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課之前,錦娘神色沉重地來到雲澈與凌子悅面前。
「殿下!殿下!南平王在回到帝都的途中投入阿陵江自盡了!」
一切如此突然,錦娘所言在殿中徘徊迴盪。
「什麼?」雲澈睜大了眼睛,臨睡前還從盧順那裡得知承延帝在看過丞相的陳情書之後頗為動容,「映哥哥……怎麼就不肯多等一等!」
「聽聞是南平王是以死明志,向陛下證明自己並無不臣之心。」錦娘說到一半便止住了。
雲澈意識到從錦娘入殿開始,凌子悅就未曾發一言。
雲澈回頭,只見凌子悅怔在那裡,全身僵直。
「子悅……」雲澈不敢大聲喚她的名字,心卻隨著她眼中盛滿的淚水絞痛起來。
「錦娘……你方才說什麼了?」
良久,凌子悅才開口問道。
她的聲音顫抖的厲害。
錦娘別過頭去,不忍再說一遍。
「你方才說什麼啊!錦娘!」凌子悅驀地起身,揪住錦娘的衣袖,竭力問道。
錦娘也跟著垂淚,卻始終不語。
「阿璃!」凌子悅看向雲澈,茫然地問道,「錦娘說什麼了?我是不是聽錯了?」
雲澈喉間哽痛,上前抱緊了凌子悅。
「別再問了,也別再想了……」
「我怎麼可能不問!怎麼可能不想!你們一定是弄錯了!南平王怎麼可能自盡呢!陛下並未判他有罪!林肅也未及對他行刑!他怎麼可能自盡!怎麼可能!」
凌子悅掙扎著要離開雲澈的懷抱,可是她越是掙扎,雲澈的懷抱就越是緊窒。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在承延帝心中,只有國沒有家。
雲映最錯的並非沒有君王的魄力,也並非生母程貴妃的驕縱不可一世,而是生在了帝王之家。
錦娘知道,此時怎樣的安慰都是薄涼,她悄然退出寢殿,將門闔上。
門那端凌子悅泣聲不絕。她並未呼天搶地地哭吼,但是那從心底深處湧出的淚水不知如何收回。
她想起太多。
第一日入宮時,她見到了雲映。
他朗目溫眉,淡泊如水。
即便那時的凌子悅還是個未經世事的孩子,但就因為是個孩子,才有著分外敏銳的直覺。宮裡有太多虛偽和浮躁的面孔,而雲映卻那般特別。彷彿一切被人趨之若鶩的東西都未曾映入他的眼中。
他更珍惜葉落飄零的孤獨,晚霞餘暉的細緻,晨露搖曳的輕靈。
凌子悅不可自已地被他吸引了視線,因為他太特別。
眼淚流出的越多,凌子悅就越是清楚地知曉那個人已經不復存在了。
雲澈站在那裡,他不明白自己每次抱住凌子悅時為何如此用力,彷彿不將她扼死就不甘心一般。他的手臂,他的胸膛,他的肩膀都能感覺到凌子悅錐心的痛楚。
他見過哭泣的宮娥垂淚的嬪妃,但是他知道凌子悅的淚水和她們都不一樣。因為凌子悅的心如果痛了,那個痛永遠都在。
他將她抱起,輕輕置於榻上,想用一切柔軟的東西將她包裹,即便知道無濟於事。
天幕落下,宮人們本欲入內掌燈卻被錦娘攔住了。
沒有光的寢殿中,雲澈始終保持著抱著凌子悅的姿勢,凌子悅輕輕靠在他的肩頭,臉上淚痕未乾。雲澈的指尖緩緩滑過她的眼角臉頰,手掌輕拍著她的肩膀,就似兒時錦娘哄著自己入眠那般。
雲澈的唇上扯起一抹笑。他終於知道凌子悅有多麼喜歡雲映了。只是他不明白明明他們相見的次數寥寥無幾,凌子悅為何會將雲映看的如此重要。
那麼他雲澈呢?他們朝夕相對,無話不說,那他在她心中可有重量?
