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關止聽著,他是有心人,觀察入微,忽地明白梅紹望的意思,他說:「他們每家餐廳的食物口味都一樣,我們的總廚不當班,東西就不好吃。」

這樣通了一竅,七竅全開。

梅紹望告訴關止:「我去找了時維,我就是想問問他為什麼別人知道洋快餐沒什麼營養價值,還是趨之若鶩,為什麼我們的包裝也洋氣漂亮,就是不能十年如一日留住客戶。」

時維當時在宿舍裡泡茶,他先在梅紹望面前推出水晶玻璃杯和一次性塑料杯。梅紹望不解,時維微笑,講:「我們已經瞭解到好的包裝才能賣的好。」

他又拿了一隻水晶杯並一次性塑料杯出來。

桌上的杯子被分了兩組,左邊的玻璃杯都加了白砂糖,右邊塑料杯一杯是龍井,一杯是白開水。

梅紹望不知他在打什麼啞謎,只能安靜看著。

時維說:「他們能保證杯杯都是糖水,甜度一致,溫度一致,而且杯杯晶瑩剔透——」他推出塑料杯,「我們形似水晶杯,但有的放白開水,有的加龍井,放的時間長了,包裝就軟了。品牌成功的核心,是產品,萬變不離其宗。顧客區分得出水晶杯和塑料杯的差別,吃得出龍井茶和白開水的味道。」

梅紹望轉述給關止,講了一句最重的話:「我們是徒有其表,才會畫虎不成反類犬。」

時維對梅紹望說:「我們有了品牌的意識,但是品牌不僅僅只是外包裝,出色的廣告片,漂亮的店招。這是眼前的東西,他們背後的東西能讓客人面前的東西整齊劃一,相同產品和服務,傳遞相同概念。」

梅紹望還有些不服氣:「我們的產品也很好,而且包裝也不差。我們的餃子、麵條、包子,都是千百年的中華文化積累。我們還有這麼多雞肉菜,文昌雞、白切雞、手撕雞,哪一個口味比他們差?」

時維說:「從你的產品到你的廣告,你沒讓消費者知道。」

關止問梅紹望:「廣告有什麼問題?」

梅紹望說:「我們的廣告太虛了,向大眾發號施令,不夠親民,消費者憑什麼就聽你的?他們的『我愛,故我在』就給大眾一個選擇垃圾洋快餐一個良好的借口。他們是垃圾食品,沒錯,但是消費者喜歡不可以嗎?」

關止頹然坐倒,梅紹望繼續解釋:「究其根本,我們的關鍵還在於沒做到標準化。他們連薯條的長短、雞塊的重量,油炸的時間都細分得清楚,任何操作新手都能保證質量。如果開十家店,我們還有精力管一管,到了五十家,有的餐廳賣龍井,有的餐廳賣白水,我們根本兼顧不暇。最後消費者就不買帳了,他們才不管你賣不賣龍井,他們要東邊的和西邊的東西一樣好吃便利。」

他才知道,市場上翻雲覆雨這隻手,背後要做多少事情。當時自嘲:「原來我是繡花枕頭一包草。」

梅紹望如今想來十年歷程,頗有滄海桑田之慨歎,說:「我們都在成長,從小學生到博士生,那得需要時間。」

關止聽了哈哈大笑:「我是大學肄業生,不是文化人,別找我做這麼文藝的感歎。」

梅紹望講:「好啦!『麥達利』希望和咱們一起去北方的牧場考察考察。」

關止抬腕看表,正好手機也響起來,原來是母親王鳳約喝下午茶,這便有了合理借口,他向梅紹望道別。

梅紹望不無失望:「你就是不肯真正當我自己人。」

關止道:「所謂外腦,即如是。」

梅紹望毫無辦法,最後講:「藍寧的建議固然很好,作為時維的弟子完全合格。但你也知道目前我忙不了這檔子事兒。」

關止想了想,那倒確實,他說:「他倆都是桃花源裡頭的理想主義。」

梅紹望問他:「那你呢?」

關止已經走到工廠大門外,陽光熱烈灑到他的週身。接連好幾個禮拜的陰雨天終於放晴,他站在晴天下頭胡說八道:「我是暗戀桃花源。」再加多一句,「你先聽完她的計劃吧!」

他掐准了時間去母親經常光臨的粵菜館,那裡有王鳳呼朋喚友常來小聚的常訂包房。被侍應生領進去,王鳳就坐在窗前,冰冷的窗下流淌著冰冷的黃浦江,窗前的人也冷冷的,不說話的時候身上罩著一層霜。

