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產的藥方本就少有人開,老闆以為很快能翻到,可是將那日的藥方翻了個遍,都沒找到。
「這……這是怎麼回事……。」老闆低下頭來,看向那個夥計,「周進!你把那張藥方放哪兒去了?」
周進一直在顫抖著,身下竟然濕了一大片。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杜太醫離開藥坊沒多久,就有人來向草民買這張藥方……他說……他說杜太醫乃是宮中太醫,杜太醫的藥方必然值得研究……給了草民十兩銀子……草民一時財迷心竅……想著既然是太醫下的方子必然沒什麼問題,留不留存不是大事……便私下裡將藥方賣給了他……。」
「什麼……你……你怎麼做出這樣的事情來?」老闆指著周進差點氣絕。
「你可還記得那人的長相?」
「草民記得。」周進趕緊點頭。
「他是男還是女?」
「是個男的……不……不是……現在細細想來約莫是個女的……。」
「到底是男是女!」光烈帝猛地拍向把手,那一聲響震的跪在地上的人肝膽差點裂開。
「皇上恕罪!草民覺得來買藥方的小哥雖然刻意壓低了嗓音,但說話的語調還是頗有女子的意味,加上……加上她的皮膚光潔白皙,身量也很單薄……應該是女扮男裝……。」
「給朕去查,昨日那些宮的宮女領了腰牌出了宮!全部叫這個周進認一認!朕要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如此蛇蠍心腸,一而再再而三在宮中挑起是非謀害皇嗣!就連宮中太醫的方子都能拿來生事,朕還真是小瞧了這些人的心計!」
「皇上息怒——」
眾人齊齊跪下,路小漫還有些發愣時,安致君已經一把將她拉下來。胳膊肘撞在地上,疼得眼冒金星。
「這段時日,靜妃需要好好休養,安太醫、杜太醫,朕還是將靜妃交給你們!路小漫呢!」
「奴婢在。」
「這一次也是你機敏發現藥方上的醫囑是拓印的,聽說也是你將自己配製的丹藥帶上才救了靜妃一命!朕想過了,太醫院裡沒有醫女終歸不便!路小漫,朕決定撤了你的宮籍,令你入太醫院,保留你的品階,賜你六品醫女!你必向安太醫好好學習醫術,將來諸位太醫為後宮女眷診治遇到不便之處,你便是他們的眼睛!朕更加希望有朝一日你能獨當一面,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路小漫傻在了那裡,她的宮籍被撤去了?她正式入了太醫院了?
「小漫,還傻著幹什麼?還不叩謝皇恩?」
安致君一提醒,路小漫撲騰一聲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頭。
「奴婢謝皇上隆恩!」
「朕知道你是個感恩之人,靜妃修養期間,就交給你在一旁侍候。你懂得醫理,不像其他宮人那般輕易就會著了不懷好意者的道兒。」
「奴婢遵旨。」
路小漫心中雖然喜悅,臉上的表情卻依舊沉靜。
因為她知道,就算此刻她脫離了宮籍,卻仍舊還是宮裡的人。
「皇上,到了早朝的時辰了,該起身了。」
光烈帝點了點頭,「朕再去看靜妃一眼。」
哪怕昏沉的時候,靜妃的眉頭依舊輕輕蹙著,她的恐懼還未散去。
路小漫吸了口氣,還有三個多月這個孩子便會來到世上,可對整個鸞雲殿的人來說,卻是任重而道遠。
靜妃醒來時,已經到了這一日的傍晚。
她瞥見路小漫的第一眼問的問題便是:「我的孩子呢……孩子還在嗎?」
「娘娘放心,孩子還在。只是這個月,娘娘得在榻上好生靜養。」
路小漫笑著寬慰她。
靜妃撫上自己的小腹,感受到那裡的隆起,呼出一口起來。
「娘娘,皇上已經撤了奴婢的宮籍,令奴婢入太醫院為六品醫女了。娘娘靜養的這段時間,奴婢一直守在娘娘身邊。」
「果真,有你在,本宮什麼都不用怕。」
靜妃露出寬心的表情,路小漫心裡卻在擔憂。
便是怎樣她才能在此處保靜妃周全?
