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子悅看見那藥囊目光一震,那是兒時雲映還是太子時自己送給他的生辰賀禮。
未想到他竟然一直留著,也未想到有朝一日他會將它還給自己。
「歐陽大人。」
「凌大人是有什麼話要在下帶去嗎?」
「凌子悅無悔,也希望他能過的比我自由。」
「大人放心。」
歐陽琉舒點了點頭,轉身離去。凌子悅目送他的背影,彷彿回到許多年前她在帝宮門前追逐雲映馬車的情形。
此間過往,不再重複。
數日之後群臣上奏,請國安侯洛照江為相。
雲澈案前成山的奏疏,請奏的內容竟然不盡相同。
他的手指托著額角,望著微微搖曳的燭火,掠起一抹冷笑。
承風殿中,洛太后對著銅鏡,身後錦娘正在為她梳發。
「錦娘啊……陛下壓抑了這許久,終於可以一展抱負了。我怎麼看他不是很高興啊?」
「陛下大概是在為丞相的人選而煩惱吧。」
「煩惱?這有什麼可煩惱的?群臣都請奏照江為相了,當年鎮國公主打壓陛下的國策,陛下多虧了這個舅舅為了安撫鎮國公主失了太尉之位,群臣可是看在眼裡的。如今照江在士子之中頗有聲望,陛下要文武分庭內外分治,自己的舅舅難道不是最佳的丞相人選?」
「太后,您是瞭解陛下的。群臣越是請奏的,陛下心中就越是不痛快。本來是陛下心甘情願的事情弄得就像是……」
後半句錦娘沒有說,但洛太后卻明白了。
翌日退朝之後,洛照江來到洛太后寢宮中請安,洛太后屏退左右之後,第一見識便是狠狠拍在洛照江的腦袋上。
「看看你都幹了些什麼!竟然煽動群臣上奏忍你為丞相!」
洛照江護著自己的腦袋退到一邊,「太后!太后!姐姐!你這是怎麼了!」
「我怎麼了!我是不知道你這腦袋會不會哪天就不在你的肩膀上了!你是陛下的舅舅,當初又為了陛下丟了太尉之職,陛下怎麼會不感念!你倒好,群臣若上奏就是在逼陛下!你是要讓陛下看看你在朝中一手遮天嗎!是要陛下忌憚你嗎!」
「我……我洛照江可是他的親舅舅啊!」
「也就慶幸陛下以為你是他的親舅舅了!」洛太后重重地哼了一聲。
「好姐姐!好姐姐!」洛照江扣緊洛太后的雙腕,笑道,「這世上也只有姐姐你待我是真心真意的好。姐姐想想,陛下遲遲未下詔,也許陛下心中的丞相人選根本就不是我這個舅舅啊!」
「還能有誰!」洛太后瞪過去。
「林肅!」洛照江覆在她耳邊小聲道。
「什麼——」洛太后驚訝至極,隨即道,「不可能!決不能是他!林肅是被先帝貶去做的郡守,他沒這個資格!」
「姐姐和我都不覺得林肅有資格,但陛下覺著他有資格,他就有資格啊!」
洛照江這麼一說,洛太后沉默了。洛照江候在一側,不發一言。
良久,洛太后扣住他的肩膀,沉冷下嗓音道:「我洛家被鎮國公主壓了那麼久,我洛瑾瑜在這宮中對著鎮國公主對著寧陽郡主受了多少屈辱,如今鎮國公主終於去了,我們洛家怎麼可能再屈居人下?無論如何,丞相的位置非你莫屬!」
洛照江笑著以雙臂圈住洛太后,將她抱在懷中,欺在太后耳邊道:「我洛家能有今日,也多靠了姐姐你犧牲自己服侍那個一點風情都不懂得承延帝了。」
洛太后拉開洛照江的手臂,厲聲道:「你也規矩一點!真不怕有人將從前的事情抖落出來,小心你我二人都沒命活!」
「姐姐放心,當年知道我們兩事情的人都歸西了,指不定承延帝在地底下也被氣的咳血呢!」
洛太后莞爾一笑,「從小到大,你就是這張嘴最能糊弄人!」
數日之後,宣室殿內盧順才剛帶著宮人們退出去,雲澈便將凌子悅高高抱起,吻著她的下巴,將她緩緩放於案上。
「陛下!此案上放的都是群臣的奏疏,凌子悅怎可……」
雲澈卻跪坐在凌子悅面前,笑著將她的雙手送到唇邊。
「我這幾日煩惱的很,能這樣與你相視而坐心中甚慰。那些煩人的奏疏,朕恨不得將它們都扔入爐中!」
凌子悅低下頭來一笑,「是因為群臣請奏郎中令為丞相之事嗎?」
雲澈仰起頭來,用力地咬住凌子悅的鼻尖,他的舌尖舔過,凌子悅向後一縮,後心卻被雲澈的手掌拖住。
「若只是群臣請奏,朕還覺著沒什麼。攬聚黨羽本就是朕那位好舅舅擅長之事。」雲澈撐在凌子悅身旁,起身與她並肩坐上案,摟住她的肩膀沉下嗓音道,「朕煩惱的是朕的母后。你知道她做了什麼嗎?」