侍應生問關止想要點什麼,他擺手回絕。待人走後,王鳳說:「你爸爸和電視台的那個小妖精下個月一起去瑞士。」

關止蹙眉。

「你爸爸現如今裡裡外外的面子都不肯給我。」

其實王鳳年輕的時候很美,罥煙眉水杏眼,頭髮烏黑如錦緞。李春波有一首歌唱道「村裡有個姑娘叫小芳,長得好看又善良,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辮子粗又長」。

關止看《孽債》這部電視劇的時候,問關心:「我們算不算是孽債?」

關心答:「是運氣比較好的孽債。」

後患依舊無窮,各有各的債而已。

關慶國不能同王鳳離婚,便只好出外找尋自己的精彩,王鳳不是不妒恨交加,但又無可奈何。

於是關心十四歲就會學習台灣狗血劇情,把鈔票放到父親的女秘書面前講:「該多少是多少,拿好以後別不識數,人生得意須盡歡,小心一腳踩空兩頭空。」

關心對弟弟說:「媽媽這樣的素質,出去找那些人只有更加丟人,給人徒增添笑料。何苦?」

那就兒女出頭,這是關家姐弟幾乎義不容辭的責任。

關心因為弟弟甩了自己的發小簡單,氣得連弟弟婚禮也沒參加就回了英國,連奶奶的生日也迴避。如今王鳳身邊只得一個關止。

關止開始頭疼,叫一聲:「媽!」

王鳳氣惱地望住兒子:「你奶奶就要過生日了,看你爺爺隔三差五尋了三奶奶說辦生日的事情,傻子都知道老頭子要給老太婆大辦一場。老大和老二都預備攜家帶口先上門打招呼,你爸卻要去瑞士。」

關止搖頭:「爺爺不準備大操辦,搞這麼大陣勢幹嘛?」

王鳳氣鼓鼓地瞪兒子,歎氣道:「兒子,你是爭氣的,你爺爺這幾年對你越來越親近,常人前人後說你最像他,長得也像他年輕時候。媽以你為傲,沒你就沒指望了。可你又是不爭氣的,怎麼就捨了簡單娶了藍寧?看把你姐氣成這樣子。」

關止俯身過來抱抱母親,講:「媽媽,你別雙重標準,我現在也是已婚男士,胡思亂想是為行為不端。」

王鳳氣道:「你就是鬼迷心竅,如果是簡家,你現在完全可以如虎添翼,但現在你是拔毛鳳凰不如雞。」

關止笑起來:「媽,原來你的成語俗話用的這麼好。」

王鳳不理關止的揶揄,還講:「你那丈母娘我尤其看不慣,在家裡對男人頤指氣使的,就怕小藍丫頭學了她媽,讓你吃苦。我每個禮拜教她做家務,還不是為了你?」她拍拍關止的臉,心疼道,「這兩個禮拜你們沒了保姆,瞧你都瘦了,多回家吃吃飯。你爺爺看到你也歡喜,老頭子一發話,你爸也得夾著尾巴回來。「

關止抓下母親的手,講:「哪裡兩個禮拜就能瘦的,如果這麼有效果,本市就沒減肥中心了。」他把手搭到母親的肩上,這是親親熱熱的動作,從來都能讓王鳳受用,「媽,你還是想想買什麼禮物給奶奶吧!這比較實際。」

王鳳點頭:「對,總不能在老大老二面前落了陣仗。我叫你姐在英國物色點什麼。」

關止講:「隨你。」

王鳳又道:「你爸爸那兒——」

關止不太想聽下去,把話頭截過來,講:「媽,爸爸的事情我會處理。」

王鳳滿意,講:「點菜吧。」

關止陪著母親吃了一頓中飯,下午無事,又送母親去相交甚契的牌搭子家中喝下午茶。

王鳳退休之後,閒來無事,在家中寂寞,便同先前單位裡另幾位老同事走的近。

這天下午的這位牌搭子是關止頂熟絡的一位。她家居市中心的老石庫門群,在自家房屋底樓破開老大一個店堂做圍巾生意,圍巾是從雲南進的貨,特別的編織技藝頗具民族特色。這邊往來的藝術人士和外籍人士都願意進來光顧光顧,連某著名詩人都題了詞。

關止送王鳳抵達,王鳳的老同事正被本地財經雜誌採訪這宗小生意,說的頭頭是道,她的老同事對記者講:「民族的就是國際的,誰說小生意不能做?投資只有八萬塊,一樣是藍海,讓我們可以發揮餘熱。我期待明年的世博會帶來更多商機。」

