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路曉今天告訴我,爸爸發病的那一天,拿著我們一家人的照片在看,問路曉高中的時候是不是和我談過戀愛,路曉告訴他,和我談戀愛的一直是你。」

「當天上午爸爸就給了我電話,要我馬上回來。只是我匆忙趕回來的時候,他已經發病了。」

暖暖「霍」地站起來。

問:「這就是爸爸發病的原因?」

又自己答:「他知道我離家出走的原因並不是單純的因為知道你是他親生的兒子,他是擔心我的,擔心我承受不了這層層誤會下的壓力對不對?對不對?」

再問亦寒。

「你也是因為怕我知道自己不是爸爸的女兒後,承受不了對不對?你們都瞞了我那麼久,那麼久!」

為什麼你們都呵護我至此境地?

暖暖沒有說出口,已然無法說出口。

她身上所承載的愛,已經超乎了她自己的想像。

「你情願不光明正大地認回爸爸!」她哭著對亦寒說。

亦寒將她摟進懷中。

「我錯了!我錯得太離譜了!我為什麼不多問一下?為什麼讓我最親的人為我受到那麼大的傷害?」暖暖埋在她的懷裡一疊聲地說,把淚灑在亦寒的衣襟上面。

當亦寒和暖暖再次走到林沐風的病房前的時候,看見江護士長正一動不動注視著病房內。

他們輕輕走過去。

江護士長竟是沒有察覺一般,直到亦寒輕輕喚了她一聲,她才一驚顫地回頭。

暖暖也看著病房裡。

母親正伏在父親的床頭睡著,一隻手握住父親的手。

江護士長歎了一聲,說:「當年,你媽媽生你的時候是難產,後來是剖腹產下的你。你爸爸陪在床頭,三天三夜,也是這樣的姿勢。」

說著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太熟悉了,那場景。只要他們兩人在一起,好像旁人都插不進去一樣。」

「護士長。」暖暖伸手挽住她的胳膊。

亦寒也望著病房內。

「父母總是有太多的故事,我們是不知道的。」

江護士長似乎是真的累了,眼神渙散,面容疲勞:「我下班了,林醫生有你們照顧,我也該放心的。」

「我送你。」暖暖說。

江護士長只是擺擺手,一個人緩緩地離開。

暖暖和亦寒都望著她的身影。

「江護士長一直是單身。」暖暖說。

「我聽胡叔叔說,她插隊落戶的時候結過婚,後來回上海的時候離婚了,之後就再也沒有結婚。」亦寒扶著暖暖坐到走廊的座椅上。

走廊裡陰暗的光,照不亮無盡的黑夜。

暖暖卻看到窗外的月亮已經越來越明亮,越來越圓潤。

亦寒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自己和暖暖的身上。

外套下的手,互相緊緊握著。

暖暖仍哼著那首歌。

「我們擁抱著就能取暖

我們依偎著就能生存

即使在冰天雪地的人間

遺失身份

我們擁抱著就能取暖

我們依偎著就能生存

即使在茫茫人海中

就要沉淪」

亦寒握住她的手,緊了一下。

林沐風病房的門開了,手裡抱著被子的賀蘋走了出來,替暖暖和亦寒蓋上,嗔道:「兩個傻孩子,也不怕受涼。」

亦寒和暖暖都覺得這情景極其熟悉。

很多很多年以前,她和他還是小孩子,玩累了,膩在一起躺在沙發上。

林沐風不在家,於潔如抱不動他們到床上,只好拿條被子蓋著他們兩人,邊說:「兩個傻孩子,也不怕受涼。」

原來天底下的媽媽都是一樣的。

暖暖盯著母親的臉,又問:「媽,你還愛爸爸嗎?」

賀蘋替他們掖好被子,面對著暖暖,長睫毛扇了一下,嘴角起了一個溫柔的微笑:「傻孩子,還在想這些有的沒的幹什麼?」又低下頭去,替他們捲好蓋在腿上的被子,小心不讓被子拖曳到地上。

