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寧伊的目光環繞四周,院中的宮人們都看著她。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上,再低頭看一看她的手腕,忽然大哭了起來。

「我好了……我好了……。」

她跪在地上,用力地磕頭,告謝蒼天。

「什麼?她的痘瘡好了?真的還是假的啊?」

「得了痘瘡不是都得死嗎?」

這時候小麥子走到了寧伊面前,朗聲道:「我說你謝謝天有什麼用?也不想想這些日子替你治病不眠不休照顧你的人是誰!真是沒良心!」

寧伊一頓,想起了什麼奔回殿中。

此時路小漫正在用沸水燙煮給病人們敷藥用的布巾。忽然有人在她身後一跪,把她嚇了一跳。

「寧伊?你怎麼在這兒?你的身體還沒好完全呢,怎麼不好好休息?」

「你看!我臉上和手上的痘痂都脫落了,我是不是好了?」

路小漫扣住她的手腕,替她診脈,內心欣喜了起來,眼睛裡的淚水也留下來。這些日子,路小漫已經眼睜睜看著兩個宮女一個太監去了,心裡麻木了,人也累得快睜不開眼睛。

如果說路小漫就快心如死水,那麼寧伊再度燃起了她心中的亮光。

「小漫,你別哭啊!你告訴我,我是不是好了?」

良久,路小漫才點了點頭,寧伊開心地抱著她的腰在後院裡轉起圈子來。

寧伊康復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北宮,她是第一個得了痘瘡卻熬下來的人,也給了其他人極大的希望。而路小漫也驟然輕鬆了不少,因為染過痘瘡的人是不會再生痘瘡的,寧伊一邊調養自己的身子,一邊不遺餘力地幫助路小漫照顧其他人。就連前院裡人人自危的氣氛也變了。

以往路小漫只要一出殿門,那些宮女太監就要往後退,可現下,沒人再躲著路小漫了。

「小漫!我們幾個看你每日都要燒水煮那些衣物,這些事情我們幫你做吧!」

「小漫!我們決定和小麥子他們輪班煎藥,不然他們幾個太辛苦了!你教教我們,這藥得擱多少水,什麼藥先下什麼藥後下!」

一日三餐,路小漫發覺自己拎進去的食盒也沉了不少,打開一看,他們將好菜好飯都省下來了,路小漫忽然覺得心裡暖洋洋的。

那日黃昏,她來到牆角,搬開磚塊。昨日她請小江子從太醫院給她捎幾本書來,也不知道他找著了沒有。

有人敲了敲牆,路小漫心中一喜,將手從洞裡伸出去,可半天也沒見小江子將書放到她的手裡。

「小江子,你在嗎?是你嗎?」

有人扣住了路小漫的手,與她緩緩十指相扣。那樣溫潤如玉的觸感,路小漫的呼吸停在了原處

。對方的手指輕輕揉蹭著路小漫的指縫,自從入了北宮之後,與她相觸的只有得了痘瘡的宮人,沒有誰如此親暱地對待她。

是誰呢?是王貝兒?還是小江子?

貝兒的手很纖細,小江子的手略有粗糙,而這隻手的手指修長指骨分明,路小漫知道對方既不是王貝兒也不是小江子。

良久,對方終於放開了她的手,幾本書卷著按入她的掌心。

路小漫打開一看,正是自己要找的那幾本書。

她對著那個小洞,輕輕說了一聲:「謝謝。」

人影略微晃了晃,對方悄然離去。

路小漫低頭看著自己的指尖,她真的很想知道牆那邊的人是誰。

當天夜裡,路小漫躺在榻上,靠著油燈翻著醫書。

忽然有人敲起門來,「小漫!小漫!快來啊!杜鵑她出事了!」

「什麼?」路小漫轟地起身,打開門來便看見寧伊焦急地站在門外,全然不知所措。

「杜鵑她人都燒糊塗了!全身上下都犯抽!你……你快去看看!」

來到前殿,就看見杜鵑躺在地上,手腳抽搐的厲害,路小漫衝過,「寧伊!快按住她的手腳!」

路小漫替杜鵑一把脈,驚覺她脈象混亂,十分凶險,身體高熱不止,甚至開始嘔吐,路小漫聞到一股酒的氣味。

原來杜鵑偷偷飲下了一整瓶清酒!

「小漫!她怎麼樣了!」

「去!打涼水來!還有小麥子那邊應該熬了一些幫助鎮靜退熱的湯藥!你快去端來!」

待到杜鵑端著藥進來時,只餘路小漫頹然地坐在杜鵑身旁,腦袋埋在膝蓋裡,胳膊無力地垂在一旁。

而杜鵑如此安靜地躺在那兒,就連胸膛的起伏都沒有了。

「小漫……。」寧伊僵在那裡,「她怎麼了……。」

「她死了。」路小漫啞著嗓音道。

「怎麼會……不是說飲下清酒之後會將體內的痘毒排出……就會好了嗎?」

「是不是你告訴杜鵑我把清酒放哪兒的?」路小漫悶著嗓音問。

「……我……我只是想她好起來……。」

「並不是所有人得了痘瘡都能用清酒來排毒的!杜鵑連著燒了這麼多日,肺腑受了重創!這些日子我一直在調理她的內府,希望強健她的經脈好讓她挺過去!可是她忽然飲下這麼多的清酒,瘡毒隨著清酒的效力攻入她的心脈,她哪裡承受的起啊!」

「可是……我……清酒不是救了我嗎……。」

「如果人人都能用清酒來救命……我為什麼不把酒分給所有人?為什麼不讓趙良儀也飲用?這是下下策!不是我救了你寧伊,真的是老天爺眷顧你!」路小漫按住自己的眼睛。

真是一念生死啊!