「……她莫不是效仿鎮國公主,與信諸侯?」
「不錯。洛照江本就與成郡王交情深厚,這一點已經令朕心中猶如芒刺,現在竟然還要聯絡其他諸侯,洛家的野心著實不小啊!」
「陛下心中原是屬意林肅的吧。」
「朕看重林肅的品性,上次與戎狄之戰,林肅功不可沒。朕重用於他,也是要天下英傑俊才看清楚,朕並不是用人唯親。」
「只是林肅在朝中根基淺薄,恐難服眾。日後必然舉步維艱。而洛大人也必然記恨他搶去了丞相之位,屆時與太后聯合起來,不單單林肅難保,只怕朝政動盪。」
雲澈蹙起眉頭沉默了,與凌子悅十指相扣。
「子悅……你說朕的母親她想要什麼?鎮國公主去了,後宮之中以她為尊,她還覺得不滿足嗎?不僅僅是後宮,連朝政她也要插手。她是想向鎮國公主那樣,把朕變成她的傀儡?」
雲澈問的極為用力,凌子悅的回答卻很淡然。
「也許是走到今時今日,太后想要將失去的全部都要回來吧……」
「朕擔心,洛家比起當初的姚氏將會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那陛下就等。等到洛大人泥潭深陷難以自拔。外戚的勢力再大,大不過軍權。」
雲澈仰起頭來瞇著眼睛,他的思考有一種力度,而凌子悅知曉,他此刻已經有了決定。
洛照江果然如願以償當上了丞相,遷居丞相府,府中奢華令人瞠目結舌,大宴群臣,各個列王諸侯都命人千里迢迢送來賀禮。
凌子悅自然也去了,洛照江見到她是已有微醉,拉著她聊了起來。
「我洛照江……市井出身……學識不及你們這些士大夫……也沒那個膽量從軍……但老夫就成了丞相了!這就是命!這就是命啊……」
凌子悅只得扶著他坐下,此時她才望見了角落裡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歐陽琉舒。
「我還以為你不喜歡這樣的應酬,沒想到你還是來了。」凌子悅來到歐陽琉舒面前坐下,饒有興趣地問。雲澈雖然封了歐陽琉舒為諫議大夫,但歐陽琉舒還是如從前那般對朝事不感興趣,雲澈就算以策問之,他也是左右而言他,言談十分幽默,卻不在重點。
「凌大夫差矣。歐陽琉舒最喜愛這樣的宴會了!不但能白吃白喝,還能帶些回家!一舉兩得,實在妙哉!」
「可是你給丞相的賀禮也是價值不菲吧!」
歐陽琉舒搖了搖頭,起身探到凌子悅耳邊道:「我送給洛丞相的賀禮乃是我歐陽琉舒精心煉製的不老丹!」
「什麼?」凌子悅知道歐陽琉舒沉迷與煉丹已有一段時日了,只是沒想到他竟然將煉製的丹藥送給洛照江做賀禮!
歐陽琉舒卻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唉,凌大人你不用擔心。丞相那麼惜命,他是不會用我歐陽琉舒煉的丹的……所以他就是死也不是死於我歐陽琉舒的不老丹……」
「歐陽琉舒,你已經醉了!」凌子悅將他扶起,「我送你回去吧!」
「好……好……回去……」歐陽琉舒搖搖晃晃,卻不忘記拎起酒案上吃了一半的牛肉,眾人看見他那副模樣,紛紛笑了起來。
凌子悅扶著歐陽琉舒上了車,歐陽琉舒用力抱著那塊牛肉,含糊著不知道說些什麼。
歎氣一笑,凌子悅好笑道,「你那不老丹,用過之後是不是真的能不老啊!」
昏昏欲睡的歐陽琉舒忽然來了精神,欺向凌子悅,雙眼用力卻對不清目光,「凌大人……其實我真正用心研究的可不是什麼不老丹!就像那洛照江……他就算不老,也未必得不死啊!」
「哦……」凌子悅將他的身子扶正,好笑道,「那你到底在煉製什麼丹藥?」
「假死丹……」歐陽琉舒的手指畫了個圈,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若是有一日……陛下要我的命了……我就咕嚕——吃一顆假死丹,然後躺在棺材裡回到我的老家……舒舒服服過我的日子……」
凌子悅無奈了,「你怎知道陛下會要你的命呢?」
「……」歐陽琉舒煞有介事地掐指計算,又道,「這……這總歸是有用的!」
說完,歐陽琉舒便倒在凌子悅身上,睡了個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