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答道:「雲恆侯病情日益嚴重,聽聞拖不了多久了。」
雲澈歎了口氣,「讓如意好好看著,凌子悅在雲恆侯府做了什麼說了什麼每日都要回報。若是凌子悅有離開帝都的意圖,一定要讓我知曉。」
「是。」
不用陪雲澈早課,凌子悅每日清閒許多。每日照料父親,陪他說話,父親若是累了睡了,凌子悅便去看凌子清修學。他去的是帝都城內最好的學舍,同學皆是官宦人家的子弟。
凌子悅立於窗邊,凌子清聚精會神的模樣令她想起兒時與雲澈同窗時的情景。窗內書聲朗朗,直入心扉。
早上的授學結束了,凌子悅拉著凌子清的小手帶他回府。
凌子清就趴在馬車的車窗上,十分嚮往地望著窗外。
另一輛馬車與凌子悅擦身而過,忽的停下,車中傳來呼喚聲:「啊——這不是太子的侍讀子悅世侄嗎?」
凌子悅撩開車簾,便看見了國舅洛照江,即時下車行禮。
「凌子悅拜見洛大人!」
洛照江立時笑了起來。他雖貴為國舅,但出身市井,長的卻是風流不羈,即便已經有了年歲,卻風茂不減,一張巧舌善辯引得承延帝關注被封了侯爵。如今春風得意,門下食客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免禮!免禮!我算是看著你長大的,現在已是英挺少年了。那日聽得陛下談及你,說你比那些朝中老朽要有見識的多,正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說是要你去廷尉府好好學習學習,怎奈你父親病重你也告假了,陛下就說等過了這段時間再說。」洛照江拍了拍凌子悅的肩膀,一副熱絡的模樣。明明在朝中,洛照江與雲恆侯幾乎毫無交集,自從凌子悅回宮之後,雲恆侯便極為低調,除了自己的事情,其他人無論爭論什麼議論什麼都充耳不聞。而洛照江卻稱自己為「世侄」,這距離拉的著實近啊。
凌子悅心知肚明,洛照江知道他日雲澈登基,凌子悅自然是雲澈的心腹,凌子悅是士子出身,以後必然在文官中位居要職。他自然要趁著凌子悅未發跡前將她拉攏。
「那也是要多謝洛大人為凌子悅美言。凌子悅初出茅廬,既無經驗又無政績,若不是國舅爺時常為凌子悅說話,陛下又如何會對凌子悅如此盛讚?」凌子悅明白承延帝的用意。
新皇登基,朝中必然要經歷一番換血。雲澈是不會虧待當年對雲頂王朝有功的臣子的,但是他自己的可用之人卻少之又少。錦娘曾提起過,每次承延帝向容少均詢問太子學業,必問及凌子悅,就連他二人的策略作業,承延帝都會一字不落的詳閱。
承延帝要的,就是從策論中看出自己兒子將來的國策,更是要看凌子悅將來是否能成為天子的良臣。
「你父親的病不知嚴重到何種程度?那日在宮中看望皇后娘娘,聽得娘娘與太子論及此事,太子神情凝重啊。」
凌子悅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洛照江瞭然,「即是如此,我就不打擾世侄你回去了,想必雲恆侯也在盼著你吶!你把太多時間都給了太子了,現下是該盡孝道了!」
洛照江語重心長,凌子悅點頭稱是。
只是凌子悅沒想到剛回到府中,母親就告知她國舅爺洛照江派人來送了許多名貴的補品,人參靈芝都是少有的珍品。
凌楚鈺本想拒絕,但想到洛照江如今權勢漸長,如若是逆了他的意,只怕凌子悅日後會難做。
「算了,也就是些靈藥罷了,並不是天大的人情。」凌子悅輕笑一聲,「今晚就與父親熬些靈芝飲下,說不定父親的精神就會好起來。」
「也是。」凌楚鈺歎了口氣。
只是凌子悅萬萬沒有想到洛照江這麼一來,就似風向標一般,那些只認為凌子悅不過太子侍讀庶子出身不可繼承爵位的王公大臣們意識到了凌子悅未來前景無限,竟然也紛紛到府上拜望。凌子悅不勝其擾,凌楚鈺乾脆閉門謝客,以父親病重為由。
之後的日子,凌子悅親自侍奉在父親身旁,雖然他的病情依舊不見好轉,但是每日心情卻十分之好。凌子悅待在家中,他心中甚安。
而每日太子宮中,內侍都會向雲澈稟告凌子悅的近況。
「今日雲恆侯府閉門謝客,凌子悅寸步未離侯府。」
「這是為何?雲恆侯府出什麼事了?」
「回稟太子,達官顯貴們知曉凌子悅是太子侍讀深得太子信任,紛紛上門拜訪。雲恆侯府不勝其擾,於是閉門謝客。」
雲澈無奈一笑。他已經數日不見凌子悅了。這是自凌子悅病重離宮之後雲澈第一次這麼久沒見過她。