從即日起,靜妃的所有用藥都在鸞雲殿煎煮,就連煎藥的藥罐都由安致君特意帶來,以防有人多做手腳。安致君與杜太醫的每一次診脈,路小漫都在一旁。這樣真切的學習,她一生可能也只得這一次機會。而兩位太醫對她也是傾囊相授。
鸞雲殿的宮門外,路小漫有些擔憂地送安致君和杜太醫離去。
安致君走了兩步便對杜太醫說自己想起還有事須得叮囑路小漫便又折了回來,果然見著她還傻傻地站立在宮門前。
「怎麼了?一副要變成望夫石的樣子。」
她沒想到安致君會折回來,不免驚訝。
「你在不安什麼?」
「我……我害怕自己未必保護的了靜妃和皇嗣。宮裡面害人的手段層出不窮……防不勝防。我不可能永遠靠運氣……。」
安致君頷首一笑,手指在她的眉心一彈。
「你靠的從來都不是運氣。平日裡看起來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丫頭,關鍵時刻總是考慮周到心細如塵。你只要做平常的你就行了。靜妃現在需要的不僅僅是湯藥,更重要是避免心緒鬱結。你在這裡,最能令她寬心。」
「現在……我倒真希望自己是她的福星了。」
「今天我和杜太醫都為靜妃把了脈,研究了方子。靜妃也讓你把了脈,心中可有藥方?」
「有啊,還是師父瞭解我!」路小漫從懷中掏出一張藥方,「這是我寫得方子,師父您要是覺得不妥當,可得好好跟我說說。」
安致君看了看,露出一抹笑來,「想不想知道我與杜太醫的藥方是怎樣的?」
「當然想!」
「無論是藥材的種類還是用藥的份量,都是一模一樣。只是我們比你多用了一味藥材。」
「是什麼?」
「你自己好好想想,你的方子裡缺了什麼。」
安致君扯起唇角悠然轉身。
路小漫皺著眉頭,別看只是一味藥,卻影響著所有藥材藥效的發揮。
「等你想到方子裡缺了什麼,你就能正式出師了。」
路小漫低著頭回到靜妃的寢殿,寧伊正端了雞湯候在一旁。
「小漫你可回來了,沒有你在,娘娘連雞湯都不敢喝呢。」
「娘娘,這雞湯我師父還有杜太醫都看過了,沒事的啊。
」
靜妃默不作聲,良久才伸手示意寧伊將湯端來。
「要不奴婢還是再看看。」
路小漫心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她用勺子搗開雞肉,查驗裡面所有的東西,就連紅棗也挨個攆開看裡面有沒有包上什麼不該放的東西。再取來小碗,分了些湯進去,路小漫含了一口,細細品味著其中可有什麼異味。末了,她又以絹布沿著湯碗的邊緣抹了一圈,放在鼻間嗅了嗅。
「娘娘,湯應該沒問題,您趁熱喝了吧。就算您不餓,肚子裡面的小皇子也該餓了不是?」
靜妃的眉頭舒展開來,寧伊趕緊將湯端給她。
這一日,靜妃早早地睡了。
路小漫的寢居被安排在了靜妃的寢殿旁,雖然靜妃派了人去將她的東西收拾了過來,但路小漫卻覺著自己總該對王貝兒交待一番。
行走在南園的迴廊裡,路小漫抱著胳膊顫了顫。這才剛入秋啊,天氣就變涼了。
當她剛走出迴廊,前面有人提著燈籠行來。
路小漫心裡一悸,竟然是小江子和軒轅流霜。
「四皇子。」路小漫側向一邊,低頭行禮。
軒轅流霜輕輕一笑,小江子便會意拎著燈籠站到了一邊。
夜色朦朧,樹影依稀,就連他俊美的臉龐都隱約繾綣了起來。
「恭喜你,不再是宮婢了。」
「殿下見笑。」
「怎麼會見笑呢。我本做足了準備想要為你除去宮籍,你卻憑自己的能力辦到了。只是這些日子你要常伴靜妃,估摸明日我的生辰……是看不見你了。」
