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靜妃向後退了半步,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們,「你們竟然如此歹毒!小皇子他還是個嬰兒啊!本宮自問沒有得罪過你們,對你們也是以禮相待!你們為何要做這樣的事情!」
「奴婢冤枉!奴婢不知道啊!奴婢是真不知道啊!」
「娘娘——這些蠟燭並不是奴婢們準備的,而是內務送來的啊!」
「所以說,內務的人子夜還來給你們換蠟燭了?」安致君一把將跪在地上的乳娘拽起,「說!路小漫呢!你們將她怎麼了!」
「安太醫!你別冤枉好人!別以為你是太醫就能含血噴人!就憑那麼一塊小小的蠟油就說奴婢們謀害皇子!你若是擔心自己的徒弟就去找人而不是在這裡污蔑奴婢們!」
「果真不見棺材不掉淚!」靜妃高喝一聲,「來人啊!」
數名太監宮女入來。
「給本宮將她們的指甲蓋一個一個拔下來,本宮就不信她們不說實話!」
「靜妃娘娘!您怎麼能聽信安致君的一面之詞對奴婢們施以死刑!」
「娘娘!您這是濫用私刑有違宮規!」
「這裡是鸞雲殿!你們就是死了本宮也能隨意處置了!本宮有的是辦法讓你們連一粒骨頭渣都不剩下!對於消失了的人,本宮有沒有濫用死刑根本不重要!」
「靜妃!虧皇上讚你溫婉賢惠原來蛇蠍心腸!」
「溫婉賢惠!笑話!你們日日謀害本宮就算了,現在連本宮的兒子本宮親近的人都不放過!本宮可沒有菩薩心腸!你們現在要麼告訴本宮路小漫在哪裡,要麼本宮就把你們的皮肉一塊一塊切下來!」
「皇上——皇后——奴婢們冤枉啊!冤枉啊!」
兩名嬤嬤哭喊了起來,守夜的小宮女低著頭瑟瑟發抖。
靜妃的臉上沒有絲毫動容,沉著嗓音道:「上刑——」
井中的路小漫已經快沒了力氣,她知道除非到了清晨有人打水,否則沒人會發現自己。可是距離
她身上冷的厲害,胳膊也失去了力氣。
每一次躍出水面都是最後一次。
不小心滑落之後,她甚至再摸索不到那塊凸起的井壁。
她累了……真的很累……
隱隱想起小時候,她跟著哥哥在河邊摸魚,到了午飯的時候,就聽見娘親的呼喊聲。哥哥背著魚簍拉著她的手一起回到那個破舊卻溫暖的家中。
她想回到過去。
如果過去只能出現在她的夢裡,她寧願永遠不再醒來。
「找到了!她在這裡!莫統領,我現在下去!」
「不可!還是卑職下去!」
「井口太窄了,你下不去!別再囉嗦了!」
迷離之中,路小漫聽見頭頂傳來一陣水聲,自己的腰被抱緊,有人帶著她離開水面。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井口是碩大的圓月,似要墜落下來。
她被拱出了井口,一雙溫暖的臂膀將她抱緊,耳邊是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
「小漫!小漫你醒醒!路小漫!」
她的臉頰被拍打著,迷濛之中她看見一張如月般的容顏,俊美而空靈,就似她第一次在南園的夜色中見到他。
她被對方緊緊摟在懷裡,他的呼吸他胸膛的起伏就似滅頂的浪潮,她甘心被淹沒。
「陳順!快點給她什麼東西蓋上!她冷!」
路小漫被一層一層包裹起來,她安心地沉向那一片忘川。
偏殿之中,只聽見傳來一陣一陣哀嚎聲。
兩名乳娘被打的血肉模糊,卻還是不斷喊著冤枉。
守夜的宮女跪在一旁看的瑟瑟發抖。
靜妃揚了揚手腕,板子停了下來。
「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秋霜……。」
「秋霜?很好聽的名字。知道本宮為什麼要打她們嗎?」
「因為……因為娘娘懷疑她們使用摻有迷魂香的蠟燭謀害小皇子……。」
「本宮是打她們給你看。她們自認為是後宮中的老人了,覺著薑還是老的辣,本宮問什麼,他們都覺得可以不用照實回答。秋霜,你是不是也這麼認為?」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不敢就說實話!」
