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奏疏字數繁多,雲澈是不可能當朝閱覽的,奏疏只能被移入宣室,待退朝之後雲澈自會細閱。
退朝之後,洛照江特意來到凌子悅身邊道:「世侄這一去兩月有餘,我也甚是想念啊!」
「謝太尉關心,凌子悅不在府中的這些日子聽聞太尉也數次探望在下的母親與幼弟,凌子悅感激不盡。」
「這是應該的,世侄平安歸來,陛下也快慰不少啊……」
洛照江還欲說些什麼,盧順便來到了他們的身後,「凌大人,陛下傳召您前去宣室殿!」
凌子悅只得拜別洛照江,跟著盧順前去宣室。
當凌子悅來到宣室殿中,還未及跪下,就聽得雲澈高聲道:「跪了這麼多次,凌大人不累嗎?」
凌子悅只得立於殿中,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直到雲澈來到了她的面前,輕聲道:「子悅,你抬起頭來,讓朕好好看看。」
凌子悅這才緩緩抬起頭來,雲澈的雙眼宛如刀鑿,深邃無比,令她生怕陷於其中不可自拔,只得速速別過眼去,未想到看見一身軍侍裝束的明朔不由得一愣。
「明朔!你終於調任宣室殿了!」
此時的明朔更加硬朗,眉目清潤之間又有幾分崢朗之氣,青澀的少年已經逐漸變為英姿颯爽頗為果敢的成年男子了。
「承蒙陛下看重,明朔如今擔任雲頂侍,跟隨陛下身邊。」
凌子悅卻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兒盯著明朔看,「明朔!你真是越生越好看了!」
「明朔怎及凌大人,大人是帝都城內有名的美男子,愛慕大人的女子猶如過江之鯽。」
「真沒意思,明朔你什麼時候能不要這麼一本正經嗎?」
聽聞凌子悅稱讚別的男子好看,雲澈心中一陣不悅湧起。
「明朔,朕與凌子悅有話要談,你且退下吧。」
「是。」明朔退下,凌子悅的目光卻隨著明朔的背影而去。
「子悅。」雲澈按住凌子悅的肩膀,將她摟向自己。
凌子悅大驚,望向門口,唯恐被宮人們看見,但盧順深得雲澈之意,早就命人關上了殿門。
「你在看哪裡?」雲澈的雙手撐著凌子悅的後腰,令她靠向自己。
凌子悅的雙手下意識按住雲澈的肩膀,倒抽了一口氣,「陛下……」
「你怎麼將自己弄成這樣了?這得花費多少時日才能將身體養好?當地的官員沒有照料好你嗎?」
「陛下……凌子悅此去,見百姓貧苦,若不能同甘共苦如何以身作則令當地官員全力治水呢?」
「朕知道你認真,但有時候又不希望你這般認真。」雲澈離得凌子悅極近,輕嗅著她頸間髮絲的味道,就在快要觸上凌子悅嘴唇的瞬間,她卻再度低下頭來。
「陛下……不知陛下看了臣的奏疏沒有……」
雲澈垂目看著她,露出一抹笑來,將她摟的更緊,凌子悅吃痛,再度抬頭。
「你還沒告訴朕,這是什麼?」雲澈騰出一隻手來,點在凌子悅唇上的短鬚,有些硬,還有幾分扎手。
「是馬鬃。」
「馬鬃?」雲澈不禁笑出聲來,他知道凌子悅給自己貼上鬍鬚是為了讓自己更像男子一些,免得惹人懷疑。而且此去江北一路勞頓若是尋常男子哪裡有精力去打理自己的鬍鬚。
凌子悅抿了抿嘴唇,雲澈笑的更大聲了。
「子悅,你笑死朕了!方才在朝堂之上,朕差點沒忍住啊!」
頓時,氣氛輕快起來。
凌子悅掙脫雲澈的懷抱,伸手撫上自己的鬍鬚,「臣也不過是想要讓自己更有些男兒氣概罷了,沒聽見明朔方才說凌子悅是帝都城出名的美男子嗎?要美有什麼用,像個男人才頂事!」
雲澈笑更加厲害了,「讓朕研究研究,你這是用什麼將馬鬃粘上去的?」
「是米糊。有點兒癢。」
「真的,摘下來給朕瞧瞧!」
「不能啊,摘下來了就很難粘回去了!」凌子悅知道雲澈是個不依不饒的人,趕緊向後退了一步,生怕雲澈真將她的鬍鬚摘下來。
「就當朕親自為凌大夫剃鬚了如何?」雲澈正要一把將凌子悅撈過來,卻不想又被她躲開了。
「陛下還是先看看微臣的奏疏吧!這可是微臣兩月多來日日夜夜想要告知陛下有關江北十二縣的種種。」
凌子悅捂著自己的鬍鬚,那窘迫的模樣頓時令雲澈笑出了聲。
「子悅……你真是……哈哈……」
「陛下,臣的奏疏寫的辛苦,陛下真的看都不看?」
雲澈歎了一口氣,小聲道:「你怎地如此不解風情……」
「陛下?」凌子悅未聽清雲澈說了什麼。
「朕這就批閱你的奏疏!」
說完,雲澈便悶悶地回到案前坐下,翻開那一摞竹簡,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道:「坐下來陪朕。」
「是。」
