曦之,趁這會兒人少,你且去一趟羊腸子巷,將老陳的藥給他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