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之後,雲澈迎來了自己生命中的第一個孩子。
清晨,雲澈上朝與群臣議政,他臨朝之時,盧順便急匆匆前來告知說明熙的孩子有了動靜。
「陛下?」盧順看向雲澈,畢竟連洛太后都趕去了。
雲澈卻吸了一口氣道:「朝事為重,命宮中所有太醫都前去明妃那裡,倘若不能保得母子平安,朕就要他們的腦袋!」
雲澈在朝堂之上鎮靜沉斂,處理眾臣請奏有條不紊,沒有誰猜出來今日備受寵幸的明妃就要生了。就連諫議大夫明朔也被蒙在鼓裡。
明熙經歷了數個時辰的生產,終於一聲啼哭之後,宮人們趕到未央前殿向雲澈報奏誕下了一名女兒。
群臣叩首,「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遍整個帝宮乃至帝都城,雖然並非皇子,但以公主為伊始,預示著雲澈即將龍脈延續子孫繁茂。
雲澈親自來到明熙宮中慰問,宮人們在已打點好了一切,明熙撐起上身,滿懷歉意欲下榻行禮,雲澈一把將她扶住,「你才剛生下公主,身體虛脫,不必行禮了!」
明熙垂首,語態溫柔,喉中確有幾分哽咽,「陛下,是臣妾無德,陛下如此厚望臣妾卻未能給陛下誕下皇子。」
雲澈臉上卻堆滿了笑意,他摟著明熙,宮人們將孩子抱了過來,雲澈極為愛寵地逗弄著女兒,柔聲道:「這是朕的第一個孩子,無論是皇子還是公主,朕都一樣高興。」
明熙側過頭來,原先因為生產而憔悴的容顏漾起一抹紅潤。女嬰含著雲澈的指尖吮吸著,發出輕微的咿呀聲,而雲澈的表情就像個孩子,眼睛裡燃燒著星星。
細細揣摩著雲澈的表情,確定他是真的高興之後,明熙才略微鬆下一口氣來。
沒過多久,雲羽年也來了。她神色泰然,並未像宮人們議論那樣面露半分妒色,反而親自照顧明熙,令原本惶惶不安的明熙安下心來。
而府中的寧陽郡主得知明熙誕下的是個公主之後,一直懸著的那顆心終於可以放下了。她拍了拍胸口,呼出一口氣來,「還好……還好只是個公主……」
若這是個男嬰,明熙只怕終有一日母憑子貴將雲羽年從皇后的位子上擠下去啊。
就在雲澈得了公主的第二日,凌子悅便奉詔前往宣室殿君臣共宴。
凌子悅卻興致缺缺,望著案上的菜餚卻沒有一壺酒,是在敗興。
「你是在怪朕令你滴酒未沾嗎?」雲澈的唇角是一抹淺笑,「可是你飲了酒,朕就不好帶你去看朕的小公主了。」
「小公主?真的嗎?」
雲澈看著凌子悅的雙眼,那其中的歡喜如此真切,真想狠狠收藏起來,永存於心。
「走吧!」
「只是這個時辰,小公主不是睡了嗎?」
雲澈笑了,「那個孩子啊,到了白天就睡的香甜,朕如何擺弄她都沒一點反應,可到了夜裡,她倒是活絡起來,真是頑皮啊!」
來到小公主的寢宮,層層幔帳薄紗之後,是一張木製的小搖床,四周瀰漫著桂枝的馨香,幾個宮人正圍著那張小床逗弄著小公主,而映孩咯咯的笑聲顯得格外令人心情愉悅。
「陛下!」宮人們見著雲澈來了,紛紛跪拜。
「你們下去吧,朕與凌大人來看看小公主。若要爾等侍候,朕自會傳喚。」
「是。」
宮人們退下之後,小公主揮著手癟起嘴來露出寂寞委屈的神色,這讓凌子悅見了不由得會心一笑。
雲澈將她從床上抱起,送入凌子悅懷中,「要不要抱一抱?朕記得當日明朔的姐姐生下的孩子,你愛不釋手。」
凌子悅接過小公主,她朝著凌子悅抿起唇,一雙眼睛彎成月牙的模樣。
「陛下所指的是明玉的兒子明湛啊,他從出生起就不被父親承認,凌子悅自然對他多了幾分憐愛。」凌子悅眉目含笑,「陛下,小公主的鼻子與陛下很是相似啊!」
「還有呢?」雲澈也笑了,探過頭去與凌子悅靠在一起。
「還有這唇角,笑起來也很像。陛下終於有了自己的孩子,實在可喜可賀啊!」
