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路小漫坐在桌前,時不時回首望向窗口,「不會燒到這邊來吧?」
「怎麼會?沒見著那麼多人都趕去了嗎?西邊兒的樓閣離這兒遠著呢。」
「嗯……。」路小漫點了點頭,將剩下的半塊兒點心吃下去。
當她抬眼望向坐在對面的寧伊時,忽然覺得對方的臉怎麼多了幾分重影?
「皇子嬪?您沒事兒吧?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啊?」
「我……怎麼覺得……。」路小漫揉了揉眼睛,忽然之間睏倦的厲害。
「要不奴婢扶您回榻上歇息?」
「嗯。」路小漫點了點頭,起身的瞬間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寧伊……你有沒有聞到什麼……。」
「怎麼了,您是聞見著火的味道了?」
「不……不是……好像是……迷煙的氣味……。」
方纔她一顆心繫在西邊兒走水的宮閣,現在卻聞到了一股迷煙的氣味,雖然很淡很淡,但路小漫還是分辨了出來。
她的手指扣緊寧伊,目光偏向一旁的燭台。
陳總管離去之前還沒有這股味道,怎麼現在就有了?
若這真是什麼令人暈眩的迷煙,為什麼寧伊卻沒事?
難道……
路小漫的指尖一顫,此時她已經躺在了榻上,寧伊替她脫去了鞋襪,蓋上了被褥。
頭頂的帳幔旋轉著,路小漫扣緊了手指要自己清醒。
「睡吧,睡著了就什麼都感覺不到了。」寧伊拍了拍被子起身。
路小漫心中卻叫罵了起來。
娘的——果真是你趁著姑奶奶不注意往蠟燭裡加了東西!你想幹什麼?
「也許以後就見不著面了,我還是得跟你說清楚一些事,不然我這輩子都過的不舒暢。」
什麼事?
路小漫的腦袋越來越昏,下意識手掌想要覆上自己的小腹。
「人人都說,是你在北宮救了我。可我卻覺得我能活到最後,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天意,是因為我命硬!要不然都是飲下清酒,為何我活著,杜鵑卻死了?」
路小漫聽了心中狂笑,我又沒巴望著你感激我!
「可偏偏所有人都說是你救了我,在你面前我永遠低人一等,你說的永遠都是對的!有誰還記得當初在北宮裡不眠不休照顧靜妃的人是我!可靜妃卻把你當做她的妹妹,凡是為你打算。而我呢?只是她身邊的貼身宮女罷了!所有人都提醒著要我別忘記你的救命之恩!實在是可笑!」
路小漫笑的都快抽筋,她不是笑寧伊而是笑自己。
當時在北宮,自己做的一切不過是遵從安致君的「醫道」二字,沒想過要誰對她感恩戴德。她沒染上痘瘡都是天大的運氣,能救下這麼些人來她也全讓當做是自己的福氣。
可是後來呢?
小常子差點沒要了她的命,這會兒寧伊也不知道在算計些什麼。
千萬千萬別是因為她的孩子。
莫名的恐懼湧上心頭,路小漫的眼前有什麼走馬觀花般地掠過。
宋才人、淳嬪、靜妃……
她們不是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就是差點失去。
現在終於輪到她了嗎?
老天爺,深宮之中害人之人無數,可她路小漫自問俯仰對的起天地……老天爺難道要折磨她不成?她從未想過要以腹中骨肉爭名奪利,她只想遠離是非瀟灑度日。
還有不到半個月了……軒轅靜川就能帶著她離開這裡。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現在?
也許她對這個孩子從沒有過期待,但這四個多月來的一點一滴,令她對以後的日子充滿了想像。
她像自己的母親一樣,輕拍著孩子哄他入睡,就算針線活兒不好,她也會笨拙地為他縫製衣服,她會變得比以前更有耐心更懂得付出……
老天爺……不要拿走這個孩子……
路小漫的眼角有淚水淌落下來。
寧伊低著頭,手指掠過,聲音卻涼的徹骨。
「別掙扎了,清醒著反而更痛苦。」
寧伊起身來到殿門前,竟然拎進來一隻桶子,她將桶子裡的東西潑在帳幔上,廊柱上,桌椅上,還有軒轅靜川的書格上。
吱呀一聲響,火折子落在了地上。她的鼻子很靈,瞬間就反應過來那是油!
瞬間偏殿燃燒了起來,寧伊回頭看了她一眼,那一瞬間的目光中滿是涼意。殿門和窗戶不消半刻陷入火海。
路小漫翻身從榻上跌落,呼喊出聲:「救命……救命啊……。」
殿外,寧伊向侍衛和宮女們點了點頭,他們帶著水桶水盆盛了水,假裝救火,卻將水統統潑在殿門外。
整個偏殿陷入紅蓮地獄,路小漫只覺著她呼出的氣都要蒸發,四面八方沒有出口,嗆人的煙霧令人窒息,腦袋裡昏昏沉沉,就是站起身都勉強。橫樑發出吱呀的聲響,路小漫知道它就要坍塌了。
宮人們發覺偏殿竟然也失火了,紛紛拎著水桶趕了過來。
寧伊緩緩後退,消失在人流之中。
外面人聲鼎沸,她聽見了救火的呼喊聲,火勢兇猛,門窗都辨識不清了……
難道我真的要死在這裡?