「奴婢真不知道燭台的事情!」
「好——燭台的事情本宮會交給皇上定奪!如今本宮只想知道路小漫人在哪裡!」
「娘娘饒命啊!娘娘饒命啊!子夜之後,奴婢被兩位嬤嬤喚進來,就看見路醫女倒在燭台邊!嬤嬤們說決不能讓路醫女活著,但是侍衛眾多出不了鸞雲殿……她們……她們就逼著奴婢幫忙將路醫女扔進後園的井中了!」
安致君不說二話衝了出去,靜妃的肩膀一顫,「寧伊!快去後園!快去!」
寧伊跟著安致君才剛奔到殿門前,就看見莫祁風懷裡抱著路小漫不斷淌著水快步行來,他的身後跟著一臉焦心的陳順還有幾名侍衛。
「快點!爐子升起來!安太醫快給她瞧瞧!」
安致君趕緊接過路小漫,將她放到榻上,所有人忙乎起來為她蓋上褥子。
「秋天的井水涼的慌!這丫頭不知道泡了多久了!謝天謝地!莫統領拉她上來的時候還有一口氣在!」
路小漫的臉上滿是水漬,不消一會兒枕頭也被她的頭髮濕透了。
「安太醫,小漫她怎麼樣了!」
靜妃見路小漫嘴唇發白瑟瑟發抖的樣子頓時也慌亂起來。
「寧伊,一會兒你幫個忙替小漫把身上的濕衣裳換了!陳公公,我寫個方子與你,勞煩你去太醫院熬個湯藥!」
「這還用說,老奴這就去!」
安致君為路小漫施了幾針,她便將肚子裡喝進去的井水嘔吐了出來,隨即咳嗽起來。
靜妃望向莫祁風,「莫統領,您是在鸞雲殿的後園找到她的?」
「正是。陳公公聽聞路醫女不見了,便匆匆與卑職前來鸞雲殿,本欲通報娘娘,但娘娘正在偏殿審問這些奴婢,陳公公與卑職便僭越了,在其他偏殿尋找一番,卻是無果。本以為她不在鸞雲殿,還是陳公公要卑職去井口看一看,說是宮中不少冤魂都是栽在井中,未料到……一打開井蓋就看見路醫女在井水中掙扎!」
「豈有此理!寧伊!」
「娘娘,奴婢在。」
「替本宮梳洗!本宮要面見皇上!將這幾個膽大的奴才一併押去!」
「娘娘,面見皇上需得有真憑實據!」安致君出言提醒。
「寧伊,派人來將燭台還有燭台下的桌子一併搬去!讓太醫院的人在皇上面前驗一驗蠟油裡到底摻的是不是迷魂香!」
靜妃行至殿門前卻又轉過身來,「安太醫……。」
「娘娘有何吩咐?」
「請你替本宮好好照顧她……本宮欠這孩子太多了!」
「娘娘放心。」
靜妃離去,後宮再掀風雲。
未及天明,光烈帝便將後宮嬪妃召入殿中。
容貴妃跟在皇后身後,低聲問道:「皇后娘娘可知道出了什麼事?天還沒亮呢,就整出這麼大地動靜?」
皇后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始終沉默不語。
「聽說是關於鸞雲殿的小皇子。」文若姍小聲告知容貴妃。
「啊?又是鸞雲殿?」容貴妃歎了口氣,唇角卻不自覺勾起。
杜太醫親自驗明燭台下的蠟油裡正是迷魂香。
光烈帝得知之後勃然大怒。
「那是朕的兒子!朕的兒子!你們連朕的兒子都敢謀害是要逆天了嗎!」
「皇上,按道理燭台等物都是內務備下的。方才靜妃娘娘也說了,守夜的宮女說了,太醫院的路小漫正是發現了燭台有問題所以被兩個嬤嬤謀害,還被扔進了後園的井水裡。大半夜的,燭台還給換了,擺明有問題。臣妾覺得這兩個嬤嬤口口聲聲說不知道燭台有問題擺明說瞎話!」
「這些個該死的奴才,做了這麼傷天理的事情還死咬著不說!沒有人在背後指使,她們哪裡敢做出這樣的事來!」
「皇上,此時應當傳內務府的人來對質!到底這燭台是誰準備的!」
嬪妃們見光烈帝的臉色越來越沉,趕緊閉上了嘴巴。
一片沉默之中每個人都安奈不住忐忑。
「皇上……。」容貴妃欲言又止。
「容貴妃有話但說無妨。」
「皇上,如果真是路小漫發現了他們的歹行而慘遭墮井,之前的蠟燭應該還沒有燒完。此時應當派人前去小皇子寢殿還有附近搜查,如果找到了,那就證明這兩個乳娘確實有歹意。她們口口聲聲說不知道蠟燭有問題,那為什麼要將沒有燒完的蠟燭換掉呢?」
光烈帝點了點頭,不到半個時辰,侍衛來報說在偏殿後的花盆裡發現了沒有燒完的蠟燭。
內務府的總領太監馮公公親自前來。