凌子悅的奏疏細緻入微,從江北十二縣水患起因到百姓的艱難以及官員的麻木,甚至於之後的治理之策,推薦人選都為雲澈考慮周全。凌子悅遣詞用句十分流暢,沒有任何多餘的華麗辭藻,直指水患問題的中心。
雲澈蹙著眉,極為認真地閱覽凌子悅的奏疏。當他閱完最後一個字,終於呼出一口氣來。
雲澈心有所感,正欲與凌子悅說些什麼,側身望去時,才發覺她竟然已經趴在案上沉沉睡去。她的睡顏寧靜,細密的睫毛柔和地垂落,雲澈的心落入她眉眼的平靜中。
他撐著上身,不可自已地傾向她,吻上她的額頭,她的鼻尖。
雲澈閉上眼睛,體會著屬於凌子悅的溫度。如果可以,他想一切不要改變,她就像此時此刻,真實地留在自己的身邊。雲澈悄然起身,扯過一件披風,罩在她的身上。
直至晚膳十分,盧順入內這才看見雲澈仍舊在批閱奏疏,而凌子悅在他的身邊睡的深沉。
「陛下……」
雲澈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盧順只得來到雲澈身邊,小聲道:「陛下,該用晚膳了。」
「命他們送進來吧。」
「是。」盧順退了出去。
雲澈輕輕拍了拍凌子悅的後背,「子悅,子悅!」
「嗯……」凌子悅呢喃了一聲,緩緩轉醒。她迷濛著看向雲澈,抿了抿唇,還未醒過神來:「阿璃……怎麼了?」
一聲「阿璃」,雲澈的笑容緩緩駁裂開來,隨著他登基的時間越來越長,而凌子悅與他的君臣之別便越發清晰,只有在她迷濛之時,才會模糊她與他之間的界限。
雲澈輕輕撫過她的臉頰,「用晚膳吧,特地給你準備了你喜愛的點心和小菜。多用一點,看你瘦成這樣,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凌子悅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叫了雲澈的乳名,本欲向他請罪,但看見雲澈的目光時,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宮人們入內,將雲澈的案上的奏疏收起,並在宣室另一側設置酒案。
「不用了,朕與凌大人同案。」
凌子悅正欲說什麼,雲澈卻止住了她。
宮人們將菜餚送上,每一樣都是凌子悅的鍾愛。
「想不到陛下還記得微臣的喜好。」
雲澈拿起一塊豆花糕,送到凌子悅的唇邊,「嘗嘗看,這是御廚新制的點心,你從前應當沒吃過。」
凌子悅心中對雲澈的溫柔動容,卻不知如何張口。
雲澈看著她那不知所措的表情,放下點心低聲歎了口氣。
「子悅,朕登基快兩年了,對母后,對舅舅,對這個天下,朕的心境都變了。但惟獨對你……從未改變。告訴朕,除了君臣有別這個你強加給朕的理由,你到底在顧慮什麼?」雲澈放下糕點,揮了揮手,命所有隨侍的宮人退下。
「因為……因為……」凌子悅說不出口,一旦說出來,必然會刺傷雲澈。
「因為你害怕你對朕的心沒有變,朕卻變了。你戰戰兢兢,害怕的從來不是雲澈,而是迷失在權力中的雲澈。」
「陛下……」凌子悅睜大了眼睛看著他,他一直是清醒的,而自己卻一直害怕他不夠清醒。
「只要你一直在朕的身邊,你就是朕的鏡子,另一個自己。朕能將自己看的清清楚楚,你所害怕的就不會發生。」
雲澈的指尖在凌子悅的額上一彈,一如從前凌子悅下意識伸手按住腦門,而雲澈露出了會心的笑。
凌子悅也笑了,抿了一口樽中的醇釀,驚訝道:「陛下,這酒怎麼是甜的?」
「從你離開帝都的那日,朕酒命人釀了這種果酒。這酒香甜但不易醉,且有活血之效。你從江北回來,身心憔悴,不宜飲酒。」
「怎地像是被陛下當成孩子了?」凌子悅笑道,拾起一塊豆花糕放入口中,甜而不膩,豆香四溢。
「那朕寧願你永遠都是孩子。」
晚膳還未用完,盧順便入內傳報,「陛下,皇后娘娘來了!」
雲澈唇上湧起一抹淺笑,「皇后來了,那就再添一雙碗筷吧。」
他身旁的凌子悅已然放下碗筷,站立起身,心中卻壓抑雲澈面對雲羽年的淡然,若是從前他必定露出嫌惡的神色。
雲羽年與從前少女時的裝扮早已大相逕庭,此時的她妝容端麗,眉目之間柔和坦蕩,來到雲澈面前優雅地行禮。
「陛下。」
「皇后你來了,今日子悅回到帝都,朕就留下他來與朕同案而飲,皇后也一起來吧。」
凌子悅正欲向雲羽年行禮,卻不想被她扶住了手臂,「凌大人遠道回宮,就不必行這些虛禮了。」
凌子悅心中一顫,雲羽年已經貴為皇后,按道理她是不能觸碰任何外臣。
「大人輕減了不少。」雲羽年峨眉微蹙,雋秀之中有幾分令人心軟的情思。凌子悅只覺心痛。她是那般美好的女子,卻將一腔柔情錯付。自己要如何向她坦誠一切呢?