「有什麼好喜的?又不是你為朕生下的骨肉。」雲澈之言似是隨性,但卻猶如千斤巨石猛然落在凌子悅心頭。
「陛下!」凌子悅倒抽一口氣,「凌子悅乃是陛下的臣……」
雲澈的手指點在凌子悅的唇上,「天下的女人何其之多,誰不能為朕生兒育女?你的孩子,若是公主,朕必然金絲銀縷,將她捧在掌心。若是皇子,朕就將這大好河山……」
「陛下!」凌子悅別過頭去,「陛下的心意子悅明白。」
「你不明白。」雲澈卻苦笑了起來。
猶記當年,凌子悅第一次來了月信,錦娘說凌子悅也到了為人妻為人母的年紀了。那時候的他覺得忽然一切都變了。他的子悅會不會被別的男人搶走,她是不是會成為別人的妻子,為別的男人誕育子嗣?這樣的想法就似陰鬱的花朵,在心的角落裡孤獨難耐地開放,無聲無息地開滿整個心房。
小公主還在凌子悅的懷裡笑著,而雲澈卻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
若說良辰美景,不及凌子悅在他身邊的一刻。
待到凌子悅離去,宮人們才去到明熙宮中稟報。
明熙聽過之後,問道:「你們確定是陛下帶著凌大人去看望公主的?」
「正是。」
「那麼凌大人如何表情?他喜不喜歡公主?」
「回娘娘的話,凌大人對公主愛不釋手,一直哄著公主入眠了才離去。」
明熙閉上眼睛,緩緩呼出一口氣來。
「她喜歡就好……她喜歡的,陛下自然也會喜歡……」
數日之後,戎狄左賢王阿依拜穆率領三萬騎兵進犯北疆二十四郡的鳴鏑郡與長天郡,他們雖然得到龍亭郡郡守林肅相助,但阿依拜穆驍勇且行軍多有計謀,兩郡郡守不敵,邊關告急。
朝堂之上雲澈向眾臣問策。
朝臣認為此二者多次交戰實為常事,阿依拜穆也頂多前來搶奪一些財務,此等騷擾自前朝開始就被棄之不理,實在不值得勞師動眾前去救援。
雲澈唇角上揚,仰起下巴,目光掃過眾臣,特別是當今丞相姚琮將古往今來中原與戎狄的大小戰役都搬了出來,一次道明雲頂與戎狄開戰必敗之理。
張書謀卻出列請戰。他的理由很簡單,前朝棄之不理是前朝之事,更不用說前朝已經覆滅了。兩郡紛紛向王庭告急,戎狄的氣焰決計不僅僅是騷擾這麼簡單。天子不振,北疆百姓還能求助於誰,日後哪怕戎狄大軍壓境直逼帝都,邊疆又有誰敢向雲頂王朝求救,德不能覆,雲頂王朝必須發兵救援。
張書謀話畢,凌子悅出列附議。這令張書謀頗為驚訝,凌子悅自從養病還朝之後就鮮少廷議政事,張書謀本以為他是想要明哲保身,卻沒料到這一次凌子悅反倒挺身而出了。附議者還有明朔。
雲澈不發一言,令眾朝臣難測深淺。但凌子悅仰首的剎那,便從雲澈眼中看到了雄心勃勃的戰意。
他心中真正顧忌地卻是號令軍隊的兵符至今仍把握在鎮國公主手中。
退朝之後,雲澈前往承風殿向鎮國公主請安,談及出兵北疆之事。
「我算是聽明白了,」鎮國公主笑了笑,「陛下是想問我要兵符。」
「鎮國公主誤會了,朕只是向您借兵符一用,待到兩郡解圍,朕定將兵符歸還。」
鎮國公主的笑容中意味深長,「陛下,萬世帝王之中沒有哪個不想建功立業。但兵符一出,必見刀光,天下生靈塗炭,君不聞一將功成萬骨枯……我不願見到這般情景。陛下不如以懷柔之策,派使節化解兩國之爭。」
雲澈心中冷笑,他心知肚明鎮國公主不肯將兵符交出,除了因其奉行以文御武之術講求無為之治外,更是因為她也在擔心自己手握兵符之後,鎮國公主再難駕馭。
前一段時間與成郡王交好的隆親王被削減了兵權,而近期一向站在鎮國公主一方的臨川王最為信賴的謀臣酗酒後不慎落水而亡,而雲澈也趁勢將自己的人安排去了那個位置,臨川王也因此處於雲澈的掌控之中。鎮國公主就是再傻也看出來,雲澈正在削弱她的羽翼,她怎可能還將兵符拱手讓出?