王鳳站在一旁聽的有些入神。

記者走後,老同事招呼王鳳:「我這個雙休日要搞一個圍巾編織技藝講堂,就在隔壁的咖吧。」

關止馬上代替母親講:「我媽一定捧場。」

老同事笑著稱讚關止:「真是孝順兒子。」

關止把老同事的小店堂打量了一番,在圍巾扎堆間的裝飾物中看見一隻巴掌大的小皮影,是愛美的織女頭像,眉目含情,面容含嬌,簡直栩栩如生。

他由衷地對母親說:「媽,你手藝也不賴。」

王鳳擺擺手:「小玩意兒,隨便擺擺,別讓人家見笑。「

老同事馬上講道:「玩意兒可不小,不少人問我買,因為是好朋友的開店賀禮,我千金不賣。「

關止捻起來,繪工紮實,色彩艷而不俗。他從來不知道母親的這門手藝能夠精湛到這個地步。

轉頭再看母親,她已經同友人坐下品茶,絮絮說起昨晚無聊的肥皂劇。

六(下)

關止同母親告別之後,就打了一個電話給電視台的朋友,那天父親車裡的美麗女子便被介紹給對她事業更有幫助的人。

一切水到渠成,悄無聲息。

他在這個禮拜還回了一趟小洋樓,藍寧照例是找借口不回來的,他也從不勉強。幫傭的三奶奶講他:「你也太縱你媳婦了,在這個家裡,她怎麼可以不幫幫你?」

三奶奶說這話時,正用小鎯頭敲小核桃,細細挑出核桃肉,放了滿滿一碗,是給關山做冰糖核桃預備的。

關止像小時候一樣挑了兩枚核桃肉先嘗為快,說:「她忙著呢!」

晚上吃飯的時候,關慶國和王鳳坐在他的身邊,一家三口氣氛融合,王鳳往關止碗裡添菜,關慶國則同他討論起最近央視標王競投的事。

關慶國對此很有興趣,講到今時今日的形勢,各企業在廣告投放上都保守了,影響了電視台的收益。故此幾家衛星台決定聯動合作,欲效仿央視當年做派,但是降低費用標準,以刺激一下內需。

關止卻說:「以不動應萬變則最佳,這個關節休養生息,學習進步,恐怕是大多企業的選擇。」

這話逆了關慶國的意思,父親的面色不愉,王鳳推了推關止。關山一口吃著飯,一邊看在眼內,開口講道:「發改委的陳主任提起你。」

關止抱拳:「我的爺爺,我是閒散真人,饒了我吧!」

事後王鳳指著他的太陽穴恨他不爭:「老爺子都放話了,你還做什麼腔勢?」

關止無謂笑笑:「我是大學肄業生,進去不是丟老爺子的面子?」

這更令王鳳氣上再加一把火。

「這怪誰?好端端讀到大四,你兩手一甩,跑去內蒙古發癡發癲。我一想起來就想扒掉你的皮。」

關止道:「媽,你明天去你同事的編織技藝大會吧?」

王鳳點著關止的額頭:「你就不想我去管著你們小夫妻是吧?」

關止講:「管我們多沒勁啊!你的老同事自己做小生意,每個月又搞這麼多活動,這種餘熱發揮得才帶勁兒。」

王鳳不知何故,微歎口氣:「她一身上下都是自己賺的,日子當然舒心。」

關止了然笑笑,抱著母親親了親。

他又端了小核桃去了關山的書房裡,匯報了最近的工作和生活情況,又隨意同爺爺聊了聊才回的家。

到了家已經差不多十點了,藍寧還在自己房裡埋頭努力。

燈光暈黃,把她的影子淡淡掃在牆壁上頭,只能見她奮手指疾書,心無旁騖。她是認真起來,六親不認的人,做事時候都會殺氣騰騰。

關止站在她的門口看她好一會兒,藍寧才察覺他回家了,轉頭笑道:「快來,看看我的計劃書。」

她一得意就忍不住會笑,笑起來唇角帶淺淺的梨渦,彷彿平靜秋水乍起漣漪,真配得上那四個字——「笑靨如花」。

關止走到她跟前,她的筆記本電腦上開著PPT,毫不意外做的是景陽春的代加工項目策劃提案。

他揉揉她的發,順路子撫摸,她倒是也沒反應。

藍寧講:「我初步的提案老梅已經通過了,不過他說還要接下去再做一個細化方案,這需要我們公司內部的同事分工合作了。我明天就安排市場調研和咨詢工作。」

關止問她:「你憑什麼讓別人動心?」

藍寧搓搓手,站了起來,講道:「要發展的小企業,沒實力做中央廚房,又想要好好做品牌,就一定會有需求。而且我找同景陽春經營目標不一樣的餐廳,又不會有競爭壓力,何樂而不為?」

