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那次亦寒給她的舍友們造成的錯覺一樣,暖暖竟然也沒有向舍友們解釋這個誤會,或者說,她的心底壓根就不打算解釋。
昨天亦寒來電話,是在晚上,估計亦寒是掐准她上完自習的時間。
「你那裡現在幾點?」暖暖問。
「這裡還是凌晨呢!」亦寒那頭的聲音,有點模糊,聽不太清。
「那你還不快點睡覺?」暖暖有些焦急了。
「沒事兒,剛給老爸打過電話。」說完了不等暖暖回話又繼續說,「你宿舍電話難打,以前在上海的時候都要按幾百回才能打通,這次在國外,更歧視美國長途,打通電話花兒都要謝了。」
暖暖忍不住笑,問:「一切還好?」
「我是萬能螺絲釘,按到哪裡都能放光彩。」
暖暖又被惹得「吃吃」地笑。
「我看了兩場的張國榮演唱會。」
「嗯。」亦寒在等她說她的感想。
「第一場他竟然為了照顧我們這些大陸人民,能唱國語的那些歌全部唱了國語,歌詞錯好多,他倒是不動聲色全部現編上去,還編的都不錯。我們都在下面聽得目瞪口呆了,不過我們都大聲跟唱那些歌的粵語版。」
「第二場呢?」亦寒問。
暖暖說:「第二天,他說想不到我們都愛聽粵語歌,所以,唱的都是粵語版。」
握著電話聽筒,暖暖輕輕勾起嘴角,笑著小聲地說:「謝謝你。」
不知道那頭的亦寒有沒有紅了臉,但是想著他也不會那麼容易紅了臉,電話裡短暫的一段小沉默。
亦寒說:「很快我就能回來的,繼續做你的小跟班。」
暖暖又「嗯」了一下,顫著聲音,忍不住的淚盈滿到眼眶。抱著電話,低著頭,不讓來往的同學和捨管阿姨看到。
出國的人大約都會學會寄明信片報平安的習慣,以前媽媽會寄,現在亦寒也寄,一個月一張。明信片是巴爾的摩的城市風景圖。臨海的陌生的城市,在明信片上,讓暖暖一點一點熟悉起來。
有一張是巴爾的摩的芒特弗農廣場的華盛頓紀念碑,那個美國的偉人,氣勢雄雄的指點美國的江山。
背面,亦寒寫:
I WILL COME BACK SOON!
落款一個小鬼臉,旁邊一隻抽像的小爪子揮著一面五星紅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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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蘋沉默了一會兒。
「暖暖,一個人孤身在外,很多的困苦是不足外人道的。」
暖暖說:「我能瞭解。我們家,就我是一直待在溫室裡的。」
賀蘋轉身,雙手握著暖暖的手,道:「我有時候想想,如果真帶了你出去,跟我吃那些苦,沒意思。你留在國內,好歹沐風可以給你一個安定的家。每次想到這裡,我心裡的遺憾也能少些。我是一個自私的媽媽。」
暖暖也反握住賀蘋的手。
「媽,我們都自私。」
「暖暖……」賀蘋欲言又止地,有些窘迫地,望著她,「有些事情,並不是如你想像的。」
暖暖抽出自己的手,拍拍賀蘋的手,道:「媽,我知道,這個世界的複雜原本就超乎我們自己的理解。有些事情是不能行差踏錯的。」
賀蘋緩緩地,如有所悟地重複暖暖的話:「不能行差踏錯。」再歎一口氣,說:「讓我好好一個人想想吧,我想在這裡單獨陪一會兒你爸爸。你也累了,陪了兩天的夜,今晚我來吧,你和亦寒回家好好休息。」
「好。」暖暖答應,轉身離開。
關門的時候,看到賀蘋又把身子轉向林沐風。
空曠的走廊空無一人。
暖暖坐在座椅上,透過玻璃窗看著病房內的爸爸和媽媽。仿似時光倒流,到了最初一家三口的日子中。陳舊的回憶,近在眼前,但現實往往不如表象那般,甚至有時候會面目全非。
那病房內的情景,分明的為什麼明明愛著,到最後卻還是要選擇分離。
心中一股尖銳的痛。
父母的選擇她永遠不會明白,她的選擇,也許父母也永遠不會知道。
原本以為是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結果卻是互相隱瞞起自己最深刻的感情。隔著山水,怎能看得清對方的真情實感。
是不是夠虛偽?互相安撫似的去維持一個美好圓滿的假象?
