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映與雲澈寒暄了兩句,詢問他的功課,雲澈對這位兄長還是相當敬重的。無論雲映問他什麼,他都很認真地回答。
聊了一小會兒,雲映笑著看向凌子悅,「今天的子悅怎麼了?怎麼這麼安靜?」
凌子悅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
雲映向凌子悅走近一步,凌子悅便下意識退後一步,將雙手放到身後,低頭不語。
「子悅?」雲映的眉頭輕輕蹙起,「你怎麼了?是不是上次我開玩笑惹你不高興了?」
「不……不是。」凌子悅望向雲澈,她不想太子看見她紅腫的手心。
雲澈卻沒有領會到她視線中的意思,反而問起雲映,「太子哥哥對子悅開了什麼玩笑?」
「哦,」雲映揉了揉凌子悅的頭頂,輕笑道,「前幾日在承風殿向鎮國公主請安之後正好遇上了子悅,聽見幾位姐姐說子悅越長越好看了,我便也隨她們問子悅家裡有沒有姐妹,若是有我便去和母親說說,上雲恆候府將子悅的姐妹娶來。」
聽了這話,雲澈心中頓然湧起一絲不悅。
說什麼子悅有沒有姐妹,倘若雲映知道凌子悅是個女孩,是不是真要娶去做他的良娣?
再看見凌子悅望著雲映的表情,雲澈頓住了。
他從沒有見過凌子悅那樣的目光,像是要揉碎在雲映的雙眼之中。
「咦?子悅!我說你藏什麼!怎麼手心都腫了?」雲映終於發現了凌子悅一直後退的原因,執起她的雙手,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凌子悅想要將手收回去,雲映卻對一旁的侍女道:「蘭心,還不去取些藥膏來!這是怎麼回事?誰打的?」
雲澈的眼神掃過凌子悅,示意她不許亂說話。
但即便她沉默著什麼都不說,雲映也猜到了一二。
「是阿璃犯了錯讓你替他受罰了吧?」
蘭心就近借來了藥膏,本欲替凌子悅抹上,卻不想雲映親自拿過藥膏,小心翼翼地攤開凌子悅的手掌,圓潤的指尖蘸上藥膏,輕輕塗抹在凌子悅的掌心。
沁涼的感覺蔓延開來,凌子悅僵在那裡忘記了該如何反應。
雲澈隱忍著沒有發怒,拳頭卻握的死緊,凌子悅越是不知所措,他就越是氣憤。
凌子悅明明是他的伴讀,就算要上藥也是他雲澈的事情,關他雲映什麼事?
「子悅,你還不謝過太子的關心嗎?」
凌子悅被雲澈這麼一提醒,終於記起自己應該幹什麼了。
「凌子悅謝過太子殿下!」
她正要低頭行禮,雲映卻扶住了她的肩膀,「行這些虛禮做什麼?阿璃,你下次可要好好上課,別讓子悅又替你挨戒尺了!」
這一句話說的語氣不重,卻堵的雲澈不上不下。
待到雲映遠去,凌子悅仍舊望著他的背影,只聽得雲澈咬牙切齒一句「走了」,她這才回過神來。
這要是從前,兩人必然小打小鬧地在桌案邊用午膳,而近日卻安靜的要命。案上的點心菜餚都是以往兩人愛吃的,只是今日兩人都食之無味。
食物都撤下去之後,雲澈示意錦娘也退下。
於是偌大的寢殿之內,又只剩下雲澈與凌子悅了。
書案的另一邊,雲澈的視線沒有離開過對面的凌子悅,無形的壓力來襲,凌子悅只能嚥下口水保持鎮定。她不知道雲澈想要對她做什麼,反正一定不會讓她好過。
「太子誇你漂亮,你心裡一定喜滋滋的吧?啊?」
雲澈將凌子悅的眼睛鼻子用力地看了個遍,心下惱火起來。她的眉目雋秀,唇紅齒白,哪裡像是少年郎?他心中頓首,怪不得凌子悅能騙自己這麼久,還真只能怪自己被豬油蒙了眼睛看不出凌子悅與一般少年的不同。
凌子悅抿了抿唇,不說話。辯解什麼都是多餘,如果雲澈想要羞辱自己,那就隨他的願吧。否則他積怒難消,衝動之下不知道會不會做出什麼不利於雲恆候府的事情來。
凌子悅越是沉默,雲澈就越發慍怒。他雙手撐在桌面上,傾向凌子悅,唇上劃開殘忍的曲線,他知道怎樣才能羞辱到凌子悅。
「啊,我知道你為什麼要冒這麼大的風險入宮了!宮中有這麼多的皇子,無論哪一個看重了你,你都能撈個王妃當當。如果老天眷顧你,你還能被太子看中,就像今天這樣,只要你告訴太子你就是女孩兒,太子說不定馬上就會娶你做太子妃了!」
在凌子悅看來,雲澈的這番話幼稚之極,一點不像他平日所為。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被傷到了,無從反抗,她的眉心顫抖著,隱忍喉頭酸楚。
雲澈有種一拳頭打在棉花墊上的感覺,更加咬牙切齒。
「好!不如就讓太子知道你那不為人知的小秘密!他一向善良心地寬仁,不但不會怪罪你還會幫你隱瞞!你就可以如願以償跟在太子身邊……」
此時,有什麼從凌子悅的臉上滑落下來,滴滴答答落在桌上,暈成一個一個的小圈。