關止坐到她的床上,仰頭看著她,她的眉宇之間,朝氣勃勃,興奮得好像快要發光。他一失神,不忍打斷,也不忍講破,便握住她的手。

藍寧一愣,皺皺眉,只遲疑一小會,就被關止連人帶進了懷裡。他把她壓倒在床上,藍寧推了推他,嫌棄他衣服沒換,渾身有風塵氣。

關止講:「今天是週末,而且明天我媽不來。」

他的手指搔著她的腰,有一下沒一下地撩撥,要做到小貓爪子撓心的效果。

藍寧被他哈出的熱氣吹熱了臉,要推脫也無力,只是說:「別在我這兒。」

「幹嘛不?換個地方有情趣。「

「不行,我才換的床單,髒了你洗。「

關止撇嘴:「憑什麼我洗啊?」於是打橫抱起她,進了自己的房間。

本質上,他們半年來的夫妻生活比較和諧。

用萬麗銀的話說:「小夫妻親親抱抱就什麼事兒都沒了,什麼坎子都能過了。」

用嚴宥然的話說:「領證□,才沒有負罪感。」

或許真是如此,職責之內,倫常之中,才好享受到禁果甜美。就算是愛情以外,也是可以理解,理解之後,心理放縱,就此沉淪也無妨。

因此藍寧並不反抗,讓關止得寸進尺侵近過來,況且他的技術也實在好,經常讓她不能自己,無法自持。藍寧的身上負載著他的重量,最後只是想,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關止半夜醒來時,發現自己的手還握著藍寧的手腕。她的手腕實在纖細,似是很脆弱,但實際孔武有力,打起人來毫不勢弱。

他翻一個身,把藍寧整個地抱入懷內,相嵌的角度剛剛好,嚴絲合縫。藍寧其實醒著,沒辦法動彈,更沒辦法掙脫。

她在鬱悶,這次又沒用套子,真是糟糕。

關止攬住她的腰,咕噥:「怕什麼,你那個一向不准,沒這麼好彩。」

她伸手扭他的大腿,被關止避掉,手便摸到了不想摸的地方。他很快就起反應,翻一個身壓牢她:「我看你今晚是不想睡了對吧?」

藍寧在黑暗裡給他一個白眼,岔開話題,說:「如果老梅的項目有的做,拿好了項目費,你說我給你買什麼?」

關止才不要聽這些,他死死抵著她,咬牙切齒:「煞風景。」

大好禮拜六的早上,藍寧朦朧之間被關止推醒,問她:「你真要給我買什麼?」

藍寧困得要死,沒心情答應,咕咕噥噥轉身又睡。

過了一會兒,關止又推了推她,講:「我去換輛車,你就出點股份,以後我送你這車股東上班,這多好啊?免得以後下雨連車都打不著,只要給我一個電話就行了,我比大眾和強生靠譜。」

這是一隻晨起的麻雀,藍寧掄起枕頭悶住他的臉。天下終於安靜。

星期一到了公司,方珉珉盯住她看好幾眼,藍寧以為自己臉上有不妥,不由摸面孔。

方珉珉抿嘴笑得曖昧,講:「年輕人要節制。」

藍寧立馬又要紅面孔。早上起床的時候,她是連想殺了關止的心都有了。

這個週末王鳳果然沒有駕到讓她勞累,但是關止撒歡一樣胡天海地,扭股糖般難纏,以至今早不但腰酸腿疼,連脖子到胸部的皮膚都像剛拍過□似的。

這才讓這老道的方珉珉說得好像她新婚燕爾精力無限,連羅大年都跑來湊熱鬧,正模正樣講:「不要因為私生活影響工作質量。」

藍寧打電話跟嚴宥然抱怨:「男人三八起來比女人還要命。」

嚴宥然講:「你對你的老闆倦怠情緒日益嚴重,恐怕明月上別枝之心暗生很久。」

藍寧聞言心驚,眼皮一跳。

難道面對老闆也會有七年之癢?想完以後,她自己先被嚇到。

她在羅大年手底下任職有整整七年,一般同一個男人談戀愛談到這個年頭上,不結婚就是要分手了。

嚴宥然還在乾柴添火:「你跟著他做,還不如跟著你家相公,幫他管財務,什麼分紅呀!他賺的就是你的,你賺的還是你的。」

藍寧笑:「你可真夠狠的啊!」

嚴宥然說她:「藍寧,這些年你這麼幫襯羅大年,值不值?」

藍寧忖思一陣。

她想不出值不值得,她告訴嚴宥然:「工作本來就是一種習慣吧!」

「習慣是可以改的。」

嚴宥然說的對,習慣是可以改的。

《願愛如初,溫暖如昨》