「吃點東西吧?」有人遞來麵包和牛奶。
暖暖抬頭,是路曉。
她穿著白大褂,雙手拿著食物。
暖暖接過麵包和牛奶,低低說了聲「謝謝」。
路曉就勢坐在暖暖身邊。
「林暖暖,其實我一直很羨慕你。」
「我並不值得羨慕。」
「為什麼你總是身在幸福中總不自知呢?」聲音近乎是冷笑的。
暖暖忽然正色,對路曉說:「路曉,你不是一直喜歡亦寒嗎?你們談戀愛吧!」
願你決定
暖暖的話迴盪在路曉的耳中。
「你們談戀愛吧!」
路曉不置信地瞪住暖暖,好像聽到一個天方夜譚。
「今時今日,你跟我說這樣的話?」路曉霍然站起來,「林暖暖,你把你們十五年青梅竹馬的感情到底放哪了?」繼而又苦笑:「你清楚你在說什麼嗎?」
暖暖只眼神飄忽沒有焦距地注視前方,聲音淡入周圍冷冷的空氣中。
「我是亦寒的姐姐,希望弟弟可以找到一個好女孩,就這樣簡單而已。」
「當年,你可不是這樣說的。希望今後你也不要這樣想。」抬腕看看表,「不早了,我先走了。」往前走兩步,又回頭:「林暖暖,很早我就放棄做你和汪亦寒的第三者了,這樣很虐待自己。你自己也清楚,他的眼睛裡除了你永遠不會有別人。這樣的感情,你竟然還要背棄它!你……」路曉深深歎了一口氣,「不說了,再見!」
暖暖聽著路曉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這個女孩,骨子裡也驕傲。
但驕傲的她曾經也這樣說她:「林暖暖,其實你骨子裡是驕傲的,從小被兩個男人寵大,一切都那麼理所當然。其實明明什麼都沒做就讓努力了很久的人一敗塗地。」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應該是在那年夏天,那個炎熱的季節裡,亦寒從美國回來,她的心從那個季節開始大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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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的暑假總是在無數的家教工作中度過,這是林沐風極其支持的,孩子的自主自立讓他覺得很是欣慰。
亦寒說過在那個暑假會回來,這讓她開始有無盡的期待還有惶惑。
心門被打開一條縫,便會越開越大,心底的想法也越來越真實,真實到一切的情感都要呼之欲出。
或許真的會在亦寒出現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全盤地呼之欲出。這綿延十數年的細水長流的青梅竹馬的感情在分離的歲月裡慢慢轉變,慢慢沉澱,又慢慢浮現,轉變到暖暖再也避無可避,甚至是滿心蕩漾著期待。
那天,她給一個初中的小女生做家教,女生期末考試成績相當不理想,家長很焦急,把一天的家教時間排滿,早上數學,下午英文,傍晚語文。磨磨消消,暖暖要耗到晚上七八點才能回家。看著那孩子被填鴨式的補習折磨得萎靡不振,暖暖的心裡大有淒淒焉的感慨。
她初中的時候也有家教,父親請來的大學老師,講課妙趣橫生,還有亦寒在一旁插科打諢。類比一下,真是幸福天堂。
女生的父母要留她晚飯,被她堅辭了。疲憊地背上書包,看到女孩子已經累得趴在寫字檯上打盹,孩子或許比她還辛苦。
誰說八零九零都是蜜罐子裡的小皇帝,只是一代各有一代的苦罷了。
走出那棟居民樓,天色漸漸暗下來,月亮斜斜掛上了天,家家戶戶燈火輝煌,傳出飯菜香,惹得人飢腸轆轆。
暖暖有些餓了,所以加快腳步。
但總有些異樣的感覺,前方,路燈直射下一個黑長的影子,倚在自行車上,是看了很多年的影子。
她抬頭,路燈底下,月亮底下,只有一個他,還有他的自行車。
還是板寸頭,還是藍白格子相間的短袖襯衫,還是寬寬的牛仔褲和跑鞋。
燈光籠在他的週身,淡淡蘊開去,他的眼睛帶著笑,也帶著思念。看到她出現在視野裡,嘴角一勾,那夢裡出現多少次的笑容近在眼前。
暖暖張大嘴,驚喜交集。
「哎呀,你——」
亦寒已經推著自行車跑來她身邊,那原本隔著高山隔著海洋的聲音終於近在耳邊。