「微臣謝娘娘關心。」
「本宮感謝大人為陛下分憂,特命御廚製作了一些可口的點心送到大人府上,大人在江北的寢食不必的帝都,這才如此消瘦啊。」
「謝娘娘。」凌子悅始終不曾抬頭看她。
雲羽年微垂下眼簾,無奈地一笑,「陛下,您與凌大人想必有許多要聊,臣妾就不再打攪先行回宮歇息了。」
「也好,今夜朕就不去長鸞宮陪你了。」
雲羽年行了個禮緩步退出。她的背影在逆光之下形成留戀的剪影。
直到她走遠了,雲澈才道:「抬起頭吧,她已經離去了。」
凌子悅這才開口道:「想不到陛下能與皇后娘娘如此和睦相處,微臣心寬不少。」
「你可知道她並不是來看朕的。」雲澈望著雲羽年的背影道,「朕沒辦法把自己的心給她,哪怕一分一毫度給不了。所以朕唯一能為她做的,就是尊重她,愛護她,哪怕有一日朕不再需要寧陽郡主的幫助,朕仍然不會讓她在後宮之中受半點屈辱。」
「陛下變了。」凌子悅扯起唇角。
「是啊,若是從前的雲澈,必然執著而吝嗇,只看見自己想看的,哪怕有些事是自己應當看見的。」雲澈緩緩扣緊凌子悅的手指,十分用力。
對於凌子悅,他永遠是執著而吝嗇的。
執著於將她鎖在身邊,吝嗇給她分毫的自由。
晚膳之後,雲澈與凌子悅談及在她離開的這段時間自己頒布的新政。不知不覺夜深了,盧順進來問及凌子悅是否宿於宮中,雲澈望向凌子悅才見她撐著腦袋,已然昏昏欲睡了。
雲澈故意不再說話,而盧順也恭順地站在一旁,果然沒過多久,凌子悅便倒在了案上。雲澈的唇上劃開一抹笑來,「今夜她就宿在朕這裡吧。」
宮人們悄聲入內,為雲澈更衣。待到雲澈只著了一身裡衣,便示意所有人都退出,只餘下一盞燈。他來到凌子悅身旁,將她緩緩撈起。當她被抱起的那一瞬,雲澈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她真是輕減了太多,竟然就似沒了重量一般。
將她置於榻上,雲澈輕輕鬆開她的外衫,蓋上被褥,她便側過身去蜷了起來。雲澈撐著腦袋,側臥在床邊,只要看著她,雲澈便覺這是今生最美好的事情。
第二日雲澈早早上朝去了,起身時小心翼翼,凌子悅睡的太沉,絲毫沒有知覺。雲澈命所有宮人不得發出聲響,不得入內打擾凌子悅。
待到雲澈退朝之後回到寢殿,凌子悅仍舊安寧地臥於榻上,半張臉遮掩在被褥之下,左手的手指輕輕勾著被子的邊緣。雲澈笑了,食指輕撫過她的額際。凌子悅的眉梢顫了顫,睜開眼來。
「嗯……陛下……微臣怎麼在這兒……」凌子悅撐起身來,揉了揉眼睛,雲澈拉起被褥,蓋住她的肩頭。
「你太累了,昨夜朕不過同盧順說了兩句話,回過頭來再看你,你就倒在案上呼呼大睡了!」
「是微臣失禮了,望陛下恕……」
「朕就喜歡你在朕面前失禮的樣子。」雲澈莞爾一笑,指尖觸上凌子悅的上唇,「你那馬鬃做的鬍鬚倒是全掉了。」
「啊?」凌子悅摸了摸自己的上唇,果然唇上什麼都沒了。她低下頭來找尋,在榻上找到些許馬鬃,「這鬍鬚凌子悅在回來的路上做了許久呢!」
「沒了就沒了吧。朕給你做過。」雲澈笑了笑,召盧順入內奉上剃刀,又遣了他出去。
「陛下?要剃刀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