次日,雲澈於宣室殿召見張書謀、明朔以及凌子悅。
這一場君臣對話沒有太多的虛禮,雲澈面對張書謀直言道:「朕欲出兵東甌,諸位有何良策?」
「兩郡受敵,若單單只是龍亭郡出手相助或者其他邊疆出兵,各郡兵力分散就會給戎狄以可乘之機。臣以為不妨從冀郡與紹郡調兵增援兩郡,他們是邊關的後脊與支撐,邊關受敵理應從此二郡調兵。兩郡得到援兵,可閉門不戰,戎狄遠道而來,糧草不濟,相持久了自然退兵。」張書謀答道。
這是最簡單的戰略。
「明朔,你有什麼想法?」
「臣贊成張大人的主張,從冀、紹二郡派兵增援,至於遇到戎狄到底是閉門不戰還是採用其他戰術,必須地親見阿依拜穆才有論斷。」
雲澈唇角輕陷,側目望向張書謀,「那倘若朕告訴你,朕給不了你調兵遣將之符令,只得朕的旨意,你可有把握?」
張書謀微微一愣。
凌子悅卻笑道:「兵符不過一樣東西,一個信物。可這天下乃是陛下的天下,君令怎會不及兵符?」
凌子悅此言意在提醒張書謀,更是提醒雲澈,哪怕鎮國公主死死握住兵符,只要雲頂王朝將士對雲澈馬首是瞻,鎮國公主的兵符也不過擺設而已。
「臣張書謀有十分把握!」
雲澈笑了,目光已經穿海翻浪,「朕就命你為大將軍,明朔為副將,前往北疆,要讓戎狄的左將軍知道何謂天高地厚!」
離去之時。張書謀與凌子悅並肩而行。
「凌大人,有時候書謀不是很明白。」
「哦?張大人才思敏捷,天下之學無所不聞,有什麼能讓張大人想不明白的?」凌子悅笑問。
「也許書謀的文辭在凌大人之上,但若論國策政論,書謀自問不如大人。大人常伴陛下左右,一直支持陛下強軍建制對峙戎狄,可陛下卻偏偏遣書謀前去,這是為何?」
凌子悅抿唇一笑,眼中有幾分落寞一閃而逝,「自是因為張大人乃實幹之人,不似凌子悅只知空談。」
「凌大人這般自嘲,倒是令書謀無地自容了!」
凌子悅抬頭嚮往雲際,若自己身為男兒身,雲澈就不會如此顧忌了吧。
明朔臨行前,坐於家中,輕輕擦拭著一支箭羽,他的目光隨著箭身流轉,停留在銳利的尖端。手指緩緩轉動,布巾一寸一寸擦拭而過。
「大人,凌子悅凌大人來了。」
「凌大人?」明朔放下箭,站起身來。
凌子悅負手來到明朔身邊,「怎麼了?見著我來了反倒打擾你磨兵利器了?」
「不是……」明朔微微一笑,將那支箭收起,包入布巾之中。
「誒?這箭你還要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