「馮大友!你給朕看清楚,這些蠟燭是不是你們內務府準備的!」
馮大友上前,對著那些有問題的蠟燭看了半天,「回皇上,這些蠟燭並非內務府準備。」
馮大友的話音剛落,端裕皇后下意識扣緊自己的手指。
「荒唐!小皇子寢殿裡的東西不是內務府準備的那是哪兒來的!」
一直沉默的端裕皇后出聲道。
「回娘娘,內務府送給各宮的蠟燭紋理為豎形,且蠟燭底部烙有『內務』字樣。娘娘且看這些蠟燭,紋理呈螺旋狀,這是在凝固蠟燭的過程中摻了香料攪拌所致,而蠟燭的底部的『內務』二字也顯得粗糙不清。」
「這支蠟燭呢?」
小太監從燭台上拆下一隻蠟燭送到馮大友手中。
「皇上、皇后娘娘,這才是內務府送去鸞雲殿的蠟燭。因為給小皇子的蠟燭是特製的,點燃之後火光柔和蠟油中也沒有異味。」
「也就是說……有人先用含有迷魂香的蠟燭調換了內務府的蠟燭,等到被人發覺之後又將蠟燭換回來了。只是如今說這兩個乳娘謀害皇子尚無認證,既然路小漫還活著,等到她醒過來問清楚在小皇子的寢殿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就水落石出了。」容貴妃頓了頓,看向光烈帝及皇后,「是臣妾僭越了,此事當有皇上、皇后做主。」
「皇后以為如何?」
「臣妾以為確實應當等路小漫醒來,到時候這二人也就無從狡辯了。」
「來人啊,將她們押入內刑司好生看管!在路小漫醒來與她們對質之前不允許任何人對她們私下審問、探訪!送給她們的飯菜湯水也必須驗過無異之後方可給她們食用!朕的後宮三番五次出現這等齷齪事,朕忍無可忍!此番必得嚴查!朕知道,主使這件事的人就在你們之中,無論是誰向朕坦白,朕可以不追究此事!但倘若被朕查出來此人是誰……莫怪朕無情!」
光烈帝來到靜妃面前,扣住她的手指,「委屈你了!既然總有人對你們母子虎視眈眈,那朕就下旨,從今日起,小皇子就由你這個母親親自照顧!讓他待在你的身邊!」
「謝皇上隆恩!」
皇后握緊了拳頭,身旁的后妃們小聲議論起來。
「后妃親自撫養皇子,這是多大的恩寵啊!」
「皇上對靜妃的恩寵是不是都快趕上當初的梁貴妃了!」
容貴妃微微一笑,從她們之中緩行而過,笑容裡意味深長。
「所以才會有人心生妒恨要靜妃母子性命吧。等到路小漫醒過來,那兩個乳娘無從辯駁就只能招認誰才是幕後主使了。」
這場風波未散,眾人離去時天已經亮了。
容貴妃剛回到重華園便看見觀景亭中的身影。
「你父皇已經上朝了,你怎麼還在這裡?」
墨色的錦衣在晨霧中漸漸清晰,軒轅流霜來到容貴妃面前,冷然道:「這到底怎麼回事?」
「本宮相信你已經聽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我想聽母妃你說。」
容貴妃輕笑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的機會來了,願你好好把握。」
「我不需要這樣的機會。」
軒轅流霜話音剛落,容貴妃驟然轉身,目光冷冽如冰刃,「你以為本宮不知道你對岳霖梢是怎樣的冷淡?你以為本宮不知道你心裡惦念著什麼?你別逼本宮!此時此刻有的是人要她死!」
「母妃想要做什麼?」
「本宮能做什麼?」容貴妃冷然離去。
她身旁的墨心看著軒轅流霜欲言又止。
軒轅流霜一把拽住了她,沉下聲音道:「這事……是不是她做的?」
墨心搖了搖頭,急匆匆離去了。
東宮之中,端裕皇后坐在銅鏡前,宮人們替她將頭飾小心翼翼地摘下。
「若姍,皇上是有多久沒來過東宮了?本宮這個皇后每次見到皇上,竟然都是為了同趙雲衣有關的事……從前是那個梁疏影,現在又是趙雲衣……皇上的心,永遠不會在本宮身上停下片刻……。」
「娘娘已經是六宮之首,梁疏影對於皇上已經成了鏡花水月,至於趙雲衣……娘娘心裡也明白皇上不過是想利用趙閣老的勢力罷了。」文若姍低著頭,聲音不緊不慢。
皇后揚了揚手,所有宮人盡皆退下,只餘文若姍。
「昨天夜裡,你去哪兒了?」