路小漫垂首,卻瞥見對方的腰帶上別著一隻月白色的藥囊,淡淡藥香隨著晚風輕襲,心肺沁然。
「怎麼在你那兒……。」
軒轅流霜手指撫了撫藥囊上的花飾,「怎麼就不會再我這兒。你本來就是做給我的不是嗎?」
路小漫的耳根子頓時紅了,還好這是夜裡,看不真切。
「才不是……那是我不小心落下的。」
「你落在觀景亭裡,還說不是給我的。」
「那是貝兒做給我的,怎麼會是給你的!」
「貝兒給你特別繡了四葉蘭花?」軒轅流霜笑意更深,有種奪人心魄的意味。
路小漫不敢再看卻像是著了魔般抬著頭。
他的手指捏了捏她的鼻尖,滿是寵溺。
「少來,我知道你喜歡路邊的小野花蒲公英甚至狗尾巴草,但決計是不喜歡什麼蘭花之類的,因為太附庸風雅。」
「那也不能把小野花還有狗尾巴草繡在藥囊上啊!」
「你身上已經有一個藥囊了,日日夜夜掛在脖子上。是你師父送的不是嗎?王貝兒那麼瞭解你,怎麼還會縫藥囊給你?所以這個,一定是送給我的,不是嗎?」
「殿下若是喜歡,拿去便是。」
「我喜歡,很喜歡。」
軒轅流霜的聲音就似魔障,縈繞在她的心頭。
軒轅流霜的生辰十分隆重,不少朝臣都被請入宮中赴宴,足以見得光烈帝對這個兒子的看重。
他被賜封為晉王,據聞晉王府比起二皇子的端王府毫不遜色,宴席之中容貴妃一直帶著岳霖梢在身旁,看的其他朝臣家的女眷極為眼紅。
眾人暗地裡議論,二皇子的外祖父是當朝右相,而四皇子未來王妃又出自左相相府,這儲君之爭鹿死誰手當真猶未可知啊。
就連一直鎮守南疆的斕郡王竟然也攜王妃入宮,令四皇子的壽宴更添貴重。
斕郡王乃是光烈帝自小一起長大的表兄弟。光烈帝即位時並未成年,幾個同姓親王趁機作亂,而斕郡王血氣方剛,請命率部眾平息了這場內亂。光烈帝能有今日,斕郡王功不可沒。光烈帝本有意賜封斕郡王為親王,卻被斕郡王婉拒,理由很簡單,親王只能是宗親,而斕郡王自認為乃光烈帝的表兄弟不在宗親之列。
之後,斕郡王因不喜朝堂內結黨之風,請辭前往鎮守南疆,一去便是十幾年。但每月他必然親筆書信至京城,與光烈帝的兄弟之情從未淡過。
宴席中,斕郡王是唯一與光烈帝同席而坐的臣子。這些年,南疆守軍從沒有擴張過軍制也沒有向朝廷請要多於其軍制的餉糧,唯一一次還是六年前南疆受旱情收成減半,斕郡王請奏三百萬擔糧食,光烈帝眉頭未曾皺一下硃筆批示,不出半月三百萬擔糧食運往南疆。
「一轉眼,連流霜都成年了,再過一年,靜川只怕也要離開皇上的身邊,皇上只怕捨不得吧。」
「是啊,感覺昨日靜川還是軟綿綿的嬰孩趴在朕的懷裡,可今日再一看,竟然已經是個大人了。」
不遠處的軒轅靜川正在宴席間走來走去,像是在尋找著誰,身後仍舊是陳總管還有一群宮人。所有人對他孩子氣的舉動都見怪不怪。
「皇上是不是擔心靜川以後?」
「對,朕……擔心自己百年之後,有人仍舊嫉恨朕對疏影的寵愛而加害靜川。」
「皇上如果擔心,以後就把靜川送到南疆去,臣親自照看他,看誰敢對他動什麼壞心思!」
光烈帝低下頭來淡然一笑,舉杯與對方輕碰。
酒宴一直持續到了深夜。
靜妃坐於窗邊,隱隱能聽見絲竹樂曲聲。
「真希望本宮的孩子也能有這麼一日。」
「娘娘莫要擔心,您的小皇子一定會平安來到世上,也一定會健康長大的。」
路小漫心中不自覺想像,宴席間的軒轅流霜是不是像以往那樣淺笑著,遊走在賓客之間又游離在世界之外?