「子悅……」雲澈眉頭聳動,額頭輕輕抵在凌子悅的額上。
這時,他才發覺凌子悅額頭滾燙,手上卻十分冰涼。
「錦娘!錦娘!」雲澈大喊道。
錦娘推門而入,「殿下!怎麼了!」
「子悅病了!她病了!你快來看看!」
錦娘來到榻前,手掌覆上凌子悅的額頭,霎時將手收回。
「怎麼會這麼燙!我去備些熱水來!」
錦娘吩咐宮人打來熱水,她扶起凌子悅,對守候在一旁的雲澈道:「殿下,錦娘要為凌子悅寬衣,請殿下稍作迴避!」
「迴避!她燙成這樣,你還要我迴避?」雲澈心焦如焚,「我不看她便是!」
雲澈轉過身去,錦娘心道這兩人還是孩子,平日也甚為親密,再迴避也無甚意義,於是便解開凌子悅的裡衫,這才發覺她已經汗濕透了。
一面為她擦拭身體,一面又擔心她著涼,其他宮人又不可入內來幫忙,錦娘速速為她換了衣衫,將被子蓋上。
「殿下,凌子悅只怕一時受了打擊,心中抑鬱,又著了些風寒,錦娘這便去太醫處,請太醫開些藥來。只是太醫無法問診,吃了藥也未必有用。」
「你快去快回!」
錦娘張了張嘴,本想再說什麼,還是轉身離去了。
雲澈握住凌子悅的手指,按照錦娘的叮囑將濕涼的布巾覆在凌子悅的額上。凌子悅眼簾微顫,眉心似有萬千愁緒無法舒展,始終不得醒來。
錦娘半夜才回來,雲澈急不可待道:「你怎地現在才回來!」
「殿下莫怪,這熬藥也需要時辰。」錦娘將食籃打開,端出藥碗。
雲澈扶起凌子悅,端過藥碗,正欲給凌子悅餵藥,錦娘趕緊道:「殿下,還是交由錦娘來吧!凌子悅此時渾噩,以木勺是喂不下湯藥的。」
「那可怎麼辦!」
「所以要用麥管。」錦娘從食籃中取出麥管,蘸取湯藥,滴入凌子悅的唇中。
藥汁的苦味令凌子悅發出一聲嚶嚀,眉頭皺的更緊了。
雲澈摟住她,在她耳邊輕哄道:「子悅,子悅,良藥苦口,你一定要飲下。」
約莫半個時辰過去,錦娘才餵下了半碗湯藥。凌子悅已然抿起唇縫,再也喝不下去了。
「太醫院這開的是什麼湯藥!子悅,好子悅,你再飲一些好不好?」雲澈心疼萬分,凌子悅自從太子出事以來就極少進食,如今湯藥也飲不下,只怕會愈發嚴重。
「殿下,不如讓奴婢去告知雲恆侯府吧……回去府中,他們還能瞞天過海給凌子悅請個大夫,若是長久在宮中這般高熱不退,又不可請太醫前來施針問診,奴婢怕……」
「你怕什麼!」雲澈狠狠瞪了過去,眼中滿是血絲。
錦娘一頓,不做言語。
凌子悅發抖的愈發厲害,雲澈褪了外衫躺入褥中,凌子悅下意識貼了過去,可未有好轉。
「子悅……子悅你怎麼了?」
一個雲映而已,你便如此了?
雲澈閉緊雙眼,咬牙切齒。
他第一次明白長夜漫漫的含義。晨曦微啟,一直守在一旁的錦娘起身,手掌貼上凌子悅的額頭,這才發覺雲澈一直睜著眼睛,未曾入眠。
「殿下,奴婢求你……將凌子悅送還雲恆侯府吧!」錦娘重重地在雲澈面前跪下,「凌子悅自入宮起,奴婢就看著她長大……奴婢知道殿下捨不得,一整晚凌子悅高熱仍舊不退……再這麼下去……」
雲澈眉頭聳動,就是不肯應承。
此時的凌子悅忽然開口說了什麼,雲澈未及分辨,傾下身來道:「子悅!子悅你說什麼了?」
凌子悅還是呢喃,雲澈吸了口氣,「子悅?子悅!」
「回家……我要回家……」
雲澈總算聽清她說了什麼。
錦娘再度請求道:「殿下……求殿下讓凌子悅回去吧!」
雲澈低著頭,錦娘在他身邊多年,第一次見到他如此頹然的神色。
「錦娘……如果被廢去太子之位去南平的人是我呢?如果跳入阿陵江以死明志的人也是我呢?子悅她還會這樣嗎?」雲澈極為用力地問。
「殿下,為什麼要去設想決計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呢?殿下心中明白,就算是要凌子悅為殿下去死,她都不會皺一皺眉頭!」
「但是她不會像看待雲映那樣看待我,對嗎?」雲澈早就知曉答案了。
他知道自己的性格。
你若無情我即休。
但是對凌子悅,他發覺自己竟然做不到。是因為他們在一起太過長久,自己習慣到無法戒除了嗎?
「錦娘,我不想她死……」雲澈的呼吸像是被捏緊在胸腔裡,「你去告知雲恆侯府吧……」
「是!」錦娘如釋重負,遣宮人前去通知雲恆侯府,開始為凌子悅整理衣衫。
雲澈扣緊凌子悅的手指,錦娘只得勸道:「殿下……放手吧……」
低頭望向喃語著要回家的凌子悅,雲澈終於鬆開了手,他知道如果再執著下去,他很有可能完完全全地失去她。
凌子悅寸步難行,錦娘喚來軟椅,幾個宮人還未及將凌子悅從榻上扶起,雲澈緊張道:「莫掀了褥子,她怕冷!」
宮人們知道這兩日太子心情極為不好,且皆因榻上的凌子悅,於是更加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雲澈沒了耐心,揮開她們,連著被褥將凌子悅抱起,置於軟椅上。兩個內侍將軟椅抬起,搖晃間凌子悅差點跌落下來,惹的雲澈一陣心驚。
雲澈隨著他們行出太子宮,還未走出宮門,就聽得幾個宮女低聲議論著什麼匆匆行過。
「聽說了嗎?冷宮那邊的程貴妃昨夜聽說南平王自絕的消息之後,也懸樑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