「娘娘……娘娘您是在懷疑奴婢嗎?」
皇后並未轉身,只是看著鏡中的自己梳理著髮絲。
「本宮只是覺得,你在本宮身邊多年,本宮已經習慣了你。可習慣是最可怕的。你昨夜去太醫院,到底是為了什麼?是不是去找安致君了!」
「娘娘!奴婢冤枉!」文若姍猛地跪了下來,撩起自己的衣袖便看見一片被白紗纏繞的手臂,「娘娘,昨夜奴婢抓到了宮女明儀在東宮園中燒紙錢,此乃宮中禁忌,奴婢出言喝止,明儀一驚,將火堆剷起,紙錢燒著了奴婢的衣袖,奴婢疼痛難忍,只得去太醫院醫治。而且奴婢去看的並非安致君而是杜太醫……。」
「若是真的便好。若是假的,你背叛本宮的信任,本宮一定會讓你付出代價!」
「奴婢明白!這麼多年娘娘對奴婢的恩惠,奴婢一直記在心上!」
路小漫燒的稀里糊塗,嘴裡都是胡話。
光烈帝特命侍衛守在她的寢居外,除了太醫安致君和陳順派來照顧她的王貝兒,其他人等一概不許入內。
昏沉中的路小漫咳嗽的厲害,井水濕涼傷了肺腑,調理起來十分不易。
路小漫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她沉在一片深潭水底,沒有光亮漆黑一片。恍然間有人躍入水中,奮力靠近。她看不清他的臉,只是當他的手指觸上自己的瞬間,就似點開雲霧一般令她心境開闊。他扣住她的手腕,將她帶入懷中,不斷向著高處而去。路小漫覺得自己的身子越來越輕,彷彿破繭而出。
明亮的光線刺入眼中,路小漫低下頭來,只看見對方唇角那一抹淺笑。她的心緒飛舞不受控制,視線掠起時,她才發覺竟然是他!
「啊——」
一陣抽吸,路小漫猛地睜開了眼睛。
「小漫!你總算醒了!」趴在一旁的王貝兒露出欣喜的表情。
路小漫緩緩側過頭來,嗓音依舊沙啞,「我……怎麼了?」
「你……你不記得發生什麼了嗎?你被人扔進鸞雲殿後園的井裡了!」
路小漫心臟一緊,猛地坐起身來,「我現在在哪裡?我死了嗎?」
「你現在在鸞雲殿的偏殿裡,你若是死了怎麼還能見到我呢?」
路小漫這才定下心來。
安致君來與路小漫把脈,原本緊蹙的眉頭緩緩鬆弛了下來。
「你還記得那天晚上發生什麼了嗎?你為什麼會被人扔進井裡?」
安致君的聲音柔和,路小漫的心也跟著安寧起來。
「這一次……果真是大難不死了。為師這幾日都在想,讓你留在宮中是對還是錯。」
路小漫知道這一次安致君是真的害怕了,她跟在他身邊的這幾年,何曾見他露出猶疑的表情?
「師父,我已經很幸運了。就算不在宮中,我也很有可能餓死、凍死了,也就是師父費心我才能長大。」
安致君頷首一笑,唇角上的無奈卻如此清晰。
路小漫忽然想起什麼來,「遭了!小皇子!小皇子寢殿裡的蠟燭有問題!」
「別擔心!我當日也發現了蠟燭裡的問題,現在小皇子已經送去靜妃寢宮中親自照顧了!」
路小漫吐出一口氣來。
「你好好休息,等天亮了皇上是要親自問話的。」
「師父……這次是誰救了我?」
「是南園的陳總管和莫統領。陳總管是宮中老人了,一聽說你不見就覺著你是出事了。他帶了莫統領在鸞雲殿前殿後園到處找你,如果不是陳總管,只怕沒人會想到掀開井蓋看一看。」
「也是陳總管把我撈起來的嗎?」
「當然不是。是莫統領下到井裡帶你出來的。」
路小漫歎了口氣,難道自己看見的一切都是迷糊間的錯覺?
這種湧上心頭的失望是因為什麼?
「早點歇息吧。」
路小漫點了點頭,卻完全沒了睡意。
「師父能在這裡陪著我嗎?」
安致君好笑地歎了一口氣,揉了揉她的腦袋,「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師父在這裡陪著你,你以後還想不想嫁人了?」
路小漫癟了癟嘴巴,小聲道:「我又不想嫁……。」
月光墜落在安致君的背影上,靜謐之中更有一絲寥落。
「其實不光是陳總管和莫統領,最先到鸞雲殿來找你的人就是安太醫!我都沒想明白安太醫怎麼知道你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