路小漫想起當年被燒著了的茅草房,她的父母她的哥哥都在那裡,只有她……
我明白了,老天爺……你是在懲罰我當年丟下了家人……所以才要燒死我……
可是我不想死……我真不想死……
我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做!
我想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我想見到貝兒……
我想……和他白頭到老……
哪怕他以後娶個王妃回來欺負我……
此時此刻,路小漫忽然發覺自己最想見到的竟然是那個大騙子。
她眷戀著他在北宮牆根握住自己手指的溫度,他在涼山水潭中奮力將自己撈起時的力度,還有他攔腰抱著自己離開深井時胸膛的起伏。
「靜川……靜川……。」
路小漫的眼前是他送給她的睡蓮,她來不及看它綻放的姿態了。
但是她想見到他,發瘋般地想要再見他。
老天爺,只要你讓我再見他一面……我願永生永世都做乞丐……挨餓受凍在所不惜……
閉上眼,四周時烈焰熊熊,可她的眼前卻浮現出自己第一次遇見他的情形。
他坐在高高的槐樹樹幹上,眉梢的輕佻唇角的凹陷都是極致的美景。
小饅頭!小饅頭!
他狠狠咬在自己的鼻尖上,疼的她想要抽他兩個大耳瓜子……
死騙子……我都沒機會咬回來呢……
只聽得「轟——」的一聲,著火的殿門被木樁撞開,傳來門楣坍塌的聲響。
「殿下!您不能進去!殿下!」
「讓開——」
路小漫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喚著她的名字。
「路小漫!路小漫!你醒醒!我們這就出去!」
火光映襯著軒轅靜川的臉龐,在一片搖曳之中顯得分外明亮而不真實。
「怎麼是你……。」
一定是她快死了,所以出現幻覺了。
就算不是真的,能看見你也好,她不敢閉上眼睛,害怕閉上了,眼前的人就消失了。
就算一切崩潰在她的面前,她也希望最後的最後,自己的眼睛裡滿滿地都是他。
頭頂的懸樑墜落而下,軒轅靜川不由分說趴在了路小漫的身上。
那一刻的重量動人心魄。
路小漫心中一緊,這份量……真的是軒轅靜川!
裝有睡蓮的水缸被懸樑砸中,水花四濺,不斷有星火落在他們身上,發出嗤嗤的聲響。
「靜川……靜川……。」
她無力地哭泣了起來,拍打著軒轅靜川的肩膀。嗆鼻的煙霧湧入,她就快不能呼吸。
「起來啊靜川!起來……。」
殷紅的血沿著軒轅靜川的額角低落在路小漫的臉上,那是比烈焰還要灼熱的東西,燃燒她的肌膚,蒸發她的骨骼。
她想要再見到他,但絕不是以這種玉石俱焚的方式。
如果是這樣,她寧願獨自一人承受一切!
「……靜川……你不可以死在這裡……你醒醒……。」
路小漫只恨自己為什麼一點力氣沒有!她抱著他費盡力氣想要挪動分毫,無奈身上的重量宛若泰山。
終於,軒轅靜川有了反應,一邊緩緩撐起上身,一邊在她耳側喃語。
「我也不想我們死在這裡……太虧了不是……。」
他以胳膊肘撐著地面,護著她移出了懸樑。
搖晃著起身,軒轅靜川扯過燒了一半的被褥,將它按入水缸之中。
殿門外是陳順已經嘶啞的呼喊聲。
「你們還愣著做什麼啊——進去救人啊!要是殿下有個三長兩短皇上一定要了你們的命!殿下!殿下!」
「陳順!你聽見我說話嗎!」軒轅靜川抱著路小漫低下身,煙霧在他們的頭頂蔓延,火星不斷崩裂。
「殿下!老奴在!老奴馬上進來救殿下!」
軒轅靜川無奈地一笑,「你進來也救不了我們!把門楣給我頂開!」
「快!把門楣頂開!快!」
軒轅靜川將濕透的被子蓋在兩人身上,將無力的路小漫一把抱起。他望向已經分不清楚門窗的火勢,覆在路小漫的耳邊問道:「我們要衝出去了。」
「別管我了……帶著我你跑不快……。」路小漫昏昏欲睡,眼睛都睜不開,可是她的心卻無比清醒起來。從前她是那麼反感他的懷抱,總以為他禁錮了自己期待的一切,而此時此刻她忽然明白,這才是她真正眷戀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