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做些什麼,洛皇后其實一清二楚。凌子悅知道她真正想問的並不是這個問題。
「除了學業之外,太子喜好射獵,凌子悅常陪伴太子出入上林苑。偶爾……偶爾太子會扮作富貴人家的公子出遊帝都,凌子悅相陪……」
「那你陪太子都去了什麼地方?」洛皇后的眉梢挑起,她顯然是懷疑雲澈在宮外親近女色,致使他對自己挑選的宮女甚至於對年輕貌美的雲羽年沒有絲毫興趣。
「帝都的街市、酒家……」
「只有這些?」洛皇后揚高了聲調。
凌子悅裝作惶恐的樣子道,「還有……還有戎狄降臣的處所……」
「戎狄降臣?怎麼回事?他去那些戎狄蠻子那裡做什麼!」
「稟太后,太子說我雲頂王朝雄獅遇到戎狄騎兵未曾勝過,源於我雲頂王朝過於自負,對敵人不甚瞭解。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所以……殿下說要去親近那些戎狄降臣,聽他們說關於戎狄的人的習性,戎狄軍隊作戰的策略。」
「除了這些呢!」洛皇后逐漸失了耐性,「殿下還有沒有去過別的地方?」
「不知娘娘所指……」凌子悅一副不明就以的模樣。
「帝都城如此繁華,多的是妓館舞坊!難道太子就沒有去過?」
凌子悅即刻誠惶誠恐地跪下,「稟娘娘,太子從未去過那些地方!」
「胡言!太子喜好音律,宮中每有慶典,他必去聽那些歌姬吟唱,怎的出了宮對這些就不感興趣了?」
「稟太后!宮中的歌姬音律精湛其實宮外的伶人所能比的!殿下對那些全然不感興趣!」
「那本宮問你,殿下可有喜愛的女子!」
凌子悅的心被狠狠敲了一下,昨夜雲澈的瘋狂歷歷在目。
「稟太后!殿下雖然生性外放,但至今還未近女色,一顆心都撲在學業上,未曾轉移!」
「未曾轉移?」洛皇后的手掌重重拍在椅背上,「即使如此,本宮送去伺候他的宮女為何被他退回!」
凌子悅倒吸一口氣,趕緊解釋道:「皇后娘娘,殿下生性高傲,娘娘送殿下侍妾侍寢便是為殿下做了決定,殿下自覺受制於人,自然……自然……」
「自然拒絕了本宮的好意?」
「凌子悅語出不遜,請娘娘恕罪!」
洛皇后呼出一口氣,「凌子悅吶,你是有罪。你的罪就在於澈兒把他多的精力放在學業放在什麼戎狄身上,而你卻沒有好好勸勸他。」
凌子悅閉上眼睛,她的心跳的彷彿要躍出衣襟。
「娘娘……凌子悅求娘娘一件事……」
「哦?本宮看著你長大,你鮮少求本宮什麼事情。今天卻求本宮了?說來聽聽。」
「娘娘,凌子悅已不是當初的稚童,宿於宮中多有不便,請娘娘允許凌子悅回去雲恆候府。」
「回去?」洛皇后心想該不會是自己這番問話嚇著了凌子悅,若是凌子悅真離宮了,只怕雲澈會怪在她這個母親身上。
「娘娘容稟,殿下身邊只有凌子悅一個侍讀,自然而然課業之外與凌子悅前去上林苑或者在寢殿中以沙盤模擬戰事,無心其他。所以凌子悅心想……」
洛皇后這才明白了凌子悅的意思,他與雲澈太過親密,雲澈如何有空隙去親近雲羽年或者其他女人?
「嗯,這事本宮就依了你,但是你必得對太子好生解釋。陛下曾在本宮面前誇讚你聰穎,對澈兒也從來直言相諫,本宮希望就算你回去雲恆候府之後,對於太子的學業你還是得用心陪伴。子悅,你明白了嗎?」
洛皇后的意思凌子悅怎麼不明白。承延帝欣賞凌子悅,那麼洛皇后自然希望凌子悅繼續做雲澈的侍讀,但是她又希望凌子悅能與雲澈拉開距離讓他能騰出時間來應付雲羽年與寧陽郡主之流,更希望凌子悅能自己向雲澈解釋這件事從而不傷及洛皇后與雲澈的母子感情。
「凌子悅明白。」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自然明白。去吧。」
「謝皇后娘娘,凌子悅告退。」
退出長鸞宮,凌子悅的背脊已經濕了。
同時,她的心又輕盈了起來。
她在宮中多年,壓在她肩上的從來都是確保家族不會因為她的身份而受到牽連。可就在昨晚,她忽然驚覺,真正危險的是她與雲澈之間過分親密的關係。
這種親密並不單單指雲澈對她的男女之情,更是因為她凌子悅已經成為最瞭解雲澈的人。
而最瞭解雲澈的人將來也會是最危險的人。
凌子悅來到自己的寢居門口,深深吸了一口氣。
推開門,果然見到雲澈就坐在她的案前。
「子悅,你回來了!母后找你去說了什麼?」
「沒什麼,只是詢問殿下平日生活學業罷了。」凌子悅淡淡地回答。
下一刻,雲澈便扼住凌子悅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來正視自己。
「我不喜歡你現在對我說話的語氣,我不喜歡你稱呼我『殿下』,如果你恨我討厭我,那就直說!」