她的聲音也便從那下面傳了上來:「只是想起了很多與你們爸爸共同渡過的那些日子,就好像昨天一樣。」

站直身子,對著自己的女兒說:「說媽媽沒有後悔,那是假話。」

拍拍暖暖的臉:「媽媽只在今夜說一次真話。」

說完轉身進了病房。

「我一直在學一首歌。」亦寒對暖暖說,「一直要找機會唱給你聽。」

暖暖把頭輕輕歪進他的肩膀。

「好,你唱。」

「垂下眼睛,熄了燈

回望這一段人生

望見當天今天

即使多轉變

妳都也一意跟我共行

曾在我的失意天

疑問究竟為何生

但妳驅使我擔起灰暗

勇敢去面迎人生

若我可再活多一次

都盼再可以在路途重逢著妳

共去寫一生的句子

若我可再活多一次千次

我都盼面前仍是妳

我要他生都有今生的暖意

沒甚麼可給妳

但求憑這闕歌

謝謝妳風雨內

都不退,願陪著我

暫別今天的妳

但求憑我愛火

活在妳心內

分開也像同渡過」

「是不是過程比結果更重要?」暖暖待亦寒唱完,問。

「過程裡總是快樂的事情多,悲傷的事情少。可是我們不去爭取,又怎麼知道是怎樣的結局?」

「爭取的那個人,一直都是你。」

「這一次,我差一點就放棄了。是爸爸讓我爭取下去的。」

「爸爸也不會放棄的。」

暖暖說著,偎緊亦寒。

病房內,可以看見賀蘋輕輕撫摸著林沐風的額頭。她一手支撐著臉頰,一手那麼一下一下撫摸林沐風那雖然已經爬上皺紋,但是還是那樣光潔的額頭。

很久很久,不願意停下手來。

林沐風醒來的清晨,病房裡靜悄悄的。

他很費力地掙扎著,又緩慢地睜開眼睛。

眼神先是渙散的,呆滯的,瞪著天花板,眼前的景象漸漸凝聚起來。他靜默著,也沒有力氣多動,在這樣半麻痺的狀態裡感到舒服。一點一點凝聚感覺和力量。

先是感覺自己的一隻手被握著,溫暖光滑的觸覺,讓他感到格外安心。

然後便看見一張睡顏。

是多年未見的睡顏,長長的睫毛,隨著輕緩的呼吸有些抖動。

她是誰?

林沐風被病痛麻痺的思維轉不過來。

是於潔如?

在重重的黑暗裡,他彷彿一直在浪濤裡翻滾,一會是白雪皚皚的山頭,一會是上海的石庫門小弄堂。

於潔如站在山頭的那邊,一直向他擺手。

他往她的方向走,卻是總也走不過去,不是河海就是山溝阻著。

於潔如哭了,隔著山隔著海,對著他說:「沐風,你還是走不過來,你還是不肯過來接受我。不管那裡有多大的壓力,你還是要回去!我再也留不了你,我也等不了你了!」

這哭聲混雜著暖暖的哭聲:「爸爸,你不要離開我,我什麼都不計較了!」

暖暖?暖暖在哪裡?

這張面孔,是暖暖嗎?

有點像,又不像。

可是這張面孔分明不像。

這張面孔是犀利的,是決絕的,是義無反顧地。

她出現在上海的石庫門小弄堂裡。

她說:「沐風哥哥,我從來不會為我自己做的事情後悔!我知道我自己要什麼!」

林沐風想大聲叫:「我知道你想要什麼,我給不了你,惟有讓你飛了!」

又有聲音在耳畔響了起來。

「爸爸,你想實現的夢想,我都能做到!」

這聲音是誰?

哦,對了,是亦寒。

汪鶴的聲音在問他:「你知道這個名字的意思吧?」

他說:「我知道,亦寒亦寒,就是遺憾!」忽然大叫:「潔如,是我負了你。」

可是已經找不到於潔如的影子了。

但是,她又回來了,她對他說:「我讓亦寒了卻你的遺憾!」

亦寒?亦寒飛走了嗎?

她又說:「我留下暖暖陪你!」

暖暖呢?暖暖在哪裡?

他不是昨天還騎著自行車,前面坐著暖暖,後面坐著亦寒嗎?

他們人呢?

林沐風費勁地想要環顧四周,找他要找的人。

誰都沒有找到,只有暖暖最後嘶哭的聲音:「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直到世界沒有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