雲澈獨自一人來到凌子悅的寢居,那裡的一桌一椅都沒有變過,書架上擺放的書簡因為許久不被人翻閱早已失了溫度,顯得落寞無比。
雲澈躺在凌子悅的床上,側身時只覺背脊一陣冰涼。
房門被敲響,錦娘隔著門道:「殿下,陛下請您過去用晚膳。」
「我這就來。」
雲澈起身,整理衣襟,收起臉上所有的表情,推門而出。
這些時日,承延帝幾乎每晚都與雲澈一起用膳,問及他的學業,對治理國家的看法,今日也不例外。
其實身體不佳的又豈止是凌子悅的父親,還有承延帝。
有內侍告知雲澈,承延帝所患為肺疾,日夜長咳,前幾日似乎還咳出血來,只怕時日無多。
來到雲頂宮,承延帝的臉色已然蒼白。他人都道做皇帝好,但是雲澈卻從承延帝身上看到了為君者的操勞,這個國家將年紀未及半百的君王拖垮了。
雲澈扶著承延帝坐下,「父皇可用了湯藥了?」
承延帝淡然一笑,「用了又如何,朕的身體自己知道的清楚。這世上沒有什麼能長盛不衰。」
「父皇……」雲澈正欲說什麼,承延帝卻止住了他。
「澈兒,你知道父皇為何每日召你來用晚膳嗎?」
「父皇想知曉兒臣課業,父皇放心,兒臣一直在用心學習,從未倦怠。」
承延帝搖了搖頭,「一直以來,朕是君王而你是太子,朕與你之間從未有過一次父親與兒子的對話。朕想作為父親聽你這個兒子坦誠地談你心中所想,而朕也會對你問的問題知無不言言無不答。無論你對朕說什麼,都無對錯之分,朕不會怪罪於你也不會強逼你改變自己的看法,澈兒,你可願意?」
一句「你可願意」令雲澈心中發酸。
「兒臣樂意之至。」
承延帝點頭笑了笑,揮手令殿中所有宮人離去,只剩他們父子兩個。
「父皇看你的策論,知你有雄心大志。父皇將自己局限於北疆二十四郡之內,而你志在九重山外,這一點父皇不能及也。」
雲澈卻道,「兒子卻不這麼認為。攘外必先安內。父皇平定了南嶺之亂,富國強民,為兒子做足了準備,兒子豈能不懂?」
承延帝眉頭聳動,心中卻甚為安慰。
「你若想揮師北上並不是個奔雲令就能做到。為君者的每一個決定每一個命令都不能因為自身的喜好。戎狄對戰我雲頂王朝軍隊,未嘗敗績,你可知道我雲頂王朝要戰勝戎狄,缺的是什麼?」
承延帝的這個問題很大,雲澈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慢慢想,想好了再回答,不要急。今夜你我父子有的是時間。」
雲澈垂首思度,吸了一口氣方才抬起頭來。
「我雲頂王朝面對戎狄年年戰敗,不在於兵士無捨身殺敵之心也不在於君王沒有剿滅戎狄之志,而在於君臣不同心。朝堂之上多少人主張繼續以和親來換取片刻的安寧,對戎狄的滋擾充耳不聞,邊關百姓的民生根本不被他們放在眼裡,長此以往,君有心而力不足。」
「所以呢?」
「所以要開科取士,廣招賢才。而有才也並非最緊要的,緊要的是要有忠君愛國之心,以君王之令是從,兒臣要的賢能是將施展才華的舞台看的比功名利祿更加重要的有志之士。」
承延帝若有所思,微微點頭。
「從戰略上,我雲頂面對戎狄總是難以取勝,這說明我雲頂軍隊不可固守舊的戰略戰術,過去我們的軍隊太注重陣型,過於笨重。首先我們要瞭解自己的敵人,瞭解了還不夠。要取其之長攻其之短。所以兒子想要培養一批年輕有為的將軍,突破墨守的陳規,調動我雲頂王軍隊作戰時的配合,首尾相顧,並且要活躍起來,能夠深入敵方內部,就像利箭離弦,迅猛難擋!」
承延帝唇上笑意更深,「看來你與凌子悅總是微服拜訪戎狄降臣志在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啊!」
雲澈心中驚訝,原來自己的一舉一動承延帝都一清二楚。
「父皇老了,踏平戎狄這樣的壯志只能交託給你了。只是澈兒啊,除了不拘一格用人才之外,可知你還需做足準備。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若要戰勝戎狄,除了兵強之外還需民富?」
「兒子也是這麼認為,特別是鑄幣權,兒子認為只能牢牢掌握在天子手中,決不可交予他人!兒臣聽聞那些鑄幣的富商都在錢幣中摻入鉛,導致銅幣過輕!這樣下去商賈交換失去了度量,國家豈不是要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