「你信不信有神?我就是神。」他望著她,俯著身,氣息縈繞在她的身旁。
暖暖被逗樂:「這是哪出?星月童話?」
他又作怪,舉個八字在下巴:「我COS得像不像張哥哥?」
不停笑,合不住嘴地笑,再定定地看他,略略瘦削的輪廓:「你瘦了。在那裡很累吧?」
亦寒也定定看她:「所以這次回來你要負責把我養胖一點。」拍拍自行車的後座架:「林暖暖專座。」
暖暖跳上車,他也上車,一下子,似飛一般,過去的想念很久的感覺又回來了。
好像一切等待太久而順理成章起來。
亦寒的假期是三個星期,每天都接送暖暖做家教,一路的閒扯,把他在美國唸書的經歷,把她在上海做家教的經歷互相傾訴,好像千言萬語都說不夠,也像用這最家常的閒話來阻著更想說的千言萬語。
做完家教,亦寒會騎車載暖暖兜風,漫無目的地行進在這上海的條條林蔭街道上。
暖暖的雙手,輕輕扣住亦寒的腰,隔著一層薄衫的皮膚相觸,跟很久以前的感覺漸漸不同起來。
兩人還是喜歡並肩走在林蔭街上,以前總是隔著自行車,現在她靠在他的身邊,他的手緊緊握著她的手。
這次暖暖並沒有再掙脫,反手,十指相扣,亦寒的手緊了一下。
暖暖說:「爸爸說不想你找個洋妞做女朋友呢!」
亦寒笑:「當然不會了,我自己會種族適應不良,那些洋妞渾身汗毛老長,看的我自己汗毛都要豎起來。」
暖暖嘟嘟嘴:「說得你好像很有經驗。」
「那是,我們合租的那東北哥們兒經常帶洋妞回來過夜……」「咻」地住嘴,瞅瞅暖暖稍稍有些僵硬的臉色,再解釋,「當然我是不會那樣做的。」
暖暖輕輕「哼」了一聲,低著頭,管自己走。
手,還是被亦寒握著。
半晌,亦寒說:「暖暖,你想好了沒有?我等了你很久了。」
暖暖的心,「咯登」一下,這句話,在她的腦海裡迴盪過好多遍,先前她知道不是亦寒說出來的,而此時此刻,偏偏從亦寒的嘴裡說出了這句話。
她抬起頭,迎面而來的陽光,被樹蔭擋成一束一束的,灑在自己的頭上身上,還有一束刺到眼睛裡,沒有迴避的陰影。
她只能轉頭,看著亦寒說:「我想好很久了。」
嘴角一展,和亦寒一同笑,都是承自林沐風的,那種勾起嘴角,抿著嘴的,淺淺的微笑。把他們緊緊連在一起。
陽光飛舞在他的髮際,她的眉尖,一束一束的,都是燦爛的光輝,連空氣都是幸福的。
楊筱光只有放假的時候才能得空跟老友相聚,這次又帶小道消息來。
「張國榮要去中信泰富的esprit旗艦店剪綵,去不去?」
「當然去。」暖暖當然也爽快地回答。
好像又回到當年的《霸王別姬》首映式的那天,楊筱光笑嘻嘻地看著陪著暖暖來的亦寒,他一手推著自行車,一手和暖暖的手緊緊握著,暖暖撐著傘,遮著兩人。
「哦——」又是故意拖長的聲音,調皮地眨起眼睛,「好歹我也算半個媒人,你們擺喜酒那天要給我十八隻蹄膀。」
暖暖作勢要捏她的臉:「你這小蹄子不是要減肥嗎?還敢吃蹄膀。還有,不准胡說八道。」
楊筱光趕緊用手摀住眼睛:「我什麼都沒有看到,我什麼都沒有聽到。」
亦寒也笑:「你們先去,我去找地方停車。」
「給你傘。」暖暖把傘遞給亦寒,自己鑽進楊筱光的傘裡。看著亦寒一手撐傘,一手推著車往高樓後面的居民區跑去,找地方停車。
楊筱光帶暖暖鑽進人群,早有人撐開了布簾,等著偶像的駕到。
「什麼時候正式開始的?」楊筱光問。
暖暖抿嘴,不好回答。
被楊筱光用胳膊捅捅肩:「其實你們老早就開始了,到現在才挑明,真讓我捏把汗。想當年我說你們是小兩口還被你罵。看到現今這情形,當年真是冤枉我了。」
暖暖挽著楊筱光的胳膊,還是有點害羞:「好啦,別多說了。其實我也不知道接下去怎樣,怎麼跟爸爸說這個事情。」
楊筱光道:「實話實說唄,你爸爸一向通情達理,不會阻撓吧?」
暖暖歎口氣:「唉,不知道呢!總覺得要說出來是很彆扭的。」
楊筱光點頭:「那倒是,怕你爸他老人家一下子接受不了這個巨大的轉變。」
「所以,我和亦寒商量了一下,還是等兩年再說,等他那裡本科畢業了再看。」暖暖說著自己和亦寒的決定,心底也認定這個決定是比較合情合理的。
楊筱光也贊同:「現在我們還在讀書嘛,好歹也算未成年人,有些事情是該緩緩的。」忽然又八卦起來,「那個你們有沒有KISS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