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能把他一隻腳栓在家裡。」暖暖說。
「績優股跑了怎麼辦?」楊筱光替暖暖擔心。
暖暖把頭一揚,辮子一甩。
「再找一個!」
林沐風的身體越來越好轉起來,賀蘋決定回澳洲。上飛機前一晚,在林沐風的病房裡,兩人談了很長時間。
暖暖和亦寒等在房門外。
走出病房門的賀蘋,臉上精緻的妝容糊了,雙眼紅腫,用餐巾紙拭著眼鼻。
對亦寒說:「你爸爸叫你進去,有話單獨和你說。」
亦寒應了聲,拍了拍暖暖的肩,要他放心,便進了林沐風的房間。
暖暖挽著賀蘋坐下來。
「媽媽還是要走,你怪不怪我?」賀蘋問暖暖。
暖暖搖搖頭。
「你真的不像我,總是不知足。」
「媽,你是想一步走一步,我是見一步走一步。我沒有你那麼大的膽子大刀闊斧地往前走,我只安於我的小世界裡。」
「小世界沒有什麼不好,大世界風大浪大,總會打的人一身曬不幹的濕。」
「媽,為什麼你不同爸爸復合?」暖暖想了一轉,還是問。
「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看到你和亦寒,好像看到二三十年前的我和他,真可惜,錯過了就是錯過了。」賀蘋說,無奈地笑,「亦寒比你爸爸堅持,我沒你安分,就這樣。不過好在兩代人的命畢竟不是一樣的。」
深深吸了一口氣,終於把臉上的淚全部拭乾。
「亦寒會繼續回去唸書。」
「我知道。分工明確,我留下,陪爸爸。」
賀蘋仔仔細細看暖暖,仔仔細細替她撫平額角耳邊的發。
「媽媽欠你的,代你還給亦寒。」
「媽媽,你一生下我,就再也不欠我什麼。你給亦寒的,你也知道他會還。」
賀蘋搖搖頭:「倔強的孩子都長大了,我再也沒有任何優勢。」探身過來擁抱住暖暖,暖暖讓母親抱著,午夜夢迴,無比想念的氣息。
她是一直一直渴望這樣的母愛的氣息。
母親一直活得張揚,但勝在坦白。
雙手環住母親的肩,反手,看到手指上的戒指。
林暖暖,你還缺什麼?
她問自己。
林沐風醫生被迫病休了。
離開醫院回家的那一天,醫院的同事們都為這位讓他們尊敬的外科副主任送行。
江護士長和暖暖一起把林沐風辦公室裡的東西整理好。
亦寒提來了箱子,把那些書籍等雜物一件一件理進去。暖暖看見江護士長拿出一本《鋼鐵是什麼煉成的》,把卷皺的封面撫平,一聲不響地把書放進箱子裡。
「這書?」暖暖問,她記得江護士長拿著給昏迷中的父親念過。
「這書本來就是你爸爸的。」江護士長說,「是你爸爸送給你媽媽的。」
江護士長說著,在暖暖的面前,打開了那本書。
那本書的扉頁上寫:
「歲月飛逝,騷動的風暴
吹散了往日的幻想
你可以超脫那些苦難嗎?
你可以放棄那些執著嗎?
致蘋
1980年2月」
是父親的字跡,有力的又氣勢磅礡的。
「江護士長——」暖暖接過江護士長遞過來的書。
「現在交還給你。」江護士長說。
暖暖看著江護士長眼角泛出的魚尾紋。
這些長輩們,已經在自己最繁盛的歲月中謝幕!
不知不覺,我們真的已經完全長大了!
出了林沐風辦公室,亦寒過來幫助暖暖提箱子去住院部。
路過醫院花園的時候,正見路曉勾著一位高個子的穿白大褂的年輕男醫生,兩人手裡拿著一致粉色的塑料飯盒,正打算去醫院食堂打飯的樣子。
路曉也看見了亦寒和暖暖,拉著身邊的男醫生一起走過來。暖暖盯住男醫生看了好一會,覺著有些面善。
「林暖暖,以後可不要隨便亂點鴛鴦譜,我男朋友會抓狂的。」路曉不客氣地對暖暖說。
「誒?」暖暖驚訝了一下。
亦寒笑著接腔:「以後我會管住我們林暖暖同學不要再出醜。」
暖暖再轉頭望望亦寒,眼神疑惑。
亦寒主動介紹:「這位是路曉的男朋友,二醫大的高才生,是爸爸的得意門生。」
暖暖點點頭,難怪面善,或許以前見過。
男醫生手裡拿著粉色的飯盒,有些滑稽,勝在神態瀟灑,對暖暖一笑,說:「我們都知道林教授今天出院,剛剛才去看過他。都盼著可以早些再聽他講課。」
路曉拽了拽男友的衣袖,道:「我們先去打飯吧!」轉頭面對暖暖和亦寒,「我們改天再到家裡看林教授。」
「好,再見!」亦寒向他們道別。
路曉和男友轉身,又轉回過頭,專門對暖暖說:「你看,我男朋友的身高氣質身材不比汪亦寒差吧!」
路曉的男友臉色微僵,扣起手指彈了一下她的腦門:「喂!禁止隨意攀比!」
路曉轉過頭,面對著男友,小女孩似噘了噘嘴,說:「有比較才會有鑒別,汪亦寒以後可是海歸派!」
「住院醫很差嗎!」
「要不是看在你長得像柏原崇,我會把自己這麼早就給賣了?」
「貨物售出,謝絕退還!」