「今日,便是四皇子在宮中的最後一夜,明日他就要遷居自己的府邸,出入朝堂,為他的父皇排憂解難了。」
路小漫心中掠起一抹莫名地酸楚。
自己恐怕再難見到他一面了。他會娶得如花美眷,但願恩愛一世。
「小漫,本宮準備了前朝音律大師廣成子作品的拓本,你替本宮送去重華園交予四皇子吧。」
「娘娘今晨不是已經送過賀禮了嗎?」
「那個算是本宮送的,這拓本是本宮肚子裡孩子送給他的四哥。你去吧,本宮覺著四皇子會很喜歡的。」
路小漫明白靜妃只是想她去見一見軒轅流霜罷了。
「那奴婢就去一趟重華園,娘娘您歇息吧。」
「去吧,還有寧伊在這兒守著呢。」
路小漫帶著裝了拓本的錦盒前去重華園。
只是當她到了殿門前,卻被攔了下來。
「原來是太醫院的路醫女,這麼晚了,不知道來重華園做什麼啊?」
攔下她的正是墨心。
「墨心姐姐,我是受了靜妃娘娘的囑托,前來將這份廣成子的拓本送來給四皇子的。」
「靜妃娘娘讓你送來的?不會吧?靜妃今早已經派人送了賀禮來。而且現在時辰都不早了,主子們都準備安寢,你這時候來送賀禮,未免太晚了吧?」
路小漫頓了頓,她知道墨心說的有道理,但更多的她覺著不知從何時開始,墨心對自己總有一股敵意,不再是初入重華園時候那個對自己笑臉盈盈的宮人了。
「既然這樣,不如請墨心姐姐替我將這拓本交給四皇子吧,靜妃娘娘說這是帶她未出世的皇嗣送給四皇子的。」
墨心笑了笑,接過錦盒,轉身時說的話路小漫卻聽的清楚。
「名堂還真多。」
路小漫低頭無奈地一笑,轉身離開。
也許是習慣了,路小漫竟然不知不覺走在了回去南園的路上。
當她反應過來自己是要回鸞雲殿時,不遠處的迴廊裡一片燈籠翩然而至,寧靜的南園裡響起愉快的歌聲。
「小呀麼小蛋殼,你呀麼你別哭!乖乖地跟我走啊回到我的窩!」
路小漫不禁笑出聲來。
果然軒轅靜川手中拽著一隻長長的籐蔓,陳順在身後一不小心就踩到那玩意兒,差點摔個夠嗆。
「殿下,這東西沒什麼好玩的,您早點兒扔了吧!」
「不要!小饅頭看過了才知道好玩不好玩!」
「哎喲,我的小祖宗哦,小漫在鸞雲殿照顧靜妃呢,可沒時間陪您玩樂……。」
「那我就去鸞雲殿找她玩!」
「別別!您要是不小心衝撞了靜妃那可是大事兒!」
冷不丁,軒轅靜川停了下來。
「小饅頭!」
他扔下手中的東西歡騰地跑了過去,一把抱住路小漫。
路小漫還以為自己又要被他撞飛,誰知道他卻牢牢地穩住了自己。
「小饅頭,我好多天沒有見過你了。他們都說你以後不住在南園了。」
路小漫輕輕拍著他的後背,他真的又長高了,自己的頭頂如今才剛到他的脖子。
「你陪陪我吧。」
「今天很晚了,我沒辦法陪你玩遊戲了。」
「不玩遊戲,我們說說話吧!」
路小漫有些好笑,好似沒心肝的軒轅靜川也被四皇子成年離宮而觸動了一般。
下一刻,軒轅靜川就拽著路小漫瘋跑了起來,力道之大讓她差點摔個大趔趄。
「誒!殿下!您別跑啊!」
「我要和小饅頭在一起!你們別跟來!」
他拉著路小漫蹲在假山下面,一副認真地樣子不發出任何聲音。
路小漫被他感染了一般,拉著他貓著身子沿著迴廊一路避過陳順,來到了那棵槐樹下。
他們累了,靠著樹坐下。
「我想爬樹。」
「那可不行,你都長大了,變重了,樹幹承不起你了。」
「這棵樹難道沒長大嗎?」
路小漫一梗,對方這話說的倒是聰明。
「因為……它長的沒有你快。」
「小饅頭……他們說四哥就要離開宮裡,就要娶王妃了。」
「嗯。」
「我也想娶王妃。」
「是啊,明年你也可以娶王妃了。」
那一刻,路小漫落寞了起來。
「我要娶你做我的王妃。」
「什麼?」路小漫側過頭來,軒轅靜川的表情那麼認真,彷彿這就是他的天理。
「到時候我們每天去市集的天橋下看雜耍!我會買酸酸甜甜的糖葫蘆給你吃!我還要捏糖人!捏一個你再捏一個我!」
路小漫的心像是被狠狠撞過。
「……是不是陳公公跟你說了什麼?」
軒轅靜川老實地點了點頭。
路小漫失笑,揉了揉他的腦袋,「殿下……是不可能娶我做你的王妃的。」
「為什麼不可以?」軒轅靜川睜大了眼睛。
「因為……因為我不是朝廷大員的小姐,不是皇親貴胄……。」
「這干我娶你什麼事兒?」
路小漫的眉心聳動,她扣緊了軒轅靜川的手指,十分用力。
「因為沒有足夠的權勢,我保護不了你。」
「可……不是應該我來保護你嗎?」
路小漫搖了搖頭,將他的腦袋按在自己的肩上。
這一日宮裡有不少傳言,比如說斕郡王最小的女兒今年十三歲,明年正好就是出閣的年紀,與軒轅靜川最為相配。朝中大臣無一不想攀權附勢,誰都不願意將自家的女兒嫁給軒轅靜川,只有對皇上忠義不二的斕郡王不會拒絕這樣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