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頭輕輕笑了一聲。
方竹又回到當初的梧桐樹旁。
這顆古樹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上世紀三十年代,日本人的飛機大炮轟開吳淞口,把校園夷為平地,偏偏就倖存了這麼一棵梧桐樹。
當年談戀愛時,我們不是沒有鬧彆扭。一鬧彆扭她就來這裡繞圈子,她想她在這裡頭一回像他表白,這棵樹就好像被通了靈性,能知道她的愛情世界裡的喜怒哀樂。
離婚以後,她沒有再來此地,就怕自己的喜怒哀樂在這棵梧桐面前變得軟弱可笑。
那一日在杜日暉的婚禮後,他們步行至此,但始終沒有踏入此地。那個時候,她還是不敢回頭。
她極力迴避著當初的一切,又極力想念。
方竹在梧桐樹下立了一會兒,從後門走了出來。她沒有找到麻辣燙小店,這裡的黑暗料理街老早被夷為平地,馬路兩邊統統是合法營業的大小餐廳。
這樣走來晃去,耽誤了些時間,一會兒何之軒的電話打了過來,問她在哪裡,她才氣喘吁吁又跑回了梧桐樹那頭。
何之軒就站在樹下,永遠是整齊莊重的模樣。
梧桐樹高高聳立在他身後,像一柄巨大的傘。他就像撐著一柄巨大又堅固的傘在等著她。
何之軒眼內的方竹,好像自十八歲那年走來,短髮、白恤衫、牛仔裙。他記得她幫她拖行李的時候,其實暗暗把她打量了夠。
這麼跳躍明朗的女孩。
方竹回到他身邊,說:“小何哥哥,找不到麻辣燙小店了。"何之軒往她的額頭彈了一下手指,讓她呼痛。
很久以前他們吵完了架,何之軒就用這樣的手勢來回敬她,而後一切都能煙消雲散。
方竹但願如此,她捂著額頭望著他。
“麻辣燙小店原地開了一間日本料理店不錯,你的好朋友誇三文魚新鮮。”
方竹搖頭,何之軒皺眉頭。
她說:“可我還是想吃麻辣燙。”
結果他們一起去了超級市場,何之軒買了很多火鍋涮料,魚丸蝦餃的一堆,方竹選了很多蔬菜和菌菇。
方竹說:“去浦東怎麼樣?”
何之軒微笑。
回到浦東新房,他並不意外滿地打包的紙箱,他暫時把它們踢開,同方竹一道在廚房裡手忙腳亂折騰了一通,就著煤氣灶就吃起了簡易的火鍋。
方竹不小心把蘸醬弄到了自己的手指上,何之軒提住她的手指,拿紙巾一點一點擦千淨,細意又認真。
她只覺得鼻子發酸。
“何之軒,你為什麼對我這麼有耐心?我做錯了這麼多事情,這不是對的起你對不起你的問題,是我整個影響到了你,讓你這麼辛苦……”
何之軒握著她的手指,逐漸收緊,不動,他手上的溫度流轉到她的手上。 他不讓她再說話。
“方竹,我只是一個普通人,除你以外,我不知道還有誰能給我這種渴望。”
方竹說:“我明天就出發去呼瑪,一個人。”
何之軒望牢她。
“你很忙,不用陪我。我想坐三十個小時的火車,親自去看看你出生的地方。我想去看看你的爸爸媽媽,還有你的親媽媽。”
何之軒托起她的手指,輕輕吻下。
方竹任由他握著自己。
“我想告訴他們,我錯了,我犯了很多的錯誤,對你、對我的爸爸。我把太多的東西從你身邊奪走,我讓你這些年過得很辛苦。
“我還想告訴他們,我真的很感激很感激他們,感激他們讓這個世界上有這麼一個人可以包容我的一切,包容我的自私,包容我的無知,還肯回頭來找我,給我幸福。”
方竹勾住何之軒的脖子,將一頭一臉深深埋在他的肩窩中。
“何之軒,我錯了。謝謝你能給我機會改過自新。”
何之軒的手,包裹住她的發。他說:“方竹,你總把事情想得這麼嚴重。”
“不,沒有,有些事情是我想錯了。這些天陪著爸爸,我才發覺爸爸多麼希望有我這個女兒在身邊陪著喝酒、下棋、旅遊、和老朋友老戰友見面。我以前都不知道。他這些年一直默默地照顧著我,讓我不曾遭受任何委屈,我時常想,比之曉曉,我何其幸福幸運。在我最任性的時候,我的親人都不曾放棄過我,你還能回頭給予我你的包容和你的愛。”
何之軒把方竹緊緊擁入懷中,有一種睽違的溫暖。好多年前,她在向他坦率表白的時候,他就有這種別樣的溫暖。
“我會去你爸爸媽媽的墓碑前,我想告訴他們——”
她在沉吟,也許是害羞的。何之軒嘴角上揚,等著那個多年前一往無前的方竹,再次對他說出同樣的話。
"何之軒,我會好好愛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