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皇上恕罪……臣妾主理後宮遇到此次痘瘡瘟疫,也是同眾位太醫商議之後才決定將染了病的宮人和后妃送去北宮,只有這樣才能阻斷痘瘡在宮中的蔓延之勢。皇上是知道的,北宮荒涼,誰都不願意去,臣妾不得不以皇后的名義下了懿旨。宮中下至普通的宮人上至貴妃太妃,若是患了痘瘡都得去北宮養病。如果臣妾讓五皇子繼續留在南園,便是壞了懿旨,臣妾就無法說服其他姐妹。臣妾知道五皇子身份貴重乃皇室血脈,但為法正後宮遏制瘟疫,臣妾別無他法……請皇上恕罪!」
皇后叩拜在光烈帝的面前,緊接著滿朝文武都開始為皇后求情。
「這是當然。皇后是右相的女兒,朝中有誰敢和右相逆著來。只是他們越是替皇后求情,皇上就越是反感右相。」容貴妃輕笑了一聲。
軒轅流霜的目光始終沉斂,對母親的話眉頭都沒有動一下。
「擺駕!朕現在就要去北宮!」
「皇上萬萬不可——」皇后娘娘再度叩拜。
「有何不可?」
「皇上乃萬金之軀,身繫天下!北宮都是患了痘瘡的宮人,皇上倘若染上……臣妾與眾臣如何向天下萬民交代!」
「朕乃天子,承天命!如果老天真的要朕的命,就是因為朕這個皇帝做的不好,老天都要降罪於朕!」光烈帝袍袖一甩,大步行向北宮的方向。
安致君與莫祁風不說二話跟了上去。
「朕要去北宮,是為了看朕的兒子。那裡都是患了痘瘡的病患,你們留在這裡即可。」
「皇上,微臣身為禁軍統領,職責就是護衛皇上周全。皇上去哪裡,微臣自然跟到哪裡!」莫祁風絲毫沒有遲疑,跟在光烈帝的身後。
「皇上,微臣是太醫。醫者豈能置病患於不顧?北宮——微臣是必然要去的。」
光烈帝微微揚起眉,大步流星來到北宮門前。
守衛在北宮的侍衛紛紛叩拜,莫祁風朗聲道:「還不將門打開!」
北宮沉重的門鎖落下,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當門外以為會看見怎樣一副淒涼景象時,他們愣住了。
沒有人注意到門開了,因為被一層層晾曬著的衣衫和帳幔遮擋了視線。
日光無比燦爛地墜落,這片宮閣沒有絲毫富麗的色彩,卻安靜地端坐於皇宮一角。
當牆外的宮人暗自慶幸,牆內卻隱隱傳來了笑聲。
「冬雪!今天日頭真好!這些日落前定然能曬乾了!」
「今天熬了什麼粥?」
「小麥子說熬八寶粥!五皇子吵嚷著要吃紅豆和薏仁呢!」
「趙良儀昨天還摘了好多薄荷給我,我把它們製成藥包掛在前殿,讓還病著的人聞了精神也好些!」
光烈帝撥開純白色的紗幔,鼻間瞬間充溢著濃厚的藥草味道。
莫祁風與安致君跟著光烈帝走進去,他們身後皇后帶著無數侍衛、宮人猶豫著要不要跟進來,莫祁風回頭做了一個止步的動作,皇后硬生生停在了宮門外。
幾個宮人正低著頭擰著木盆裡的衣裳,互相聊著什麼,絲毫看不出身處痘瘡病患之中的恐懼。
莫祁風咳嗽了兩聲,他們才抬起頭來。
看見光烈帝的瞬間,他們並沒有意識到站在面前的竟然會是當今聖上。其中一個小太監認出了光烈帝身上的龍紋,瞬間叩拜在地,其他宮人也誠惶誠恐地跪了下來。
「你們可知道五皇子人在哪裡?」光烈帝心繫軒轅靜川,此刻只想知道他怎麼樣了。
「在……在後園……。」
光烈帝急匆匆趕了過去,繞過北宮的中殿、後殿。
「這裡真的是被廢棄了嗎?怎麼我反而覺得是春光燦***起其他地方提起痘瘡就一副要了命的模樣,這裡簡直就是滄海遺珠……。」莫祁風側目望向一旁的安致君,卻發覺他神色緊張,一直環顧著四周,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終於看見一個小宮女端著湯藥經過,安致君一把拽住了她。
「你知不知道路小漫在哪裡?」
小宮女被安致君的表情嚇的打翻了藥碗,藥湯全部濺在了安致君的手臂上,小宮女被燙的藥碗都摔碎了,可安致君卻感覺不到疼痛般。
「路小漫呢?她到底在哪裡!」
莫祁風愣住了,這一路前往西川,他認識的安致君想來溫文有禮,遇事沉著冷靜,甚至於光烈帝遇刺,他也是神態自若地為光烈帝治傷,何曾露出過這般失控的表情?