凌子悅的態度對於雲澈而言是一種煎熬,他只想這煎熬快快結束。
「阿璃……」
凌子悅輕輕喚了出來,撥動雲澈的心弦,他這才放開凌子悅,露出懊惱的神色,想是後悔方才過於粗魯弄疼了凌子悅。
「阿璃,我已稟報太后,今日離開太子宮回去雲恆候府了。」
雲澈手指一顫,卻未發作,只是低沉著嗓音問:「是因為昨夜我對你做的事情嗎?」
「昨夜是因為皇后娘娘在德翎駙馬送來的溫酒中加入了些催情的藥物,並非阿璃你的錯。我只是……」
「只是什麼?我確實是吃了那藥,可那又如何?我的榻邊坐著母后送來的宮女,我可以要了她,可以為所欲為,可以就那樣成全了母后的心意,可是我做不到。」雲澈雙手撐在凌子悅的身邊,靠向她,如此的危險,像是一隻孤狼,隨時會咬斷凌子悅的脖頸。
他的目光中有幾分暴戾的意味,但是凌子悅卻沒有害怕,她看見了他的傷痛。
「因為我能想到的只有你。你發間的味道,你睡著時的模樣……你知道我為什麼總喜歡與你同榻嗎?因為每當我看見你那樣安心地睡在我的身邊,好像你真的完完全全變成了我的,只屬於我雲澈一個人的!所以昨夜我對你所做的,不是因為催情藥,是因為我想做!」
雲澈的氣息極為灼熱,噴灑在凌子悅的鼻間。
「那年你病重我不得已將你送回雲恆候府,錦娘勸我就這樣放你走,但是我做不到。」
凌子悅無奈地一笑,眼眶中一片朦朧,雲澈在她的眼中變得氤氳起來,模糊了那咄咄相逼的銳利。
「凌子悅知道。殿下每日派宮人前來府中是為了警示父親,您知道他所有的計劃。我離開帝都城,聽得歌姬高唱那首民間情歌是為了讓凌子悅想起殿下會心軟。殿下的竹簡上只刻寫子悅成風揚塵千里其實是問凌子悅是否願意為君徘徊!凌子悅願與殿下攜手,但是走出怎樣的路來卻要靠天意!」
「我是將來的天子,我就是天意!」雲澈按住凌子悅的肩膀,他恨她。
此刻他比當初凌子悅意欲借重病脫身時更恨她。
他很她的退卻,恨她總是如此淡漠,最恨的便是她從未徹底地愛過他。
「子悅,那你還知不知道你離去帝都那一日我派了內侍去你府中陪著你父親。」雲澈的表情陰鷙,語調中是不擇手段的意味,「若是你不回來,我會派人告知父皇,你父親在帝都城北面的良田乃是侵佔民田所得,當年你父親的侍妾與家奴私通被發現後,那名侍妾被你府中人虐打致死,你父親為了了結此事謊稱這侍妾患天花而亡……」
「別說了!」凌子悅瞪大了眼睛,她沒想到雲澈竟然將候府中所有見不得人甚至於她凌子悅都不知道的事情查的一清二楚。
「當初我想,若是你真的離了帝都,我就一件事一件事將它們抖出來,將你的父親,將你的家族逼到絕境,我不相信你不會回來求我!」
凌子悅腦中一片空白,良久才道:「為什麼……為什麼你要說出來?」
「你不是討厭我了嗎?你不是急著要離開嗎?母后以為你很瞭解我,錦娘也以為你瞭解我……其實你不瞭解我。你只看見我想讓你看見的東西。」雲澈扣住凌子悅的雙腕,唇上扯起銳利的笑容,「現在你可以走了,試一試看吧,你能逃到多遠?」
驀地,雲澈甩開了凌子悅的雙手,凌子悅向後差點栽倒。
雲澈換來宮人,冷冷地吩咐他們將凌子悅的東西收拾好,告知凌楚鈺前來接回凌子悅。
這一切來得如此之快,凌子悅始料未及。
雲澈始終背對著凌子悅,不再看她一眼。
凌子悅的東西本就不多,只得一些衣物罷了,其他帶走的也不過是謄抄的書簡而已。
深吸一口氣,凌子悅掠起一抹淺笑,雲澈說的沒錯,她知道他胸懷大志,知道他想人所不敢想,但是她真的不是完完全全地瞭解他。
這樣也好……不如歸去……
「殿下,凌子悅拜別。」
凌子悅深深地行了一個禮,此間過往不再重複,也許歲月綿長,終有一日雲澈能平靜地看待他與她之間的一切。
雲澈揮了揮手,看不出他是否留戀,只道他如此決絕。
凌子悅壓抑著,不讓自己哭泣出聲,眼淚再沉重她也不允許自己將它們滴落在帝宮。
走出門去,凌子悅下意識回頭望了一眼。
那一眼撞開過往沉澱下的歲月,揚起陣陣塵埃。
雲澈依舊背對著她,孤傲著像是一柄利刃,劃傷她的眼睛。
有什麼從撕裂的縫隙中囂張著奔湧而出,一發不可收拾。
她以為自從雲映死後,沒有什麼再能讓她如此之痛了,但是她錯了。
此刻她痛的徹骨。
雲澈的呼吸很深很長,他的背影就似沉厚的遠山,他的拳頭握的極緊,指骨泛白,咯咯作響。
凌子悅驀地奔了回去,忽的撞在了他的背脊上。
雲澈週身一頓,凌子悅從他身後抱住了她。
「阿璃,對不起……」
來到門口的錦娘看見此景,屏退宮人,將門重重合上。
雲澈的肩膀這才顫抖起來,雙手用力地覆在凌子悅的手指上。
「是我的錯……是我沒有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