雲澈頓住了,原來凌子悅並不是無論他說什麼都不為所動的。
只是真的到凌子悅哭了,雲澈卻發覺自己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忽然,一直低著頭的凌子悅抬起臉來,一雙眼睛亮盈盈盛滿了淚水卻又用力不讓它們落下來,鼻頭紅紅的,緊緊抿著的嘴唇看來忍受雲澈很久了。
本來張著嘴還要說什麼的雲澈頓在那裡說不出話來。
「我沒想過要跟在太子身邊!」凌子悅低喊了出來,嘩啦一下站起來。
看著她那凌厲的目光,雲澈驀地想起那時自己故意搶走她母親繡的香囊引得她拳頭相向時的情景。
而此刻,雲澈有種錯覺,凌子悅又要掄起拳頭打過來了,她瞪得圓圓的眼睛還有那不甘受辱的表情就和當初一模一樣。
但是雲澈沒想到,凌子悅只是啪啦一聲推開門跑了出去,留下他一個人呆呆地坐在那裡。
錦娘心想兩個孩子都沒吃什麼,正端了盤點心走進來,差點就被跑出去的凌子悅撞翻。
「呀——這是怎麼了!」
雲澈這才醒過神來,高喊一聲:「你敢跑!等我抓你回來要你好看!」
說完也跟著跑出去,指使宮女內侍們抓住凌子悅。
誰知道凌子悅跑的就似沒命了一般,不過一會兒就沒了蹤影,那些追在後面的宮女內侍們跑起來都扭扭捏捏,哪裡追得上撒了瘋的凌子悅。
穿過好幾個宮門,看見一池靜水和嶙峋假山。凌子悅當下想起那假山之中正好有個只容得下一個孩子的凹洞,不由多想跳過水面上的石墩,鑽進了凹洞中,抱著膝蓋藏了起來。
沒過多久,雲澈就帶著那幫宮人找到了這一塊。
「凌子悅——凌子悅——你跑哪裡去了!」雲澈的吼聲在園中徘徊,凌子悅吸了一口氣不敢呼吸。她生怕雲澈記起假山中的凹洞。
雲澈又喊了半天,沒人應答,那群宮人們爬上假山四下環顧還是沒有發現凌子悅的蹤影。凌子悅卻惴惴不安,生怕他們下來的時候發現自己。
幾個宮人隨著一名衣著高雅的女子行來。女子髮絲如絹,挽於腦後,朱唇輕點,眉目如黛,目光流轉溫柔如絲,五官並沒有驚人國色,卻越看越是動人。
「阿璃!你在這兒幹什麼呢!」
「母親!」雲澈趕緊上前,托住她的手。
她正是雲澈的生母,承延帝的寵妃洛嬪。
「這樣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啊!」洛嬪雖是斥責,語調中卻含有笑意。
「阿璃是在……」
假山中的凌子悅一陣緊張,就怕自己跑走這件事令雲澈盛怒一個衝動告知洛嬪。
心臟就要從前襟跳出來,凌子悅握緊了領口。
「兒臣是在與子悅玩捉迷藏呢!子悅太會躲了,兒臣找不著他,想對他說我認輸了,只能這麼喊了。就怕他不知道遊戲結束了還在不知道什麼角落裡傻傻地等啊,故而高喊,驚擾了母親,是兒臣不對。」雲澈一臉真誠,倒是跟在雲澈身邊的錦娘抿著嘴一直忍住笑意。
「我就說啊,你與子悅總是形影不離,我還納悶今天怎麼人不見了呢!」洛嬪整了整雲澈的衣領,柔聲道,「你與子悅從小長大感情深厚固然是好,但你也得和其他孩子好好相處才行。」
雲澈皺了皺鼻子,自然明白洛嬪的意思。若是再遇到寧陽郡主家的雲羽年,一定要耐著性子陪她玩耍。她漂亮是漂亮,只是除了漂亮……再沒有其他什麼了。
「還是沒找到子悅,要不要我母親讓其他人也幫著你找?」
「不用不用!子悅又不傻,兒子與他約好了吃桂花冰糖糕,到了時辰他自然會回去找兒子的。」
「若是這樣,阿璃就陪母親走一走吧。」洛嬪朝雲澈伸出手來。
隨著他們一行越走越遠,凌子悅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但隨後她又後悔莫及。
明明忍得一時便能天下太平,自己怎麼就那麼……
現在可好了,今日即便回了雲恆候府,明日雲澈不定又會想出什麼招兒讓自己難受。
或者今晚回去後,就同父親坦白,即刻按照當初的計劃,假裝自己得了疫病早早歸天。想必雲澈就算知道是假的,也會念在往日情分上哪怕氣到七竅生煙也不會向承延帝拆穿自己。
可是如果雲澈氣不過……真向承延帝稟報真相呢?
女扮男裝已是欺君,再加上疫病裝死,那就是罪上加罪,雲恆候府死上百次都不夠用!
凌子悅吸了一口氣,緩緩從假山後面爬出來。
事到如今,只能忍了。若是明日再見著雲澈,就算他狠揍自己一頓,也要扛住。
如遊魂一般,凌子悅在宮中的小徑上緩步而行。她只能自己走到宮門口,府中應該早就派了人候在那裡接自己回府吧。
「子悅!子悅!」
什麼聲音聽在凌子悅耳中都不重要了。
肩膀被一雙溫暖的手按住,凌子悅抬起頭來,雙映入眼中的是太子雲映溫潤如玉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