「小漫她在後殿!」
安致君吸了一口氣,這才鬆開了那個小宮女的手。
他大步走向後殿,莫祁風蹙了蹙眉頭,還是轉身追上光烈帝。
後園之中,沒有南園和重華園那般的草木茂盛花團錦簇,反而只有一片長著矮草的碎石地,零落令人不覺感歎。
可就在這樣的碎石與矮草交錯的中央,卻有一片及膝的薄荷迎風搖曳,風落低垂,風氣揚葉,香氣來襲,令人心旌動搖。
淡青色的羅裙被扯起,在這片此起彼伏的薄荷之中彷彿落入清水中的淡墨,溫柔著渲染開來。
女子清潤的嗓音響起,「靜川!靜川你過來!你不是想要一個和小漫一樣的藥包嗎?我給你縫好了。」
一個少年從薄荷葉中抬起頭來,迎著日光露出笑臉,站起身來時,他的臉上還沾著泥灰,手中拎著一隻小鏟,興高采烈地來到女子的身邊,將藥包放在手中細細打量著。
「一、二、三……。」
女子笑了,拿著帕子為軒轅靜川擦去臉頰上的痕跡,「靜川在數什麼呢?」
「數上面有幾朵茉莉花!小饅頭的有三朵!我的也要有三朵才是和小饅頭一樣的!」
少年神采奕奕,曾經如月的臉龐也有了堅毅而深刻的輪廓,彷彿有什麼驅使他長大了。
「靜川!」一直靜立著的光烈帝終於喊出聲來。
少年側過臉,看見光烈帝的瞬間便奔跑過來,他的衣擺分飛,宛如振翅的鵬鳥。
「父皇!父皇——你可回來啦!」
光烈帝一把接住軒轅靜川,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後背。
「靜川!讓父皇看看你!」
軒轅靜川乖乖抬起臉來。
光烈帝的手背貼在他的額上,又拉起他的袖口,胳膊上還能看見幾個淡淡的痘瘡痕跡。
「父皇!我沒有發熱了!我的痘瘡都好了!你為什麼還用手背貼我的額頭啊!」
「你的痘瘡好了?」光烈帝不敢置信,卻又欣喜無比。
「好啦!早好啦!父皇你來看我了,是不是我可以帶著小饅頭回南園了啊?」
光烈帝眉頭輕顫,十分認真地說:「是父皇不好,父皇沒有照顧好你,讓你在這裡吃苦了!」
「對啊!對啊!小饅頭給我吃的藥都好苦啊!不過她會做糖丸子給我吃!喝完藥就有甜甜的糖丸子吃了!」軒轅靜川又低下頭來把玩著手裡的藥包,忽然回頭叫起來,「不對不對!小饅頭的藥囊上有六片葉子!我的只有五片!」
一直靜靜跪在那裡的女子終於開口道:「是我記錯了,一會兒我給你繡上去,好不好?」
「好!好!你是除了小饅頭還有陳公公之外對我最好的人了!」
趙良儀低頭一笑。
光烈帝望著趙良儀半天,似乎終於記起了這名女子是誰。
「雲衣……你也受苦了……。」光烈帝傾下身來,托著趙良儀的雙手將她扶起。
趙良儀微微一怔,眼睛忽然濕了。
「臣妾以為……陛下已經將臣妾忘記了……。」
趙良儀入宮半年,雖然從秀女一路被冊封為良儀,但終歸只是因為她是趙閣老的女兒,而光烈帝去趙良儀寢宮還不及五次。雖然恩寵隆重,卻無半分恩愛。
「你是朕的女人,朕怎麼可能會忘記你呢?」光烈帝的眼中流露出憐愛的神色,「你看看你……瘦了這麼多……朕真的不知道不過去一次西川,宮中竟然會出蔓延痘瘡疫病……。」
「是啊……北宮大門深鎖,只有送來飯食的時候才會開鎖,如果有誰想要從北宮逃出去,比遭亂箭射死……大家都被困在這裡,每隔三、五日,就有人被送進來,也有人死去……臣妾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能撐過來……。」
想起那些日子,趙良儀淚眼婆娑。
光烈帝抹開她眼裡的淚水,將她摟入懷中,「你能康復是老天要將你留下,留在朕的身邊。」
「陛下,痘瘡如此嚴重,發病者高熱不止五臟俱傷膿瘡潰爛……北宮沒有太醫,臣妾能活下來,除了三分天意眷顧,也是得貴人照料啊。」
「北宮竟然沒有太醫!」光烈帝的眼睛瞪圓,「那誰來照料你誰來為靜川治病!」
「是安太醫的徒弟路小漫。」提起路小漫,趙良儀抿起一抹笑,「她總說自己只學了安太醫的皮毛,又總是擔心受怕自己的醫術救不了我們。可到最後,給我和靜川還有前殿染病的宮人把脈的是她,寫了方子想辦法傳到北宮外將藥材送進來的人是她,臣妾高熱難退神志不清,也是她日夜研讀醫書希望能找到醫治臣妾的方子。醫者仁心……安太醫果然教徒有方。」
「嗯!小饅頭就是來了月事肚子好疼好疼流好多血的時候都翻著書呢!」
軒轅靜川的話音剛落,趙良儀趕緊捂上他的嘴。
「皇上面前,這些事殿下可不能說!」
光烈帝的拳頭握緊,指骨咯咯作響,「這個端裕皇后——實在太過分了!你們跟朕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