「現在實行三包,你還在試用期。」
「你投訴到消協也沒用!」
兩人漸走漸遠,隱隱約約還是能聽到互相抬槓的聲音。
「上海女孩談起戀愛來都作天作地!」亦寒搖搖頭。
暖暖一虎臉:「你這句話很有學問哦!」
亦寒皮皮一笑,手伸過來不正經地搭住暖暖的腰:「反正我已經被你作習慣了!」沒說完就被暖暖掐了一下腰,也不跑開,還是緊緊摟住暖暖。
暖暖再望望路曉他們遠去的背影,驚呼一下:「難怪我覺得她男朋友眼熟,真有點像柏原崇啊!」
「小丫頭從小就哈日,絲毫沒有愛國精神。」看暖暖不懷好意地笑著,皺皺眉毛:「你不會要我整成張國榮吧!」
暖暖一甩頭:「想得美!無印良品只有一件,其他都是贗品。」
嘻嘻一笑,向住院部跑去。
亦寒手裡提著行李箱,只能拖著跑在她的身後。
一前一後,又像小時候一樣的跑進了有爸爸在的醫院。
林沐風正坐在輪椅上,和胡智勇、江護士長等話別,見自己的孩子們跑進來,笑著招招手。
他們跑到了他的身邊。
再次回到家裡,恍如隔世。
林沐風坐在輪椅中,由亦寒推著進了房門。
寬敞的客廳,整潔乾淨,床前掛著窗簾,擋住室外的陽光。家的氣氛,如此熟悉。
客廳正面放大了他和暖暖及亦寒一起拍的全家福,一家三口,笑容滿面。
「你們把照片放大了?」林沐風問。
「不止呢!」暖暖放好手上的行李箱,指了指電視櫃上,上面擺放了很多相架。
亦寒推林沐風到櫃子跟前看。
有林沐風和賀蘋小時候戴紅領巾穿白襯衫的合影,有在黑龍江兵團和胡智勇於潔如一起的合影,有脖頸上坐著亦寒的照片,有脖頸上坐著暖暖的照片,有和賀蘋及賀蘋父母一起拍的合影,還有和於潔如再婚的結婚照。
林沐風一一看過去,直到最後一張,他的目光停駐下來,久久不離。
亦寒幫他把那張照片拿下來。
是賀蘋穿婚紗的單人照。
林沐風凝神看了好一會。
「我沒有和你媽媽一起拍過結婚照。」開口緩緩地說,「這輩子也沒有機會了。」
暖暖把那張照片從林沐風手裡拿出來,在櫃子上擺好。
「媽媽說,她這輩子沒有和任何人拍過結婚照,再婚的時候也沒有。她說她的兩次婚姻都是嫁給了自己。」
林沐風有點累:「她又何苦如此!」緘默不語。
亦寒大步走上前,一把掀開窗簾,外面陽光燦爛,瞬間全部照進了這間朝南的客廳裡。
林沐風用手微微遮擋了一下,仍渴慕陽光,漸漸適應了光線之後,放下手來。
亦寒走到他的跟前來,蹲下來,他的眼睛望著父親的眼睛,說:「爸爸,以後這個家就交給我吧!」
這個高度,是當年那個小小的亦寒的高度,林沐風曾經蹲下來,對他說:「亦寒,爸爸以後給你一個家。」
如今,當年幼小的兒子已經長成,挑過他挑了一輩子的擔子,對他說出這句話。
暖暖輕輕地小心地,勾住林沐風的脖子。
「爸爸,你累了,我們來照顧你。」
一家三口,他們的手,在陽光下,覆在一起。
兒子的手,女兒的手,把已經蒼老的父親的手交握在當中。
暖暖又撫摸到父親那塊陳年的傷疤。
已經是舊事了,只沉在記憶的最深處。
暖暖想,原來她記憶的深處蘊出來的都是一圈一圈的暖意,從來都沒有陰冷過。
她握牢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的手,他們的手,為她撐起一片明媚的天空。
只有他們,才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
也只有他們,才是和她共渡每一段歲月的人!
暖暖閉上眼睛,被這太陽下的滿滿的幸福籠罩著。
尾聲 共同渡過
送走亦寒,暖暖回到家中,林沐風躺在陽台上的躺椅上看書。
「爸,還不休息?」暖暖上前,看到父親身上蓋好了毯子,旁邊也有熱水,放下心來。
林沐風放下書稿,對暖暖露出一個慈愛的笑:「你們小時候生病了都是爸爸照顧的,難道爸爸生病了就照顧不好自己了?」
暖暖替父親又倒了些熱水。
「胡叔叔說你不好太操勞。」
林沐風搖了搖手上的書稿:「這就是你胡叔叔最新要出的學術論著,要我幫忙審稿呢!我有分寸,每天就幫他看一章。」
暖暖過來拿開書稿,嗔道:「胡叔叔真是的,自己還拿稿子來讓你操勞。」遞過給林沐風倒好的熱水。
林沐風接過來:「亦寒走了?」
「嗯!」暖暖點頭,「他說一來二去欠了一屁股債,這次要發憤圖強努力還債。」
「這是應該的。」林沐風閉上眼睛養神,「不能老欠別人。」
暖暖再替父親拽好毯子,讓父親好好在陽光底下睡一覺。
自己回房,仰倒在床上,臉還微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