寧伊搖晃著跪在杜鵑身旁嚎啕大哭了起來。

她們將杜鵑的屍體帶到後園,澆上清酒,燒了起來。

寧伊找了一個罐子,將杜鵑的骨灰裝了進去,說等到有機會離開北宮,就將杜鵑的骨灰還給她的家人。她收拾了杜鵑的東西,還有一封信,寧伊翻來覆去地遲遲沒有打開信封。

「那是杜鵑的家書嗎?」路小漫問。

寧伊低下頭來道:「不算是家書……但是對杜鵑還有她的主子都很重要。」

「杜鵑的主子?」

「杜鵑從前是伺候李才人的。她本沒有生痘瘡,只因為李才人入了北宮,所以她的貼身宮人都得被送來,怕她染上主子的痘瘡……杜鵑其實來之前根本沒事……。」

路小漫一聽,心中愴然。

杜鵑的事情讓路小漫累到不行,她不過在後園走了兩步,嘩啦一聲就倒了下來。

抱著骨灰的寧伊睜大了眼睛,趕緊叫喊了起來:「快來人啊!路小漫她暈倒了!快來人啊!」

榻上的趙良儀聽見了抓緊床榻的邊緣想要起身,最後還是無力地倒了回去。

前院裡正在煎藥的小麥子聽見那聲響趕緊衝到後園,果然看見路小漫倒在地上。

「小漫!小漫!」小麥子扶著她坐起,用力掐她的任中,路小漫這才醒了過來。

「你怎麼樣?」

路小漫眨了眨眼睛,「我沒事……。」

就是天地都在旋轉。

小麥子瞪向寧伊,「你怎麼回事啊?小漫都昏倒了你還抱著那個罐子做什麼!還不來扶她!」

寧伊這才將骨灰罐放下,趕來扶起路小漫,小麥子背著她回到房裡躺下。

「她……她不會染上痘瘡了吧?」寧伊緊張地問。

「她就是染上了痘瘡你也沒什麼可害怕的不是?」小麥子瞥了寧伊一眼,先是碰了碰路小漫的額頭,她並沒有發熱,「寧伊,你看看她身上有沒有生痘瘡!」

「哦!」寧伊褪去路小漫的衣衫,細細查看了一番回答道,「沒有!她身上什麼都沒有!」

小麥子捂著胸口,終於呼出一口氣來。

「那估計是累著了!你好好看著她,我用中午剩下的飯給她熬點粥!」

小麥子離開之後,並不是去熬粥,而是到後院,搬開了牆角的石磚,將一張紙條壓在那裡,到了傍晚十分,有人將磚石搬開,拿走了紙條。

路小漫的眩暈沒有停下,粥自然也是沒有胃口吃的。

「小麥子,謝謝你……跑到後園來……也不怕染上痘瘡嗎?」

「怕什麼?我一路上都沒見著人,除了你和寧伊。」小麥子將粥放在了桌邊,歎了口氣道,「你若是難受,那就再歇息一會兒。」

路小漫點了點頭,小麥子就扯了寧伊走了出去。

「讓小漫一個人待會兒,清靜清靜。院子裡還有一些洗好的東西沒晾呢!」小麥子將寧伊扯了出去。

路小漫昏昏沉沉之間只覺得濕潤的布巾擦過自己的額頭和脖頸,有什麼溫柔的撥開自己額上的碎發。她朦朧著睜開眼睛,他蹙著眉頭的模樣竟然那樣的不真實。

「軒轅流……霜?」路小漫撐起上身。

對方的儀態永遠優雅,就連將布巾扔回銅盆裡的動作都宛如行雲流水。

「我若是再不來看你,只怕你是被燒成灰放進罐子裡,被人捧著出北宮了。」軒轅流霜垂下眼簾,搖曳的油燈燈光映照出一種繾綣的美感。

「你……你怎麼會來這裡?難道你……。」

路小漫心裡咯登一聲,難道軒轅流霜被染上痘瘡送進來了?

她左看右看,他的臉上什麼都沒有,她再一把拽過他的胳膊撈起他的袖口,手臂上也安然無恙。

軒轅流霜低著頭,看著她為自己著急的樣子,良久才道:「我沒事。只是翻了牆進來看看你。」

「哦……。」路小漫閉上眼睛呼出一口氣來。

驀然之間她想起什麼,猛地往角落裡一縮,叫嚷起來:「你快離開!別再碰我了!萬一我已經被染上痘瘡了呢?」

軒轅流霜無奈地一笑,伸長了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擔心什麼?小麥子他們幫你看過了,你身上什麼都沒長,就是瘦得厲害。我都吩咐過御膳房要好吃好喝地給你送來,你是不是都給別人吃了?」

「就算還沒出痘瘡也可能三、五天之後就發出來了!我現在身子乏力,這也是痘瘡的前兆!你快走吧!」路小漫著急了起來,她害怕有人知道軒轅流霜來過北宮,會將他也關進來。

「身子乏力也可能是有喜的前兆啊。」軒轅流霜撐著床榻的邊緣,緩緩前傾,他溫熱的鼻息撩撥著拂過路小漫的臉頰。

《南園藏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